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赏月赋诗,据说为枫州八景之一。诗稿点评完毕,陆续有士子凭栏赏月,因此秦峰出来并不扎眼。被凉风一吹,秦峰头脑清醒许多,这才意识到指望别人主动结交不现实,虽然自己表现很显眼,没有给青丘士子丢脸,可是动机不纯又锋芒毕露,即便再有才学见识,一时半会儿很难打消别人顾虑。
于是,阳台上出现这样一幅景象,向秦峰拱手或者举杯示意的人很多,前来攀谈的一个也没有。
秦峰不想浪费这个机会,片刻后心中已有主意,于是找到张弛直言道:“张公子,想请你帮个小忙!”
张弛目光散乱,漫不经心地喝着酒,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在秦峰话说两遍后惊醒过来,“什么事,说吧!”
“我昨天差点被人掳走,幸好同伴及时搭救,歹徒马匹被我刺死,朋友抢到一副马鞍。我想请你将家中养马的士子请来一叙,请他们辨认一下。”秦峰也不隐瞒,径直道出来意。
“这种事明显得罪人,他们即便看出来也不会说的。带到诗会上委实不明智,还不如交给官府处理。”
“枫州最近杀人案这么多,据说还没有破,哪有时间处理我这种事情?”秦峰叹一口气,“更何况只是虚惊一场,对官府而言是小事,对我却是大事,还是自己处理吧!”
“是我思虑不周,见谅,”张驰向秦峰拱拱手,见张驰不愿帮忙,秦峰正要离开,却见他又慢悠悠道,“其实没必要这么急,以鉴赏为名将他们召集起来,他们也只会点评一番;即便你实话实说,大庭广众之下谁会指认歹徒,那不是平白无故树敌么!本来事情很简单,诗会上你好好表现,广交朋友,朋友多耳目就多,他们拜访你时拿出来不就水到渠成么!”
与那三人冲突时秦峰便意识到行事方式不妥,不使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因此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听张驰一番话豁然开朗,于是急切问道:“事已至此,又该如何处理?”
张驰静静地望着他,并没有回答。几个呼吸过后,秦峰有些不自在,心中开始思索起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众目睽睽之下将马鞍带进来,想悄无声息地带回去很难,即使没人注意,事后还不惹人耻笑?事已至此,自己需要结交两类人,一种是与歹徒有仇的;另一种是无视歹徒身份且正义感强的。因此,没必要急着找人,一举成名才是正事。
“多谢指点,我敬你一杯!”心中犹疑消失,秦峰向张驰致谢,举杯一饮而尽。待张驰喝完,先给张驰满上,又喝了两杯。四杯过后,张驰婉拒,这才作罢。
“看秦公子举止潇洒从容,想必心中已有诗篇,何不以诗佐酒,让我等欣赏一番?”郑广元似乎要去赏月,经过两人边上时看到动静,突然折返过来凑趣道。
这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的节奏啊,秦峰不清楚他为何对自己颇为友善,见周围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秦峰谦让一番清清嗓子,端着酒樽曼声吟道:“如今人在他乡,天下烽烟四起,有家难归,听打更声感触颇多,得五言诗一首,”说着揉揉眼睛,有些伤感道,“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亲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避,况乃未休兵。”
中间两句反复吟咏两遍,一首诗吟咏完毕,全场鸦雀无声!这些士子也听到战争临近的消息了吧!
不知谁先鼓起掌来,掌声迅速如雨点般密集,很快,全场响起热烈掌声,经久不绝!读书人,多少还是有点士子风范嘛!
秦峰有些心虚却无丝毫愧疚,不想沽名钓誉却主动抄袭古诗扬名,这并非我的目的,也实非我的本意,老杜老孟你们别介意啊!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此言深得我心啊”,郑广元赞叹不已,主动与秦峰干一杯,“孟仲允、唐玉麟、曹三省,你们三人可有诗篇?”众人鼓掌完毕,见唐玉麟就在边上,孟仲允也望着这边,曹三省刚进来又转身朝外走,郑广元扭头高声道。
唐玉麟喉结滚动两下,手握诗稿最终颓然放下,孟仲允与曹三省则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上前的意思,郑广元等了一会儿,又转身对两位评委道:“王师、何大人意下如何?”
“抛砖引玉,既然挑战在前,又不战而败,那就向秦公子道歉吧!”王弼还没开口,何仕圻站起来朗声道。
“善,没有真凭实据不可妄言,更何况出自我辈之口!”王弼也表态支持道。
秦峰有些不明所以,却发现众人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这才惊觉古今观念迥异,难怪宋之问会为一首诗杀外甥刘希夷!‘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有名大学同学是曾国藩粉丝,经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当年听到并不觉得如何,如今却颇有感触!若揭发秦峰抄袭属实,自然德行败坏,使父母蒙羞,为不肖子孙;如今秦峰当场作诗并且才情尽显,可称得上是立言,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可谓极孝,自然是品行高洁!一退一进间,对个人可谓天差地别,甚至能影响一个人的命运,远不是后世所能想象的!
曹三省冷哼一声向外走去,孟仲允脸上闪过愤恨神情,众目睽睽之下诗篇拿不出手,只好在秦峰面前深深地弯下腰!反观唐玉麟脸色通红,手握诗稿颤抖不已,最终还是没念出声!在远处向秦峰躬身作揖,仓皇地朝阳台走去!
