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世界坍塌了,他想起曾经有一个人对“残忍”这个词这样解释——所谓残忍,就是把一切你认为美好的东西,在你的面前无情的撕扯的粉碎,而你只能默默的承受。
他当时在想,说这句话的人一定经受了什么难以承受的打击,才会对“残忍”这个词做出如此精辟的诠释。而现在,这种强烈的情感正强硬的加载到他自己的身上,奋勇挣扎,却无力抗拒。
而东海外表上的平静让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冷漠,他没有哭,也没有愤怒的撕扯自己的头发,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坐在对面的警察李辉和小诺,好像死者是一个和她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你和顾美莲是什么关系?”李辉问道。
“她是我的女朋友。”
“可是看起来不太像,你好像不是很伤心。”
“美莲没有死,她不会死,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东海好像一块坚硬的岩石。
“昨天晚上,是你送顾美莲回的家?”李辉没有回应东海,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是的。”
“然后呢?”
“我回家了。”
“没去过别的地方?”
“没有。”
“谁可以证明?”
“没有人证明。”
“是这样埃”李辉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沉默了下来。
“美莲,她是怎么死的?”东海突然问道。
“今天早上,顾美莲的爸爸发现她死在自己的床边。凶手很残忍,她的脖子被生生的扭断。”小诺看到李辉没有回应,忍不住插了一句。
“凶手也很聪明,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他…”她还准备继续说,可是被李辉的胳膊肘重重的撞了一下,她闭上了嘴巴。
“据死者居住的小区保安讲…”
东海很快就打断了李辉的讲话。
“请不要用死者这个词,谢谢。”
“嗯,那好吧。”李辉楞了一下。
“小区里的保安告诉我们,你在送顾美莲回到家中之后,还一个人在小区的广场上逗留,为什么?
“你是说我杀了美莲么?我怎么可能杀她?我是那么的爱她,我…”
东海终于爆发了,他愤怒的站起身朝李辉怒吼着,脖子上的青筋一道道突起,表情十分狰狞。
李辉上前一步,抓住东海的胳膊,他相信东海的拳头随时都会向自己挥来。
“你不要激动,在案子还没有完全侦破以前,任何与顾美莲的死有关联的事物,我们都会有理由怀疑成为这起凶杀案的犯罪动机。”
小诺扶着东海慢慢坐回沙发,东海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的脸涨的通红。
“而且,我们调查的越详细,对案件的进展就越有帮助,你应该也希望这个案子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那天早日到来,我说的对么。”
东海没有回答李辉,而是把头深深的埋下。
“美莲…美莲…”他喃喃的说着。
李辉和小诺对望了一眼,两个人站起身来。
“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先回去了,你不要过分的悲伤,更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我相信,我们一定会给美莲一个圆满的交待。”
“美莲…美莲…”东海仍然自言自语的说着。
“如果想起什么,请及时的跟我们联系,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与配合。”
李辉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抄在一张纸片上,压在了茶几的一个杯子下面。他摇了摇头,和小诺并肩走出门外,然后把门轻轻的带上。
“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小诺显然对东海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产生了同情,她还没有男朋友,但是她知道失去至爱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不知道。”
李辉冷冷的向前走去。
寂寞是一种可怕的情感,尽管在东海平时写作的时候绝大部分都是一个人,但他从来都没有寂寞的感觉,而现在,寂寞如同汪洋大海般的包围了他,将他高高抛起,又重重的摔下,直至沉入冰冷的海底。
(美莲…美莲…)
除了无限次的呼喊这个熟悉的名字,东海无心再做任何的事情。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尽管不相信美莲已经离他而去,但是他又缺乏足够的勇气去证明,这一切都是虚空。
时间过去了好像已经一万年,当东海再次抬起头,房间内空无一人。他不知道两个不速之客究竟在何时离去,他也不知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行为会给警方带来怎样的怀疑,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可刚刚起身,就无力的摔倒在沙发前。头痛的好像要裂开,耳朵里被嗡嗡的噪声充斥着,像是开进了一辆火车。
(相对于死去的人,活着反而是一种痛苦。如果2012的预言是真的,那就让这一天早点到来吧。)
东海突然凝聚起一股力量,他跌跌撞撞的冲出家门。
临江市十字街头的天桥上,东海依靠着护栏,他想起去年的圣诞节,那是一个洋溢着欢乐的夜晚。美莲头上戴着发光的恶魔角,手上拿荧光棒,和东海在天桥上打闹嬉戏,不断引来路上行人异样的目光。
“我真的走累了,你背下我嘛。求你了。”
美莲双手合十,撅起小嘴乞求着东海,那样子可爱极了。
“好啊,你亲一下我我就背你,呵呵。”
“啊?在这里??”
