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门外那人轻呵一声，话语中掺杂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嘲弄，“粮草未至恐怕是皇上授权户部的拖延之意，这不正是京都的皇上所希望看到的？我知道皇上不想再为这宁州军中的无底漏洞买单，加上皇上又派了钦差大人过来。虽然明面上是为了彻查虎符一事，但是宁州的官员可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皇上要开始下手整治宁州了！”
“至于宁州军队发下的军饷——”门外那人沉思片刻后，又道：“恐怕连都指挥使秦飞远也不甚明白，为什么每年都会有一大笔黄金莫名的出现，这大笔的黄金来的没头没尾，银两数目正好是亏空的数额，一两不差！”
厅中的各人面色各异，都没有想到原来支持宁州军队巨响的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人，若是这个人那一天忽然不再愿意提供军饷？又或者是忽然身亡，导致军饷停发？
“这就奇了怪了，”奇多瑞摇扇问道，“军队军饷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能打发的了的，况且是每年都会有一大笔银两莫名其妙的出现，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财力？这么多的钱，那个秦飞远居然也稀里糊涂的拿着用了，他就不怕出什么问题？”
“至于是谁这么大方，我就不知道了，”门外之人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秦将军的想法，这么凭空而来的大笔银两——不要，那就太可惜了。”
吴子诚站起身来，不停的在厅中来回的走了走去：“既然你对内情这么清楚，那你不妨来说一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门外那人听见这话，毫不犹豫道：“我劝钦差大人，放弃查找粮草军饷贪污一事！”
听到这个建议，厅中人虽然都感到有些荒唐，但是却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吴子诚想了想，又问道：“你让我不再计较粮草一事，理由是什么？”
门外那人道：“在军队里面，想要查清楚粮草一事是永远不可能的。大人此举，就像是要查抄京都城里所有的贪官一样。水至清则无鱼，大人所查的这件事不会有任何结果，只会无疾而终。没有任何结果的事情，大人何必要接着查下去，也无非就是浪费时间精力而已。”
吴子诚“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依你之言，我应该立即回京，向皇上禀告，虎符一事纯属那囚犯个人的玩乐之意，且囚犯已经畏罪自杀。而且宁州官员吏治清廉，百姓安乐，一切稳定，然后我再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官？”
顿了顿，门外又传来那人的声音：“大人不必这样嘲讽，我并非此意。钦差大人明着是为虎符而来，但是暗中宁州稍微精明一点的官员都明白，皇上定然对大人另有交代。在这段时间里，宁州城所有的官员应该都在盯着大人，看大人是如何将手插入军队的账簿里的。大人不要忽略一件事，皇上要的，只是一个结果！无论大人在宁州是何作为，默默无闻还好，将宁州弄得翻天覆地也罢，皇上要的也不过是那罪无可赦的首脑而已。”
吴子诚皱着眉头点点头：“倒是我误会你了，你想让我从其他地方入手？”
“不错，最好从按察使入手，程烨不过一个宁州按察使，但是据我所知，私下里却是连接秦飞远和霍茂文的唯一纽带，也是大人下手的最好的突破口。至于能不能从程烨身上套出宁州军中的事情，那就要看大人手段运气如何了！”
门外之人走之前，又道：“再提醒大人一件事情，这两天，秦飞远和霍茂文定会出手！”说完，门外便消失了那人的身影。
“哦？”吴子诚挑眉笑道，“真是个让人意外的消息，想要杀我，那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吴子诚看向一旁的睿志：“睿统领，相信这几年，你一定收集了按察使司不少东西！”
睿志抱拳答道：“大人需要的东西，明天一早，定当出现在大人案前！”
***
别馆的书房中，吴子诚一脸为难的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一摞书纸账本，旁边还放着两把钥匙。
程烨紧张的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钦差大人，不知出了什么纰漏。
“程大人啊，你真是让我为难啊！”吴子诚面色沉痛，语气极为可惜。
程烨身上穿着料子颇为厚重的官服，但却在这慢慢沁凉的天气中出了一身冷汗：“大人……大人……这是……是何意？卑职可是已经听从大人旨意，相信凶手不日便可落网！”
吴子诚摇了摇头，指了指案前的一摞书纸账本，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件事，桌上这些东西是有人秘密送来的，程大人不妨浏览翻阅一下。”
程烨哆哆嗦嗦的伸出一双颤抖的手，一张张的翻看了起来，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冷颤。
