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区分有益的和无益的优越感追求的标准又是什么?标准就是看它是否符合社会利益。很难想象,有哪一个值得称道的成就与社会是不相关的。不论对行为者自身还是社会,那些高尚伟大的行为都是具有价值的。因此,教育者要培养孩子建立这种社会情感,或者说,要加强孩子认识与社会一致的意义。否则,孩子对优越感的追求会偏离对社会有益的方向,最终成为问题儿童。
当然,人们对于什么对社会有益的看法不尽相同。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正如我们可以通过树所结的果实来判断这棵树的优劣一样,我们可以通过某一行为的结果来判断它是否对社会有益。事物的普遍结构是对行为进行价值判断的标准。这种评价技术十分复杂。因为行为的结果与这种标准的契合程度一时很难看清,只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会逐渐清晰。例如,政治变革、社会变迁的价值效果,总会饱受争议,要经过历史车轮的碾压,才会盖棺定论。不过幸运的是,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并不总是需要运用如此复杂的评价技术来对某一行为结果进行判断。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从科学的角度出发,我们绝不应该认为某种行为对所有人都是有益的。因为这关乎绝对真理及人们对人生问题的正确解决,而人生问题同时也受地球、宇宙和人的关系的逻辑的制约。这种客观宇宙和人类宇宙的制约就如同一道数学题,放在我们面前,虽然我们不一定能够解决它,但是答案就隐藏在问题自身之中。我们只能通过参考问题和问题解决的背景来探讨解决方法,并判断这种解决方法是否正确。遗憾的是,我们检验某种解决方法的时机可能会姗姗来迟,以致我们不再有时间去纠正某个错误。
因为人们不能以一种逻辑的、客观的观点来审视自己的生活结构,所以大部分人不能理解自己行为模式的关联性和一致性。问题一旦出现,他们就会陷入恐慌,而不是想办法面对和解决问题。他们会认为因为他们走错了路,所以才出问题。值得注意的是,对于孩子来说,一旦他们偏离了对社会有益的方向,他们就无法从消极的经验中获得积极的教训,因为他们完全无法理解问题的意义。因此,我们有必要教育儿童把自己的生命视为一种贯穿所有相互关联的事件的线索。任何事件都是在个体的整体生命这个大背景下发生的,而且只有参照所有以往的事件才能完全理解。儿童只有理解了这一点,才能够理解他偏离正道的原因,才能从消极的经验中获得积极的教训。
在对有益的和无益的优越感追求之间的差异作进一步探讨之前,先来探讨一种似乎与理论相矛盾的行为——懒惰行为。乍看之下,懒惰似乎与“所有儿童天生就有一种追求优越心理”的观点相矛盾。我们责备懒惰儿童,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表现出追求优越的渴望和雄心。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他们,我们就会发现这种普遍流行的观点是错误的。懒惰的儿童其实正在享受懒惰的好处。懒惰的儿童不需要背负别人对他的期望,不需要努力,总表现出一种无所谓和闲散的样子;他即使没有什么成绩,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人们的谅解。不过,他的懒惰却使他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最起码他的父母要为他操心。想想看,有多少孩子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不惜代价。这样我们就会明白,这些孩子为什么会通过懒惰来达到引人注意的目的了。
当然,心理学对懒惰的解释并不全面。许多儿童懒惰是为了缓解他们的处境。他们可以把目前的无能和无所成就归因于懒惰,人们也很少指责他们能力不够,孩子的家人甚至会说:“如果他不懒惰,他什么都能干!”孩子对这种说法也暗自窃喜,因为这对缺乏自信的他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借口。此外,这种说法还成了一种成就补偿,这对孩子和成人都是如此。这个富有欺骗性的“如果句式”——如果他不懒惰,他什么都能干——就使得他的毫无成就变得理所当然。一旦这个孩子取得某些成就,这些微小的成就就与他之前的毫无建树形成鲜明对比,因此受到人们的极力赞扬。而其他那些一直埋头努力的孩子虽然取得了更大的成绩,但受到的赞扬却未必更大。即使是犯同样的错,人们对于懒惰者的批评也总比其他孩子要温和得多。
