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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搭伙

他一辈子没闻过女人那腥气味。

他坐在炕上定定地望着她。不远不近。

他望着她皱巴巴的面皮上有好些只有他读得懂的话,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儿。是她把我害的么?唉,怨不得她,是自己把自己作践的。他这辈子没见过她那么心疼的女人,见一面对别的女人就没有那个心劲了。

也真怪,几十年迷离麻乎过去了,末了落得个两人一起搭伙!

他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她了,没想到她又坐在他面前。

他定定地望着她,两手撑着膝盖佝着腰,脖颈伸得老长。他望着她皮皮筋筋的手在炕桌上拣黄豆:坏的烂的瘪的土圪垃石头蛋蛋拨在一边,壮的好的捋在碗里。她说冬天闲得没事,炒碗豆子磨磨牙,解心慌。他觉得那手鸡爪子般灵,就又动了心,干枯的记忆水淋淋地活了起来。

六月的一天,歪嘴子老爷叫赶车进城给少爷优素福看病,他骑着大洋马头里走了。他攥着骟马笼头,缰绳挽在胳膊上和马齐齐地走。上车时四姨太抱着个尕娃,绿绸盖头捂得严严实实,就露双眼和鼻子。他只扫了一眼,没敢多看。半道上,娃哭得劲大;嗓子都哑了,气也上不来。她“噢噢”地哄着,不管事。哭得撕心裂肺。他实在憋不住了,才回过头:

“四奶奶,树下缓缓,给少爷喂口奶。”

“嗯。”

车停在路边,她撩起布帘透凉。他见她挺挺腰板,两只奶往前一冲,伸手撩起衣襟露出一只奶和奶下一块皮肉。他看见奶上有麻钱大的粉红和酸枣似的奶头。他头一遭见到一个大女人的奶,心慌慌地跳。他还想看个够,但她用手把奶头塞进娃嘴里再不挪开,玉石镯子金戒指衬着那只手,他觉得手指神神的好像一根葱白,鲜嫩鲜嫩能捏出水来。

他不停地看,不一会自己的脸先发起了烧。他是个正经人,紧忙转过身,圪蹴在渠背边,抱定膝盖低下头,看两只蚂蚁打架,心仍在猛猛地跳。

几十年过去了,他还记得有滋有味:好像烙在心尖上了。现时想起来心里还忐忑不安,好像造了孽似的。

人也真怪,多少要记的事都记不住,偏偏记住了那双手!

他觉得炕很烫,扭了扭屁股。人像不倒翁似的晃了两下。她抬起眼睛看看他,浅浅地一笑:

“热?”

“嗯。”他也尴尬地笑。

她鸡爪似的手接着在炕桌上扒,这辈子活得难辛!

她十六岁给歪嘴子硬鼓来做四姨太,歪嘴子已经六十了,能做她爷。成亲时红红火火六七天,来的都是有头有脑有脸面的人,车马停摆一院子。院子好大,人欢马叫,披红挂绿挤得满满的。他只知道好吃好喝恁热闹,可新奶奶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见不着。他没那资格和福分,他是个赶车的,受苦的,但心里很高兴。

给少爷看病回来,他不知中了啥邪,他很替她抱不平:歪嘴子像头大黑熊,她娇娇嫩嫩的仙女般身子骨咋经得住他压?得压多少次才压出个尕娃来?他无缘无故地恨上了歪嘴子!

啊,公道的主啊!

往后,他总想见到她。她出门常爱拿把扇子,胸前别一块手帕,就这么看看他就觉得心里舒坦!我啥也不图,要能侍候四奶奶一辈子就好了,我心甘情愿,他傻傻地想。

现今她就生生地和他在了一达儿,可却是搭伙哩!他喉头的骨节滑动了几下说不出个滋味来。他不敢多思谋,赶紧眨巴眨巴干里巴叉的老眼。

他见她把一根柴棒棒拇指食指一捏,小指那么一伸,轻轻地快快地撂到地下,样子真好看。他舔舔嘴唇咳嗽了一声:

“驴日的耀仓家的大儿子判了三年。”

“呵,听说他跟媳妇子的妹妹胡来。”

“不是那话,别家说他私设公堂打人。”

“咋个话?”