吴子诚看着面前的按察使程烨慢慢变得苍白无血的脸色，又一脸惆怅的叹道：“真是愁坏了人啊。我本来已经打算尽早了结这个案子，没想到有人又中途插进来一杠子。程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程烨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喊冤道：“大人明察啊，这上面可都是些胡言乱语，我身为宁州一州的刑狱治理之首，如何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断了自己前程的事情啊！”
吴子诚连忙站起身来，绕过书案，扶起程烨，面上是沉痛无比的表情：“程大人，我也不相信，程大人在职廉洁奉公，两袖清风，怎么会做出这种收受贿赂的贪腐小人之事，还纵容小舅子的家仆强抢民女这等罪恶滔天的事情呢？但是——”
吴子诚话锋一转，向后退了两步，退至案前：“那天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可是任用宁州城本地通判，管起了你按察使的事情来了。那时候我还在想，什么时候宁州的吏治这么混乱起来了？一个城中的通判居然管起了州省的事务来了？”
程烨听见这话，本来慢慢站起来的身子又软了下来，吴子诚又适时的加了一句：“听说你小舅子叫席承烨，这名字倒和程大人你的名字有一字相同。我还偶然听说这个席承烨，好像就是那越权代理了按察使地牢事务的宁州城本地通判？”
程烨听完吴子诚的话，面色如土，瘫软在地，再说不出一个为自己辩解的话来。
对于程烨现在的表现，吴子诚熟视无睹，而是顺手拿起桌上的两把钥匙把玩起来：“程大人，我还有一事万分奇怪，恐怕要让程大人你来为我解惑了。地牢中的钥匙，一把是用来开地上牢门的，一把是用来开地下牢门的，一把是用来打开铐住囚犯的。程大人你一人握有两把钥匙，独独少了那一把狱卒掌管的地下牢房的钥匙，偏偏那个掌管地下牢房的魁良还死了……”
程烨听到面前钦差大人的说法，明白今日若是不好好解释清楚，自己就要成为被关押进牢房的下一人了，程烨连忙稳了稳心，定了定神，向前跪行了两步，扯住吴子诚的衣角喊道：“大人饶命啊，我全部都招认出来！”
看着程烨决定这么轻松的招认出来，吴子诚脸上没有露出半点轻松之意，反而更添些许的严肃：“那就让本官来静听一下程大人，你的说辞。”
程烨面色一僵，怎么面前的钦差大人好似早知道自己的供词一样，只是此时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其他说辞，也就硬着头皮道：“关于地牢一事，我真的是不大清楚。虽然我身上有两把钥匙，但是这两把钥匙我曾经给过一个人。那一天，霍大人召见，要我将地牢的钥匙都交给他，这样他才能放心囚犯不会逃跑。”
程烨偷瞄了两眼面前钦差大人的表情后，清了清嗓子，又道：“霍大人总管宁州一州政事，我虽然管理宁州的刑狱之事，但是却不过是三品官员，我不得不按照霍大人的指示，将钥匙给他。”程烨在“不得不”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
“后来霍大人又说钥匙还是放在按察使司比较好，万一钦差大人说布政使越权管理起了按察使司的事情，那就不好了。后来他就将钥匙还给了我，然后钦差大人就来了，第二天囚犯越狱，其实那天我也是十分惊讶牢狱中的囚犯被劫走了，我也没想到魁良会死在里面。”
听到上述程烨的辩词，吴子诚口中开着玩笑，面上没有一点笑意：“程大人真是说笑了，将整件事情都推到了霍大人身上，反而将自己摘得清清楚楚，这不得不让本官怀疑啊。这样，你不妨来解释一下，地牢中，你向霍大人耳边说的‘一切都已妥当’，又是作何解释啊？”
程烨面上一惊，踌躇片刻，这才开口：“那是……那是霍大人……霍大人和卑职说需要……需要一些药物……”
“哦？什么药物，还值得程大人小声附耳和霍大人说？”吴子诚惊奇道。
程烨低下头来，脸上有可疑的暗红之色：“是一种……一种……壮……阳的……的药物……”
吴子诚一愣，脑中浮现出霍茂文那花白的头发和胡子，还有那风一吹就倒的瘦弱的身板：“怎么霍大人不会自己去买？反而要你来帮忙？”
程烨连忙抬头解释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药物，这是……是我内人娘家祖传的药方，就连那安文初见到这药方也是啧啧称奇，说那药是世上难得。”
程烨面上泛出一股自豪之色，“霍大人听闻后，便想要让我也弄些出来，可是药方里面药材珍贵且难得，卑职前些日子才听娘子说已经制出了一小盒，今日便准备要送给霍大人了……”
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程烨，吴子诚叹了一口气，打断了程烨滔滔不绝的夸赞：“程大人还是快起身吧，既然我已知晓程大人和此事无关，那也没必要再拘着程大人了。这些账本小簿就暂时先放在我这里，今日暂且不追究。待本官想想，再作他议。程大人还是赶紧回家，给霍大人送药去吧。我怕你去晚了，就见不到霍大人的面了。”
程烨听闻，连忙磕了两个响头：“多谢钦差大人！”
吴子诚摆了摆手，像是赶走什么脏东西一般：“赶紧走，赶紧走！”
程烨依依不舍的看着案前的那些账本小簿，又扭头坚定的飞一般出了书房的门，一路向别馆外飞奔而去。
江子殷和奇多瑞这才从书架后走了出来，吴子诚看到两人，笑了两声：“这个程烨，不再吓一吓他，恐怕他不会老实说话！”
奇多瑞赞同的点点头：“掉官比掉脑袋要好上很多了，这个程大人是该吓一吓，让他长些脑子，还以为这么粗浅的谎言就能让自己摆脱这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