很明显,懒惰的背后通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权谋”。懒惰的孩子就像走钢丝的人,他们行走的钢丝下面总是张着保护网,这样即使他们掉下去,所受的伤害也会大大减小甚至完全没有受伤。显然,说他们很懒要比说他们无能所带来的伤害小。简单来说,懒惰是那些缺乏自信的人的一种自我保护屏障,但同时也阻碍了他们努力去解决所面临的问题。
而当前的教育方法却对懒惰的孩子无计可施,相反,这些方法恰好满足了他们的期待。人们越是责备一个懒惰的孩子,就越是正中他的下怀。因为不停的责骂转移了人们对他能力问题的注意,而这正是他一直期望的。惩罚也具有同样的效力。教师总是相信惩罚可以使他们改正,但总是以失败告终。即使是最严厉的惩罚也无法使一个懒惰的孩子变得勤快起来。
如果孩子真的发生了转变,那也只是因为他的处境发生了变化。例如,这个孩子意外地取得了某项成功,或者原来严厉的教师不再教他,新来的教师比较温和,同时又理解他。新老师与他认真地谈话,给了他新的勇气,而不是削弱和打压他已所剩无几的信心。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会突然变得勤快起来。我们还常常会遇到这样一种情况:一些孩子在入学头几年学业一直停滞不前,但换了一个新的学校后却非常勤奋努力。这主要是因为学校环境改变了。
有些孩子并不是采用懒惰而是装病的方法来逃避学校的学业任务。有些孩子则在考试期间表现得异常紧张,因为他们认为他们会因此而受到某些照顾。同样的心理还表现在爱哭的孩子身上,哭喊和精神紧张都是他们获取特权的手段。
还有一些因为某种缺陷而要求特殊照顾的儿童,他们也属于上述这种心理类型,比如口吃。几乎所有的儿童在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都有些轻微的口吃。众所周知,儿童说话能力发展的快慢要受多重因素影响,首要因素就是儿童社会情感的发展状况。和那些社会意识较弱、不愿与人接触的儿童相比,社会意识较强、乐于与别人交往的儿童的说话能力发展得会更快一些,也更容易一些。如果有些孩子在4岁或5岁的时候还没有学会说话,家长就会开始担心孩子是否患有聋哑病,但经过听觉测试后,这个可能性就被排除了,因为孩子的听力很好。
继而,人们会注意到这些儿童确实生活在一个“说话是多余”的环境之中。我们知道,在有些场合,对于孩子来说,说话是多余的。例如,有些被过分保护和溺爱的儿童往往在他有机会说出自己的愿望之前,他们的家人就已经猜到并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就像人们对待聋哑儿童那样)。如果我们把一切都放在“银盘子”里,给这些孩子奉上,那么他们就不会感到开口说话的需要有多么迫切,自然就很晚才会学会说话了。孩子的语言体现了他们对优越感的追求和这种追求的方向。因此,儿童需要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对优越感的追求,无论这种表达是用来愉悦父母,还是用来满足自己的某种需求。如果这两种方式都不可能,那么,我们自然就会想到孩子语言能力的发展是否出现了障碍。
儿童还可能遇到其他的语言障碍,例如,他们不能正确发R、K和S等辅音。所有这些语言障碍都是可以矫正的。值得注意的是,有许多人在成年后仍然口吃、咬舌,或者吐字含糊不清。
随着年龄增长,绝大多数儿童的口吃会逐渐消失。只有一小部分孩子需要接受矫正治疗。从下面一个13岁男孩的案例中,我们就会发现治疗的过程是多么地困难。
男孩在8岁的时候开始接受治疗。治疗持续了整整一年,但并没有成功。于是男孩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停止专业治疗。第三年,男孩又接受了另一名医生的治疗。但是,这一整年的治疗依然没有使男孩的口吃病得到根除。第四年男孩再度停止了治疗。第五年的头两个月,又有一个语言教育家来对男孩进行治疗,不过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一段时间以后,这个男孩又被送到专门的机构进行治疗。两个月后治疗有了效果,但六个月后,口吃又复发。
后来,这个男孩的口吃仍然如此恶性循环,始终得不到根除。
治疗的主要方法是高声朗读,缓慢说话,做若干练习等等。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一定程度的激动会使口吃在短时间内好转,但是时间一久,口吃又会复发。在生理上,这个男孩没有什么器官缺陷;他是个左撇子,小时候曾经从二楼摔下来,得过脑震荡;12岁的时候,他的左脸发生过中风。