“那碎丫头子找了个河南侉子木匠,要结婚走哩。娃爹不同意,跟女婿一商量,半夜把个木匠娃提到家吊起来往死里打。木匠娃不依,告到公安局。公安局下来把那娃绑走了,说犯了啥法哩。”

“耀仓的儿子心太黑,吃碗里霸锅里!”

“说不清。”他摸摸头皮。

寨子怕有六十亩大,寨墙两丈高,四拐角有扛枪放哨的。进大门是敞院,左手边有一眼井,是饮牲口的。靠西墙十间房:三间车房,三间马圈,两间住人,两间放马具、马料和杂物。房北头有个边门通园子,园里种着各式花草果木。寨子中间是道头东头西院墙,开三个街门:中间走主人、客人,两边走下人、仆人,街门里是住房。绕寨墙是伙房、水房、仓房、礼拜殿、仆人住房,把歪嘴子一家围在中间。他打河州下来一进门就觉得主人过着天堂般的光阴。他记得他干了三年四姨太才过的门。

真主的机密猜不透,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解放军一来就把歪嘴子捉走了。树倒猢狲散,大老婆子、二老婆子、三老婆子都半夜三更逃天津、奔兰州、跑西宁,剩下四姨太穷汉家出身,没地界可跑,带着个尕娃留下来。主人一散,下人也都各自寻自己的生路去了。他没家没小,走哪达也是个吃肚子受苦,愿留下来给四姨太做伴。成立乡政府,把她娘俩撵到园子里去住,他去帮她搬东西,头一遭打中间门进去,曲里拐弯黑洞洞大得瘆人哩。

土改工作队一进村,歪嘴子就给拉到园子里枪崩了,白纸黑字一张大布告:恶霸地主、地痞流氓、土匪、青红帮、民团……占全了,坏得劲大哩!

人再歪也歪不过一个小枪子儿,他想。

后晌,少爷优素福溜着墙根进他的屋,他正在和面。

“巴巴,我妈叫你!”

他跟优素福走进园子,一见她煞白的脸他就低下了头。

“好哥哥,你帮我把他埋了,我拖不动。”

脑袋全炸了,血糊糊一片,脑浆像鼻涕,他直恶心。

他在杏树下挖了个坑。

“洗不洗?”他问她。

“你看呢?”她反问。

“得洗洗,他不能这么去,好歹是个穆民。”他说,“你去烧桶水。”

“胡达,他作孽一辈子,怕也饶不了他!”

“话是那么说,可还得洗洗。”

烧罢水,他搬来一扇门板,他抬肩她抬脚,死沉死沉。他一边念经一边冲洗,洗完用条白被里裹着把他埋下土。

刮死刮活的东南风整日整夜刮个没完,每天天不亮他礼完邦布达就给歪嘴子走坟念经,四十天下来,他猛地见她瘦了一层皮:“你病了?咋话,哪不舒坦?”

“园里有依布利斯,我听他在哭哩喊哩推门哩,我怕!”

“那是风。”

“我听得真真的!”

“不怕,有我哩。”

她点点头。

晚夕,他开罢贫雇农会回家,坐在炕沿上坐下了蜡:有心去给她报个信呢,耀仓还没回哩。他要寻不着他就麻搭了。坏良心的要斗她!她没掌过家,二老婆子掌家哩,她能知道金银财宝埋哪达?坑人哩。灯没油了,他拿油壶续油,手直打颤;倒多了,往外淌。“唉,笨头笨脑的!”他骂自己。

正月里来是新春,(哎)

家家户户挂红灯,(呀)

挂呀挂红灯。(哎哟)

秧歌锣鼓响连天,(哎)

今年过年不一般,(呀)

不呀不一般!(哎哟)

耀仓出来了,一边尿尿一边唱。

“操,拉西,你还没睡哩!”