有三位评委力挺秦峰,周围士子态度友善许多,于是众人饮酒攀谈时,秦峰以不擅应酬解释,感受到秦峰的歉意,周围气氛迅速融洽起来。值此一役,所有人都明白,秦峰名动枫州只是时间问题,诗才或许不过是权贵宴会佐料,但‘一家之言’他们却由不得他们不重视,若有想法切实可行并使之落地生根,便是莫大的政治资本!
这时,人群中让开一条路,王志远带着花魁过来,只见他微笑道:“秦公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接着略一停顿,“不过,三杯罚酒还是得喝!”
入席后王志远没搭理过自己,秦峰虽然有些不爽,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点头正要斟酒,却被王志远伸手拦下,只听花魁清甜柔媚的嗓音响起,“妾身仰慕公子才华,愿为公子斟酒!”说着接过酒壶,为秦峰斟起酒来。
谁能拒绝一位绝色美人的请求呢,秦峰也不能免俗,事实上,看到对面几名士子艳羡眼神,他心中十分受用,于是他面带笑容道:“如此,有劳薛姑娘了!”
只见花魁左手扶住右袖,露出如雪皓腕,右手提起酒壶,素手与白瓷交相辉映,一道清亮的水线流出,注入到酒樽内。酒壶缓缓提起,悬在酒樽侧上方四寸高处,很快,酒樽约六分满,水流迅速变小,随着酒壶缓缓下降,放下时酒樽已有七分满。只见薛晚晴右手持樽,左手托在足下,递给秦峰时柔声细语道:“公子请慢用!”
美人在侧,散发着如兰似麝的香气,一举一动间优雅大方,更难得的是温柔如水,使秦峰身心颇为舒爽。三杯罚酒完毕,薛晚晴又敬三杯酒,礼节极为恭敬,简直是举案齐眉,秦峰也来者不拒,引起周围阵阵叫好声。
喝第三杯酒时,薛晚晴轻启朱唇道:“如此良辰美景,公子能否留下墨宝,以供后来者瞻仰!”
看到对方期盼眼神,秦峰正要答应,才想起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于是斟酌着言辞婉拒道:“诗篇怡情而已,在下所作词陋意浅,恐难登大雅之堂!”
薛晚晴闻言泫然欲泣,神情哀婉道:“揽月楼为风月场所,藏污纳垢之地,公子怕辱没名声大可直言,何必作此托词却又出言不逊?”
秦峰目瞪口呆,些许飘飘然荡然无存,“在下绝无此意”,刹那间已想清原委,神情冷淡下来,“不过敬语而已,听听就好,何必较真!”
薛晚晴瞪秦峰一眼,神情黯然,不得不欠身退下,瞥到周围玩味眼神,秦峰却觉得意兴索然,郑广元拊掌大笑道:“秦公子好不解风情,美人软语央求,怎么忍心拒绝呢?”
周围发出一片哄笑声,秦峰老脸一红,还不待回答,王志远微笑:“今晚头筹非秦公子莫属,我观薛姑娘对你颇有情意,若肯留下墨宝,由在下说和,当能一亲芳泽,若琴瑟和谐,日后又是一段佳话,如何?”
周围发出阵吸气声,似乎不少人牙齿痛,王渊惊愕的声音响起,“薛姑娘尚****呢,揽月楼舍得下这等本钱?”
“秦公子才华横溢,我等羡慕不来,”王志远笑着点点头,“不然何以举案齐眉?”
薛晚晴敬酒时秦峰便感觉有些异样,不过却没有多想,还以为女子对男子的高规格礼节,此刻知晓内情后既兴奋又为难,墨宝是断然留不得的,那待遇也只好拒绝了!虽没有与薛晚晴春风一度的想法,可是却不妨心中暗爽一番,同时又想到,我接受了对方敬酒,却拒绝了对方提议,会不会对她有影响?思索之际,瞥见王志远一闪而逝的玩味眼神,再看看郑广元眼中笑意,秦峰顿时神智一清,人家这是在试探自己呢!于是收敛心思,向王志远与不远处薛晚晴一揖道:“在下初到贵地,不知楚国风俗,也不晓揽月楼规矩,孟浪之处,还请包涵!
心思沉定,自然神清目明,这才惊觉古人厉害,虽没有上一世的迷离灯火,却有上一世及不上的熏香撩人,连蜡烛也散发着脉脉香气,墙角的八尊狻猊铜炉香气更是未曾散过!更别提的歌妓的身段、容貌、嗓音了,姿态更是天差地别!靡靡之音、温香软玉,道不尽的旖旎风光,数不完的诗酒风流!
王志远笑着摆摆手,薛晚晴娇哼一声,事情就这样轻轻揭过,周围士子齐齐松一口气,声音大得出奇,露出一副副庆幸表情。秦峰这才意识到,萧晚晴人气居然这么高!若真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不只王家会看轻,更与众士子结下梁子了!
又与众人闲聊一会儿,孟养浩突然插嘴道:“秦公子不是带来一副马鞍嘛,何不让我等开开眼界!”
秦峰闻言精神一振,连忙将马鞍拿过来,许多人不着痕迹地离开,余下十来个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材质、样式、做工之类的,并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信息。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马鞍看着很眼熟啊,秦公子从哪儿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