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某日傍晚,洛阳邙山陵墓群的一片空地中间。
三个身着黑色棉衣,头戴黑色羊绒帽的人此刻正扎堆坐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三个黑帽子商量的同时,还不停地伸出手对着四周的山水土地指指点点。
“张叔,这四周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连条狗都没有,你确定咱们这脚下真的有油水吗?”其中一个黑帽子率先开口道,说罢兴奋与激动之情悄然跃于脸上。面相上看得出此人稚气未脱、年龄应该不大。
“你小子是不是信不过老子?”接话的是一个帽子拉得很低的黑帽子,帽檐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睛。听到那个年轻黑帽子的询问后,他迅速地抬起了头,透着帽子边缘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那个年轻的黑帽子,一脸的不爽。
“不敢,不敢,张叔,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黑帽子与他四目相对,好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紧张地开始摆动着双手,头也跟着不自觉摇动起来,随后立刻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再喘一下。
“你个小兔崽子,你张叔带你出来是让你见见世面,那是看得起你,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赶紧赔罪。”旁边一个身材微胖的黑帽子似乎听出了双方言语中的火药味,赶忙站出来打圆场。说罢还猛地一巴掌拍在那个年轻黑帽子的脑袋上。
“老张,小林子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这小娃娃就是不懂规矩,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然后他赶忙又转过身,一脸献媚地对着那个姓张的黑帽子笑眯眯地说道,他一笑脸上的肉瞬间都挤到了一起,两个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上去贼眉鼠眼的。
老张看也没看旁边打圆场的那个黑帽子,继续紧盯着小林子幽幽地说道:“你们这些小娃娃呀,老子见得多了,一个个都不知道天高地厚,气焰都高得很,但是真要是下到地下,吹个蜡烛都吓得尿裤子。”
“就是就是,现在的小娃娃就是不懂礼貌啊,老张,你看我老林家就这一棵独苗,这孩子就是欠教育啊,要我说,咱做长辈的不和小辈一般见识,你说对不对?”微胖的黑帽子说着就赶忙递给老张一根烟。
“老林啊,这不是我说你,俗话说得好,儿子不随父辈,你倒了半辈子的斗,现在拉着你儿子也要入这一行,真造孽。”帽子张看着对面的老林和小林子叹了口气感叹道。
“嘿嘿,咱这不是叫那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看咱老林这一身摸爬滚打的好手艺不能就这么失传不是?”老林对老张说完,紧接着一扭头就对着小林子吼道:“你小子也跟着你张叔好好学,知道不?”
“知,知道了。”小林子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脸委屈的回答道。
这时候边上的老张摇了摇头,缓了缓口气开口道:“咱们的老祖宗说过,‘葬山之法,若呼谷中’,小林子你现在还年轻,不知道这些祖训也正常。山势起伏中的平地最适合建造墓葬,因此一般等级较高的墓葬都选择背山面水的风水宝地。这是多少代老祖宗们用命传下来的,你们就算不相信老子,也要相信咱们的老祖宗。”
小林子和老林听罢一起点了点头。
“你们看这邙山地势高,视野开阔,土层深厚,这一看就知道最适合挖掘墓穴。”说罢老张快速点上了一根烟,抽了两口说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封树?”