性格方面,曾教过这个男孩一年的教师是这样形容他的:“教养良好,勤奋,容易脸红,有点神经质。”据这个教师说,考试的时候,男孩会变得非常紧张。他特别喜欢体操和体育竞赛,并对技术活动有浓厚的兴趣。他完全没有领导者的特质,但能与同学友好相处,不过,有时会与弟弟吵架。
家庭环境方面,他爸爸是个商人,易怒,每当男孩口吃,他就严厉斥责他。虽然如此,男孩还是更怕他的妈妈。而且,他还认为自己的妈妈不公平,因为她更疼爱他的弟弟。他有个家庭教师,因而很少有自由时间,这令他非常苦恼郁闷。
基于这些事实,我们可以提出这样的假设:男孩的脸红似乎和他的口吃习惯密切相关。因为男孩容易脸红表明一旦和别人交往,他内在的紧张就会增加。而即使是他喜欢的教师也不能使他摆脱口吃,因为他的口吃习惯已经在他的大脑中机械化了,他拒绝任何人来改变自己这种习惯。
口吃的根源不是口吃者所处的外在环境,而是他感知外在环境的方式。他的敏感和易怒心理在这当中充当了重要角色。口吃并不表明他是消极被动的,相反,恰恰说明了他对优越感的承认和追求。这种承认和追求体现在他的敏感和易怒之中。个性脆弱的人通常也是如此。只和自己的弟弟吵架显示了他的灰心和气馁,考试前的激动显示了他内心紧张的增加,他担心自己不能成功,也担心自己天分比别人差。强烈的自卑感使得他对优越感的追求走上了一种对社会和自己无益的方向。
这个男孩倒是愿意上学,因为比起学校,家里的环境更令他不开心。在家里,他的弟弟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他的弟弟对他影响很大,因为是弟弟将他挤到了家庭的边缘。他的身体受伤或受到惊吓的经历不大可能是导致他口吃的原因,但是,这些不幸的经历对他丧失勇气确实也有消极作用。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是,这个男孩到8岁还在尿床。尿床症状通常发生在那些原先是被溺爱、后来又被剥夺“王冠”的孩子身上。尿床是一个信号,表明他无法接受被冷落的境遇,即使在夜间也在争夺母亲的注意力。
这个男孩的口吃是可以治愈的,只要我们鼓励他,培养他独立。我们还可以让他做一些他能够完成的任务,让他能在这些任务的完成中树立自信心。这个男孩承认,弟弟的出生让他不愉快。因此,我们必须让他明白,是嫉妒让他走向了错误的方向。
对于伴随口吃的症状,还有许多有待说明。例如,当口吃者激动的时候,情况又会如何?很多口吃者在发怒骂人的时候,就完全不会口吃。年长一点的口吃者在背诵和恋爱的时候,通常也不会口吃。这个事实说明,口吃者与他人的关系是他是否口吃的关键因素。也就是说,当口吃者必须与别人接触,建立关系,并必须借助语言来表达这种关系的时候,他的紧张就会增加,口吃就会缓解或消失。
如果儿童在学习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困难,那么就没有人会对他的进步给予特别关注;而如果他在这方面存在问题,他就会成为家里谈论的焦点。家庭会特别为这个孩子操心。孩子自己也会过分关注自己这个问题,他会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表达。相反,正常说话的儿童则不会这样。我们知道,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动作会引起功能的紊乱。梅林克的童话《癞蛤蟆的逃脱》就是说明这种情况的经典例子。癞蛤蟆遇到一个长有千足的动物,并马上注意到这个千足动物有种值得关注的能力——能很好地支配1000只脚先后迈出的顺序。于是癞蛤蟆问:“你能告诉我你行走的时候最先迈哪只脚,又如何先后迈出其他999只脚吗?”千足动物开始思考,并观察自己脚的运动,想弄清楚自己如何依次迈出他的脚,结果最后它被弄糊涂了,竟连一只脚也迈不出去。
虽然弄清楚生命过程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试图去控制生命的每一个运动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只有任凭身体自由挥洒,我们才能创造出艺术作品。
尽管口吃对于孩子的将来有着灾难性的影响,尽管家庭对于口吃儿童的同情和额外关注不利于其成长,但是,还是有许多人宁愿寻找借口去遮掩,也不愿努力改善现状。
孩子特别喜欢依赖别人,并通过明显的劣势来保持他的优势。巴尔扎克的一个故事就很有力地说明了这一点。故事中的两个商人都想尽办法占对方的便宜。于是,在相互讨价还价的时候,其中一个商人开始说话结结巴巴,希望通过口吃来赢得计算盈利的时间。识破这一诡计后,他的对手马上就找到了对策——他突然装作耳聋,似乎什么都听不见。由于口吃者不得不努力让对方听明白,因而便处于了劣势。这样双方就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