他气气的,不理他,心里骂了他一句。

耀仓走后,他披上袄吹灭灯。正准备到园里去,她背着娃进来了。他接过娃,娃睡着了,他放在炕上。

他坐在柴上。他想告诉她,别家要斗你哩。他怕她挡不住,寻死哩,他抱着头叹了口气:

“唉——”

“哥,你睡。”

“我不困。”

“我害你哩,我走,娃放这!”

“不,园里野,瘆人哩!”

他怕啥?他光棍一条,苦到底了,咋也不咋的。他不怕。有她在跟前,他心里踏实、熨贴!就这样,不远不近,跟她在一达。算她给我的福分!她叫我“哥”,她抬举我看得起我,把我当人哩。他感谢真主赐给他这个妹,亲亲的妹!他要护着她,可嘴上却说:

“四奶奶,别家明日个要斗你,叫你交出金银财宝哩!”

“啊,要挨枪崩吗?”

“不会,要你交出金银财宝!”

“我有的我交!”

“那就不咋的,人要紧。”

她很坦然,她重重地打了个哈欠。

他出门转了一圈,回来用棍把门顶好。

“你娘俩炕上睡,脏点,凑合吧!”

“你呢?”

“我这有捆柴。”

“那能成?”

“也好哩。”

他打开柴,裹着皮袄躺下。

他听见她脱衣服,他把眼睛闭得紧紧的。闭上眼,他却又真真地看到那神神的葱白似的手指,鲜嫩鲜嫩,能捏出水。

“胡达啊——”他也打了个哈欠。

他望着她在炉台上炒黄豆,白盖头忽闪忽闪,满眼睛一片白。手指皮皮筋筋的。

院子里挤满了人,白花花像下了场雪。人们挥胳膊攥拳头喊口号:“……打倒封建!打倒地主!贫雇农当家做主!贫雇农团结起来!新中国万岁……”他夹在人群中跟着喊,喊得很卖劲。但不知咋的,心提到嗓子眼,吓得直哆嗦,好像是要斗他。

台上坐着工作队和农会的官,民兵扛着枪,儿童团员拿着棒。工作队长讲话,他只见他嘴动,讲的啥他一句也听不懂,不知是哪达的外乡话。马耀仓的话好懂,他听他叫“把歪嘴子的臭婆姨拖出来!”

他把脖子伸得长长的。

两个民兵把她架了出来。

“站好,把头低下!”

她扎下头站在地中间。马耀仓喊:

“斗争会开始。打倒地主!打倒封建!贫雇农有苦的诉苦,有冤的申冤!”

一个老汉上台控诉歪嘴子打死他儿子,霸占他六亩地;一个妇人控诉歪嘴子抓她男人的兵又糟践她;一个老太太控诉歪嘴子捅死她的牛;一个长工控诉歪嘴子割他的脚筋;一个小伙子控诉歪嘴子强奸他没过门的媳妇,害得他媳妇投河自杀,“狗日的歪嘴子好狠心啦,秃尾巴驴!我的人死的惨……”

“打倒恶霸地主歪嘴子,打倒歪嘴子的臭老婆!”

“叫她跪下!”

“把她的盖头扯下来!”

一伙人上去把她按倒在地,冲她吐唾沫,用脚踩她的盖头,日爹捣娘地骂,工作队长叫:“不要打,叫她老实交待金银财宝埋在哪。”她说她不知道,她没管过家。一伙人又上来拳打脚踢,她在地上哭爹喊娘叫饶命。“我交,我交……”她把她的金银首饰交出来。大伙不依,又打。打得最后她不喊了,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耀仓才叫人把她拖下去。他见她那么脆弱,那么低下,那么渺小,那么猥琐,那么狼狈。他觉得人也真怪!人能抬人,人能踩人!一向受人尊敬的威威赫赫的四姨太,放个屁的工夫就成了臭狗屎。她披头散发,低三下四,悲悲惨惨,凄凄惶惶……他心里闪了一下,糊糊涂涂觉得他和她不是一路人。眼下这个四姨太在他心中倒下了。只有那个有葱白样的手指,鲜嫩鲜嫩,能捏出水来的四姨太永远活在心中。他感到一种痛苦和惋惜!

