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望去,不期遇上了袁啸投射过来的寒冷目光,只觉得身体如坠入冰窟般隐隐发颤。
袁啸的眼神在我和方志民的脸上逡巡了片刻,目中的寒光渐渐化为一种深深的哀痛,他重又默默地低下头,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一时间,我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中。一边是自己前世今生的爱恋,深情款款,却总是在关键时刻以忠孝为借口,过分理智地将自己置于感情的困境;一边是名正言顺的父母之命,炽热的追求,复杂的关系,总有一种不切实际之感,即使心有所感,却始终不敢去触碰那种所谓的“真实”。
我那原本平和的心绪,就在袁啸的反复不定,方志民的浓情蜜意中变成一团乱麻。
想到此,我不禁赌气地想到,借酒消愁,谁不会啊,于是,我也依样画葫芦拿起面前的酒杯,一仰头,将杯中的酒悉数倒进嘴里。顿时,一股辛辣呛鼻的酒气由肺腑直冲大脑,刺激得点点晶莹顷刻间便沿着眼角滑落。
突然,风中飘来一阵熟悉的乐曲声,瞬间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循声望去,只见畅音楼中,一个婀娜的身影在缥缈的纱幔间若隐若现,恍若神仙临凡,婉转流畅的琴音,伴和着轻启的朱唇,迷醉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风到这里就是粘,粘住过客的思念,雨到了这里缠成线,缠着我们流连人世间,你在身边就是缘,缘份写在三生石上面,爱有万分之一甜,宁愿我就葬在这一天……
顿时,心湖渐渐澎湃起来,我忍住不跟着琴声轻轻哼唱着。
当最后一串音符消失在夜色中,全场立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亭中的人儿款款走出纱幔,亭亭玉立在台前,眉目含情,嘴角带笑,仿佛这种效果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好,好,好,安妮公主果然艳冠群芳,艺压当场!朕此番真是大开眼界了!”连坐在宝座上的皇帝也忍不住抚掌赞道。
安妮缓缓从舞台走到殿前,朝皇帝和皇后娘娘盈盈一摆:“安妮见过皇帝陛下,皇后娘娘!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让陛下和娘娘见笑了!”
“哪里,哪里……安妮公主,本宫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琴音,只是,你所弹奏的乐器着实有些怪异。”皇后显然对那个黑黑的钢琴非常感兴趣。
“回娘娘,此物乃我卡蒙王国的国宝piano!”安妮有些得意地回答。
“皮艾瑙,这个名字委实有些怪异!不过,此琴音色清脆响亮,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而且,此曲霎是好听,词意含味隽永,不知何人所作?”皇后又是一番感叹。
安妮的视线快速从我脸上一扫而过,毕恭毕敬地答道:“启禀娘娘,乃一故人所授,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好一句人间哪得几回闻。”皇帝朝旁边的太监一挥手,那人立即高声宣布:“此次七夕宫廷艺展,卡蒙王国安妮公主获胜。”
霎时间,赞同声、附和声此起彼伏。
安妮没有意料中的欣喜,反而微微一蹙眉,平静地道:“皇帝陛下,据安妮所知,传言此次艺展获胜者,陛下可以满足其一个愿望!”
“不错,不知安妮公主有何愿望需要朕来满足你?”皇帝目光炯炯地望着面前有些异样的安妮公主。
“回陛下,此番来贵国之前,父皇曾嘱咐安妮。卡蒙与大州世世代代友好,亲如一家,为了进一步加强两国的友谊与往来,父皇希望安妮能够通过此次七夕盛宴艺展,挑选出自己的佳婿,促成卡蒙与大州的和亲计划!”安妮娓娓道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而且脸上竟未有一丝女儿态的娇羞,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我心中不禁暗赞:安妮,太帅了。看来古往今来西方人都是如此地开放。就算我这个来自21世纪的人,都不好意思当众表达自己的心意,安妮居然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偶像,啥也不说了,纯偶像。
“哈哈哈……”大殿上方回荡着阵阵爽朗的笑声,皇帝与一旁的皇后娘娘交换了个有所得的眼神,转而对着殿前的安妮说:“好,你父皇真是有心人啊!朕准了,不知安妮公主所选何人呢?”
得到皇帝的首肯后,安妮的眼波便在大殿上流转,然而,她避开了众多热切而爱慕的眼光,最后停留在低头沉思的袁啸身上。
见此情景,我的心头突然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于是不顾方志民受伤的眼神,咬咬牙,狠下心,挣扎着站起身,朗声说道:“父皇,今天的艺展似乎还未分出胜负呢!”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无数双眼睛齐齐地射向我,有嘲弄的,有担心的,有漠然的……而安妮则紧紧地盯住我,眼神中包含着许多令我复杂难懂的东西。
“噢,曦儿此话怎讲?”皇帝并未发伙,反而好脾气地问道。
“回父皇,曦儿还未登场表演呢!”
一阵冷哼声从对面传来,国师阴阴地笑着说:“难道太子妃也要为了选婿而争胜吗?”
我真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烂那张欠揍的脸,但很快平复了心绪,笑着回答:“究竟有什么要求,等获胜之后,国师自然会知晓。”
“太子妃怎知自己一定会获胜!”国师步步紧逼。
“国师怎可长他国志气,灭自家威风!”我冷笑着说道,然后飞身跃上畅音楼。
畅音楼,夜风乍起,吹皱了一池碧波。
起身跃上充满迷幻色彩的舞台,一瞬间,我竟有片刻的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梦游般,要涉足这原本不屑为之的纷乱之所,徒惹烦恼?
轻轻转过身,眼神从台下众生的脸上快速掠过,皇帝皇后的期盼,方志民的冷峻,安妮的玩味,国师的嘲弄……
敛目,脑海中只能捕捉到袁啸那混合着担心、自责、愧疚、犹豫等复杂神情的面容,如此的熟悉。须臾间,似乎早已被遗忘了几千年的一幕幕再次浮上了心头。曾几何时,昏暗的PUB内,玛格利特的嫩黄液体在唇齿间泛滥,醉人依旧。曾几何时,某个人,也是用这种掺杂了太多情绪的眼神默默地望着我,而后,便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追随着另一个女人的脚步而渐渐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