老林和小林子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尴尬地一起摇了摇头。
“倒斗倒到你这个分上也算是奇迹了,真没文化。”老张冲着老林骂了一句,这老林倒也不生气,眯着眼睛说道:“老张,你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底,倒斗老子可是从来不含糊,就是在文化上面稍微欠那么一点点,嘿嘿。”
老张也不理他,看着小林子接着说道:“相传是在春秋晚期,那时候大部分墓葬的顶部开始出现封树。顾名思义,‘封树’就是在墓葬顶堆积封土和种植树木。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墓葬都可以封树,只有那些等级高、规模大的墓葬才有封树。”老林和小林子边听边点头,老张把烟头掐灭,伸出手指着正前方说道:“你们再看这空地对面就是山势起伏的大山,而咱们身后紧接着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子。从这树林子的树干和树根表面的土色来判断,这片树林子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所以咱们现在脚下的某一处,一定有一个规模宏大的墓葬。”
“老林,十步之内,近尺土色必有变化。”老张扭过脑袋,对着老林说道,“准备一下,一刻钟之后开始探土。”
老林和小林子听罢都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随后三个人就各自拿过自己的登山包,一边不停地翻找着什么,一边对着四周的土地交头接耳起来。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小林子起身,从自己的登山包里取出一把折叠洛阳铲。看得出小林子很爱惜这把铲子,里里外外都用塑料布包了好几层。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塑料布,然后取出被分解成很多螺旋栓状的洛阳铲,用最快的速度拼装上,接着按照那个姓张的黑帽子的吩咐,迈着步子向前比画着走了几步。
小林子边走着边细心观察着脚下的土地,走着走着他就眼睛一亮,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他先用右脚踩了踩面前的平地,接着对着自己的双手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双手举起折叠洛阳铲,嘴里发出一声闷哼,接着就把铲子头重重地探进土里,奋力地挖掘起来。
顺着他下铲的动作,小林子的脚边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土堆,慢慢地土堆越来越多,堆积得越来越高,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没过了他的小腿。
老林盘腿坐在离小林子几步之外的土地上,看着自己儿子娴熟的技巧不禁对着老张感叹道:“瞧见没有,这一手好功夫,一看就是老子亲生的。”
那老张也没有接老林的话,此刻他的表情极其严肃,盯着面前慢慢没入地下的小林子的身影一声不吭的,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日头慢慢地落到了对面的山谷中,天色也逐渐黑漆漆起来。或许是那三个黑帽子太过于专注,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在离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树林子里,这一切全部都被我看在了眼里。
要说起我为什么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里,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要从一位六旬老人的故事开始说起了。
李桂江家住在邙山山脚下的李家坡,李桂江家有一独子,其子常年在外发展自己的事业,平时很少回家,所以这李桂江说白了就是一个空巢老人。
前几日李桂江的儿子好不容易带着孙子回来探亲,一时间可把李桂江给高兴坏了,他一会儿东跑跑一会儿西跑跑,又是准备这,又是准备那的,忙东忙西的不亦乐乎。
当天中午李桂江就跑去乡里乡亲那里招呼了一些肉食,然后就窝在家里面的灶台上做饭,准备晚上好好地和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吃上一顿团圆饭。这上了年纪的老人其实心理很容易满足,平时要是李桂江一个人在家,打死他估计他都不舍得吃上一口肉。
李桂江当时在灶台上又是切肉,又是腌肉的,好一顿忙活着,忽然就听见自家门外不知道怎么的就出现了一阵骚动,李桂江当时忙放下手里的活,刚走到门口就瞅见自己的儿子对着街坊四邻大声地吼叫些什么。
李桂江在这李家坡毕竟也是有辈分的人,当下就不乐意了,以为自己的儿子飞黄腾达了回来之后嫌弃起自己的乡里乡亲来了,然后二话没说,冲过去揪着自己儿子就是一巴掌。