他们之间的一层玻璃变成了一堵墙,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划清界限”!

他心里很难过。

斗争会后,他很少见她,他不想见她,也怕见她!

土改给他分了三亩园子,两亩河滩地。给她留下了五亩河滩地。渠水下来该浪稻子了,河滩上到处是人:犁田的、铲田拐的、挖沟的、修渠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他套着分给他的骟马犁田,一边犁一边偷偷看她用锹挖田,身子歪歪扭扭,锹摇摇晃晃,一锹一锹很艰辛。娃在田边上耍。她也偷着看他,他就“哦哦哦”地喝牲口,叫她觉得他在专心专意地犁田。晌午卸犁回家吃饭,他走过她田边时,他见她用破布缠着把。她望他一眼。她没叫他,他也没叫她。娃喊他“巴巴”,他不敢应,装着没听见就过去了。他不知害怕啥,一边走一边琢磨,搞不清。末了他不想的工夫又想起来了:他怕她那双悲悲的乞求的眼睛。他怜悯起她来,骂自己心太狠,太歹毒!他们能碰到一达里是真主的安排。真主教人行善积德,互助互爱,真主的意志是不能违背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过往行客,只有后世是永存的;只要虔诚信真主,今世的各样艰难困苦,都会在后世得到加倍的补偿。真主是慈悯的是万能的!他猛猛地转身朝回走。

他重套上牲口,提着犁到她田里,阴沉着脸对她说:

“你带上娃回!”

“哥,你回,我慢慢来!”

“回!”他凶狠狠地吼道。

她吓得一哆嗦,背着娃回家。

平原上一个黑点点往庄子上移动,像蚂蚁、像臭虫在爬。他心里掠过一阵悲凉:

“唉,命苦,这哪是女人干的营生!”

一会会工夫她就回来了:提着壶,夹着馍,像是给自己当家人送饭。

“哥,你缓缓,喝口,吃口。”

他提着犁把牲口又赶回自己田里,让牲口站定。他四下望了望才走回来。他先咕咚咕咚地喝水。她见他喉结一上一下地跳,胸脯跟着一起一伏。她爱看他喝水的样子,她爱看他喝水时喉结的上下跳动以及胸脯的起伏;她爱听他喝水的声音,还有那吓她一跳的吼叫!

他喝光水,拿块馍就走,像逃跑似的,但她心里暖暖的。

浪罢稻子他又忙园子,忙完回到稻田一看,傻了眼:世界上的事真怪!他站在她的田埂上,瞪着一田粗粗壮壮的野草:芦苇、三棱、茨菇长得黑绿黑绿一层,而稻子却又细、又黄、又矮,像受气的娃!你要的它不好好生长,你不要的它偏长得攒劲。要薅哩,不薅收啥哩!他想。

癞蛤蟆呱呱地叫:有一声无一声,高一声矮一声,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它们倒舒坦,啥也不愁,啥也不管,啥也不顾,你追我赶,撵上往背上一趴,不动弹了。传种哩,骚情哩。一听到脚步声,搅了它们的好事,它们就往田中间跳。很笨。

他望着她的稻子比他好!早一天是一天,庄稼不骗人。他先给她浪的。她带着娃哩。我光棍一条,一人吃饭全家不饥,收多收少横竖够吃哩!

他给她田里撤水。水太大,稻子要漂秧哩。得撤水晒,好扎根,不扎根没后劲哩。

蚊虫下来了他才回家,冷锅冷灶。晌午还剩半碗搅团,他端起来就着辣子、醋吃。一会会下了肚。觉得不饱,也没心劲再煮。算哩,饱不饱反正睡觉哩。他拿瓦罐到墙根去洗,洗完做虎夫坦。

他正准备睡,听她在窗根叫:

“哥,睡呢?”