“是啊,你不敢么?”东海挑衅般的问道。
“切,亲就亲,有什么不敢的?你把头低下来。”
东海顺从的低下脑袋,一脸的幸福。
“把眼睛也闭上。”美莲命令到。
“喂,我是男生哦,男生也要闭眼的?”
“闭上…”美莲不容置疑。
东海 闭上了眼睛,可等待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温热的嘴唇贴上来。当他睁开双眼,美莲已经跑远。
“好啊,你骗我。”东海追了上去。
“想让我亲你?你想的美…想的美…想的美…想的美…”
此时此刻,美莲的话语化为余音在东海的耳旁萦绕。
中远大厦是临江市最高的建筑物,它高45层,背靠郁郁葱葱的大青山,笔直的矗立在市区内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位于顶层的旋转餐厅,可以俯瞰整个临江市,若是把酒临风,还真有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东海走出电梯,绕过旋转餐厅的大门,在走廊的一侧,有通往天台的消防通道,东海从那里上了天台。
东海很细心的把天台门用一根木棍别好,在决定终结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
有人说,自杀需要很大的勇气,想想看——从一百米以上的高楼跳下,拿着锋利的刀片向自己的手腕重重割去,或是迎面撞去飞驰的火车,这些事情,没有勇气是完全没有办法做到的。
但是我想说的是——自杀的勇气一定是和此人悲痛和绝望的程度呈正比,也就是说,当你万念俱灰的时候,实际上,想到的只是尽快的解脱。
可以再试着想想,如果一个罪恶累累的逃犯,为了生存而杀害了十几个无辜的群众,此时正面对警察们铁桶般的层层包围,而手中的枪此时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猜猜看——他会把这颗子弹留给谁?
而东海显然还没有达到这么绝望的程度,此时,他正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的爬到平台上的护栏顶,望着下面蚂蚁般缓缓移动的车辆和行人,他有一种几乎窒息的感觉。
(就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么?)
(可是,没有了美莲,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可怜的爸妈,他们会很伤心,不,我不能这么做…)
(上帝,请给我勇气,求求你,求求你…)
风很大,在东海的耳边呼呼作响。
东海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应该留一封遗书。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居然发现没有笔和纸。
东海实在没有勇气给自己的父母打个电话或发一封短信,他难以想象电话那端的爸妈是怎样的心碎与绝望。
(爸爸、妈妈,儿子对不起你们,请原谅我的自私。)
东海 闭上了眼睛,一股必死的信念慢慢的在心底滋生了起来。
就当他决定奋力一跳的时候…
嘎吱…嘎吱…
声音从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
东海猛的止住,他惊慌的蹲下身体,几乎趴在了不到三十公分宽的水泥护栏上,扭头向后望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可以发出“嘎吱嘎吱”声响的物品,偌大的天台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这种声音好耳熟。)
东海突然想起,在昨天他送美莲回到家中后路过健身广场时听到的,就是这个——秋千摆动的声音。
东海的后背顿时擎起一身的冷汗,他觉察出危机正缓缓的向他逼近,他甚至可以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的死亡的气息。
一种下意识的反抗促使他匆匆的跑向天台大门,他用颤抖的双手拔下别在把手上的木棍,匆匆的逃离了这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地方,楼梯间传来他凌乱而急速的脚步声。
空无一人的天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绝于耳,似乎发出了一阵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