他爬起来打开门,站在门口问“咋话?”

她低下头,不言传。

“谁欺负你?”

她摇头。

“那是咋的话?”

“耀仓说区长要娶我问我嫁不嫁,你看咋办?”

“我看不差,跟着享福哩!”嘴说着,心却乱了。

“荣华福贵长不了,还是庄稼人过日子牢靠……”

“你可不敢胡说,当心别人说你想变天!”劝哩,其实是探口气哩。

“不是那话,我是说干啥也没种地稳妥。”

“苦哩,脸朝黄土背朝天,把个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

“我认了,就这命,起先我大劝我说跟歪嘴子享福哩,你看,这……”

“哎,我看你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心慌了,忙把话又从自己身上转开。

“别家叫我琢磨琢磨,不强迫哩。”

“这是大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他决定让她把话挑明。

她却不再说什么,眼睛失望地盯着他,她是想从他身上讨主意哩。她是想让他做她的主哩,他却躲闪。她眼睛垂了下来,她走了。

她走后,他糊涂了:真怪,区长是土改工作队长,他咋要娶她?她说她命不好,可她生来就是当奶奶、太太的料哩!

一夜烙饼似的他没睡好。

第二天,他早早起来去田里薅草。一到河边见她娘俩在给他薅田,一块田已经薅了一小半。娘俩立起身,她对他说:

“草大哩!”

“优素福,你咋不上学?”他不理她跟娃说话。

“妈说要薅田哩!”

“胡闹哩,你害娃哩!”

“我眊你的杏子该卖了,不卖掉叫娃娃打光哩。”

“我就打去!”

“糟踏有罪哩,胡达不饶哩!”

“走。优素福,你上来。”

优素福精着脚片子,走得慢。他蹲在地上。

“来,我背你!”他背着优素福,—边走,一边说:

“娃娃好好读书,长大做大官!”

炕烧得恁热,他脸上潮潮的,好像在淌汗。他用干柴般的手使劲抹了一把。她把炒好的黄豆放在炕桌上:“凉凉再吃!”他点点头。她抿着嘴儿笑,模样儿还是那么甜。

那年打场,她和一伙子丫头、媳妇坐在麦垛阴凉里,一起唱歌:

人民公社好!

人民公社好!

人民公社就是好!

他见她高兴,他也高兴。她脸红扑扑的。互助组、合作社时她吃了苦,现时和大家一达,她快活,他理解她。那年区长要娶她,她没答应。有福不去享,宁愿吃苦,他从心里对她更敬了三分。

真奇怪:她那白帽帽咋是个蓝的?像一片天,他心中的天。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巴傻傻地笑。马耀仓看见他的一滴口水掉下来,像一根丝上挂着颗珍珠,晃悠晃悠。他给他脖颈上狠狠一巴掌:

“老贱货,急齁了?!”

他慌慌地吸溜嘴,涎水还是掉到了麦草上,他狼狈地搔搔耳朵,故作正经:

“你呀,咋话?”

“嘿嘿,瞒不过我!”马耀仓狡黠地笑。

“说啥?”

“哎,实打实说,你俩闹得舒坦吗?她哼哼不?”

“你这个婊子儿一肚子烂肠子!你可不敢胡说。”

“哎,说正经的,我可告诉你,我把你俩户口写一达了。”

“为啥?”

“别优素福要考大学哩,学校来调查,我怕成分高了不成,误了娃哩!”

“呵,那能成。”

他激动地捏了马耀仓一把,这家伙心也好哩!娃一上学,她就有指望了。她会有好日子过,他想。

天蓝蓝的,地黄黄的,银川平原上耀眼的阳光铺天盖地。

娃毕业了,留在北京工作,他比她还高兴。

“远哩!”她说。

“哎,那是这娃的造化!”他说。

他俩咯嘣咯嘣嚼着黄豆,又香又甜,自打她进他的门,屋才像个样了,他觉得温暖而充实。

真奇怪,屋里没有一个女人,就不是个“家”,是个窝,躲风避雨吃饭睡觉的窝。

西北风使劲地刮,银川平原灰乎乎一片,连个鬼影也没有。

这才是真正的冬闲!他想。粮食搁在屋里,钱别在裤腰带上,用不着出工受苦,冻得淌清鼻涕、跺脚;用不着听人吆喝,跟使唤驴似的;用不着看别人的脸子,担心别人扣工分克口粮。

人也真怪,坐在炕上饿得快,得变着戏法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往死里胀。但是胀不动。贱。

她叫他坐在炕上别动,她给他包羊肉青萝卜馅饺子。他望着她剁肉、拌馅,他望着她擀面皮、捏饺子,一个一个摆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那双手真灵巧,像在变把戏。他闭上眼睛,又见到那双葱白样的手指,鲜嫩鲜嫩,能捏出水来。自打她从北京回来,他哪儿也不想去。她像个拴马桩,把他拴得定定的。他总想望着她,望着她心里舒坦。他担心她再跑掉。摘掉地主分子帽子那晚上,她高高兴兴来找他,说儿子打信来叫她去北京,问他咋办。他知道她说的是啥意思。老了,黄花菜都凉了。他思谋着,我是个受苦的命,她儿子在北京干事,是有脸面的人,不能给她脸上抹黑,给儿子的脸上抹黑。不管外人咋烂舌头说三道四,我们可都是正派人,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土改过来,一时农会,一时贫协,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像紧箍咒,他只能悄悄地帮她娘俩……大好时光都过去了,活得亏心、憋气。现时她去享福、养老,是她的造化,他不能拖累她。他叫她走!她把家具留给他用,把屋子卖了钱。他把她送到银川火车站,叫她上车当心小偷、贼娃子们厉害;叫她到北京寻路问警察,别受坏人的骗。他望着火车,滴了几滴浑浊的老泪。没想到她又回来了,一回来就进了他的屋!他高兴。他心里暖暖的。要不他要进敬老院:一月十五块钱伙食、三块零花钱。

她叫他捣蒜,把蒜瓣搁在他面前。他愿听她的指派,心里甜甜的。他像个娃,不停气地打问:

“够呗?”

“再剥点。”

你看够呗?

“成了!”她笑笑。

他也憨憨地笑。

她把饺子端上来,又把醋、盐、辣子、筷子递给他:

“爷,你吃。”

“等等我俩一达吃!”

“你趁热吃,别凉了。”

“哎。”他端端正正把架势坐好。

吃哩。舒坦哩。心里却又冒出一股苦涩的水。

人老都老了,才品到“青春”之情的滋味。这种情也只能品品,在心里骗着自己品,当起真来却又没了激情。碗里的饺子一下变得恁大,像个坟墓,包着他的肉。他下意识地咧了嘴。

“你吃咸淡?”她见他咧嘴,轻轻地问。

“好哩!”他慌忙地收了神。

他咝咝啦啦,狼吞虎咽地吃。他不再胡思乱想。她抿着嘴微微笑。他吃了几嘴就不吃了,用巴掌抹嘴。

“你吃呀!”

“嘿嘿,吃不动,肚饱眼饥!”

“给你碗汤,原汤化原食!”

“哎!”

他望着她吃:一嘴咬半个,两嘴一个,吃得斯斯文文。

“缺点盐!”她说。

“好哩!”

他觉得俩人在家家里热。他从脖颈解扣子。

“热吗?”

“热!”

“我给你开窗。”

“不用。”

“成了,别解了,小心着凉。”

“不咋的。”

她把剩下的饺子拨开,怕它们黏在一达。

“我说,北京那地界好,你咋不站呢?”

“心慌哩!”

“那你不浪浪金銮宝殿天安门?”

“人多得像蚂蚁,心烦哩!”

“儿子媳妇对你咋话?”

“也好哩。俩人下班回来一达煮饭,叫我等着吃哩。”

“那你不看电视?”

“没秦腔,看得头疼哩。”

“闲下他们不陪你说个话吗?”

“别俩在里屋嘁嘁地说不完哩。”

“你不会帮他们干个啥?”

“又是电,又是煤气,怕人哩。”

“呵,也是。”

“那地界,拉屎拉尿都费劲,拉不出来哩!”

“哈哈。憋屈,不像我们这达茅房洒脱,呵,是呗?也没老太太串门扯个磨?”

“家家户户一回家,门关得严严实实,吵架骂仗打死人都听不见哩,像鸽子窝一样,谁也不招惹谁哩!”

“那你成天都干些啥?”

“想家哩。”

“嘿嘿,这苦地界你还想?”

“娃一问你,我就直想哭!”

“呵,娃还记着我?”

“记住,他说你叫他好好读书,长大做大官。”

“我没说过这话。”

“说了,他说有一回你从田里背他回家,叫他好好读书,长大做大官!他一生一世也不忘哩!”

“记不清。”

“说你人好!”

“嘿嘿。”

“我说我要回。他说,看把您愁的,您想回就回,我们每月给你们汇钱,够您俩花的,爸爸老了,也得有人照顾!”

说得他鼻子一酸哭了起来,哭得呜呜啦啦像个娃,鼻涕、眼泪、口水往下直淌。她也跟着哭,她把一泡鼻涕甩到地上,手巴掌在炕沿上一擦,又扯起衣襟背面揩脸:

“我……我害了你一生。”

“没,是我自己作践的。”

“那年你跟别人结婚就好了,也会有一男半女!”

“我不想。”

俩人眼瞪眼,谁也不再说话,心里却都在苦苦地淌泪哩。

日头一偏西,眼望着往下掉。她下炕穿鞋。

“你干啥去?”他问。

“抱柴填炕。”

“咳,你给我坐得定定的,我去。”

她笑了,望着他穿着袜子往外跑。

外面好冷。他顺手给羊添把草,羊快下羔了,肚子大得怕人。

他抱把柴进屋,用脚把门关上,门像唱歌一样:“吱——哐!”

他把柴一撂就爬上了炕:“好冷好冷!”

“冻着了吗?”

“不咋的!”

“没给羊添把草?”

“添了,快下羔了。”

“怕是双羔。”

“说不准。”

“攒两张皮,给你缝个二毛大氅!”

“穿那个干啥,一张皮二三十元哩!”

“你也穿个稀罕。”

“要做做两件,你也穿!”

“我不要,我早年穿过,就那样。”

“还是老羊皮管用。”

他低下了头,他想起歪嘴子那坏种,占了她白嫩嫩的身子,他心里骂了一句:“咳,驴日的不是个人!”

回来好些天了,他们还没给儿子、媳妇打信,儿子、媳妇却汇来四十块钱。他把那张纸片片交给她。她不接,叫他拿着。他翻过来调过去地看:这个也能值四十块钱?他心里疑疑惑惑,赶忙又递给她。推了几个来回,她生他气了:

“咋话:你要我上街去兑?”

他噎住了,手直颤。是呀,大冷天,一双小脚脚叫她去跑?

我去兑,我去兑。你看还要买啥?

“扯七尺白布,我给你缝个汗褂子,再买点茶叶和糖来。”

“哎。”

一到街上,他就觉着不对头:几个生人,来来往往急急忙忙,一堆一伙好像又出了啥事。他打了个寒战。到乡政府门前,见横横地举着红布,上面写着白字。他的心发慌。他硬着头皮进邮局:

“尕子,别娃汇来的钱,给取呗!”

“哈哈,‘祝您俩新年幸福,快乐!儿、媳’。”

“婊子养的娃,你看能成呗?!”

“哈哈,看把你老贼美的。成,去乡里盖上个章!”

“关乡里啥事?”

“要不你回村里盖个章!”

“咋啦,你臊我的毛哩。”

“你骂也不顶用,规矩,不跟你耍!”

他从邮局出来,磨磨蹭蹭往乡里走,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真他妈尽整治人哩!”

乡里开三干会,队干部村干部乡干部全都来了,吵吵嚷嚷;还有城里来的干部,像是当大官的。又要搞运动吗?他想。

他寻了半天,总算寻到马耀仓:

“兄弟,你好!”

“说你的好。老贼,有啥事?”

“别家要叫乡里盖个章!”

马耀仓拿过汇款单一看,贼贼地笑起来:

“老贼,你看‘法制教育宣传队’可下来了,你和老地主婆不领结婚证在一个炕上睡,这可是非法同居,犯大法哩!如今可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管你贫农不贫农!”

“你这家伙,又唬我!”

“哎,真的,我不跟你耍笑,别家正在找典型哩!”

“去你的!”

“信不信由你。”马耀仓笑着说。

他从乡政府出来,在邮局顺顺当当兑了钱,临出门,腿好像不听使唤。那尕子又甩了一句:“老贼,你小心你的!”

小心。我日他妈,大事不好,又来运动了。“宣传队”,不就过去的工作队改个名字吗?这下可没我的好果子吃,耀仓尕子还判三年哩!别家饶不了我,判我三年她咋办呢?我把她害了,我亏人哩!

他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害怕。大祸临头哩。咋办?咳,去他妈,不活了,一死解千愁!

他踉踉跄跄走进供销社,啥也不买却买了一瓶敌敌畏。

回到家,他蔫蔫的,二话不说就往炕上爬。

“又咋话了?没兑上?”

他把钱放在桌上,不言传。

“病了,喝口茶。”

她忙给他冲茶。他摇头,他拉个枕头睡下,直挺挺地像死了一样。她忙爬上炕,给他拉床被盖严,脸对脸问:

“哪儿不舒坦,我摸摸,啊!”

他把脸调过去,用手使劲捂着口袋里的滴滴畏瓶子。他不能在她跟前死,他不能让她知道他死。他老了,她却还嫩着哩。

“你说话呀,我的人啊,你把我急死了!”

她哭起来了,一滴滴冰凉的眼泪掉在他脸上。她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你说话呀,你在哪达碰上了依布利斯了?我们明日主麻过个乜帖!”

他从她怀里挣出来,眼泪汪汪望着她的脸,嘴动了半天,突然变了腔地冒出一句:

“妹子,我害了你,我不是人!”

“你咋疯了,你咋害了我?”她惊恐起来。

“又来了宣传队,别耀仓说我们没领结婚证在一达里犯法哩!”

“那我们去领!”

“不成,法已经犯下了,晚了。”

“那咋办呢?”她也绝望了,她已经猜出他想干啥了,她盯住他捂在口袋上的手,手在发抖哩。突然她发了疯地扑上去掰他的手,吼着: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眼泪刷地淌开了。

他木木地,眼仁子没了光泽,任她怎么掰他的手,就是不松劲。一辈子没祈求过啥荣耀,只图能和她相伴在一达儿。老都老了,又惹了个非法同居。日他妈,活个啥劲!

“我活够了!”他哀哀地呻吟说。

“我也活够了!”她盯定他的眼睛跟着说。

他老泪纵横地伸出手去捧她的脸,他想亲她一口。一辈子思着、想着,还没亲过一口哩。他在她的老脸上深深地把嘴唇按下去,他仿佛觉着他的爱已经深深地进入了她的身子里。她默默地闭着眼睛,手却伸进他已不防着的口袋里,掏出了那瓶敌敌畏,然后猛地挣脱了他的手,拧开盖子就喝。他傻了眼,赶紧抢过来也喝,甜丝丝的有些像止咳糖浆。他放下瓶子定定地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两行眼泪顺着干巴巴的脸一起往下淌。他见她嘴在动,他也想对她再说两句,但是谁也没说出来,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

一小会会,他俩觉得头昏眼花,胸闷得慌,全身的冷汗,张着嘴流涎水……他见她离得很远很远。她倒下了。眨眼一阵昏迷,他在她的身边也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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