当时李桂江他儿子正站在村口的过道上冲着两边的乡亲们叫嚷着,结果刚一扭头就迎上自己老爹的一巴掌,李桂江他儿子刚想发作,就瞅见是自己老爹打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瞬间七尺的男儿眼泪就流下来了,委屈地对着李桂江就说了一句话,孩子不见了。
原来下午的时候李桂江的孙子是头一次来爷爷家,一个在城市生活惯了的小娃娃,突然见到了这么多的土房子,小孩子的好奇心自然是挡不住的,当下就捞着李桂江说要让他背着自己出去转转。
李桂江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孙子甚是喜欢,知道这小娃娃在家里待着也是坐不住,但是为了晚上能让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好好吃上一顿饭,就吩咐自己的儿子带着这小娃娃出去到处看看。当时李桂江的儿子就带着小娃娃出去了。
他俩顺着村子往里走的时候,李桂江的儿子突然就瞅见有一堆人围着坐在一个歪脖树下不知道在干什么,李桂江的儿子走近了才发现是村里头的一堆老头们在斗蛐蛐,边斗嘴里还边骂骂咧咧的,李桂江的儿子常年生活在城市,像斗蛐蛐这种事真的是很少见到,所以当下就来了兴趣,拉着自己儿子的手也拱到边上去看热闹。
结果这不知不觉的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斗蛐蛐的老头子们都散摊了,李桂江的儿子才发现孩子不见了。后来李桂江的儿子以为孩子是跑到谁家去了,一见到人就到处叫唤着,问见着自己的儿子没有,于是就有了李桂江刚出门看到的那一幕。
李桂江细细听了自己儿子的叙述后,知道原来是自己错怪了儿子,当下就找着附近几家关系不错的街坊四邻结伴出去找孩子。
这李家坡从村头到村尾就那么几十户人家,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他们火急火燎地找了一圈之后发现没有,李桂江当时心里就毛了,这李家坡就在邙山的山脚下,心想这小娃娃不会是自己跑进山里面去了吧?
这要是进到山里,邙山的山腰蜿蜒曲折的到处都是数不清的山坡还有树林子,况且现在又是晚上,这树林子里黑灯瞎火的,要是真在里面遇到个什么野兽,那孩子的小命可就没了。
李桂江这样一想就知道事情不妙了,随后也不敢耽误,一声吆喝,村子里的人打着手电,就进山找寻自己的孙子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这李家坡全村上上下下人的努力,他们终于找到了李桂江的小孙子。
原来这小娃娃当时看着自己的老爹盯着那群斗蛐蛐的老头太入迷了,就一撒手一路摸索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自己跑进了山里。最后因为脚下不留神,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了山腰树林子里的一个深坑里。索性这个树林子里的深坑离李家坡不算太远,大家就循着孩子断断续续的哭闹声摸了过去。
当时村里头几十口人全部都围在那深坑边上,这深坑洞口很窄,勉强能容下一个成年人的身材大小,李桂江打着手电朝着那洞里面照去,深坑里面黑洞洞的也看不见底,好似一条直线向下之后又在尽头拐了个斜弯,李桂江的孙子估计是掉下去之后顺着那深坑就滚到那个斜弯里面去了。
大家屏着呼吸隐隐约约地就能听见那小娃娃的哭闹声,当时大家就都开始纳闷了,这李家坡后山的树林子里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这样的深坑?而且看着这深坑旁边的小土堆,这个深坑明显就像是被人刚刚挖出来的一样。
但是还没等大家继续纳闷呢,李桂江的儿子就再也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二话不说就在腰上面拴上绳子下到那深坑里去了,李桂江和一众村民们看着自己的儿子顺着那深坑慢慢向下滑去,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大家边喊着小心点,边焦急地等待着。
半晌之后,那深坑的深处就传来了一声断断续续的呼喊声,李桂江一听忙吆喝着大家一起咬着牙用劲,把自己的儿子还有孙子陆续地从那个深坑里给拉了上来。
最终李桂江的小孙子平安无事,故事说到这里其实也应该结束了,不过后来在回去的路上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又突然叫唤了一声,说那树林子里的那个深坑会不会是个盗洞?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都是一片哗然,连连说有可能。就连李桂江自己也开始纳闷了,然后李桂江就问自己的儿子那深坑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桂江的儿子说那深坑一路直线向下,到了最下面的时候顺着左边就打了个斜弯进去,不过那斜弯就往里弯进去差不多四五米就停住了,李桂江的儿子说当时他一心都在孩子身上,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就这样大家一路无话,都各自回家睡大觉去了,谁知第二天天一亮李桂江就报了警,再后来我们报社的领导接到了消息就把我给派过来了。
当时李桂江报警后,来邙山李家坡巡查的是两个年轻的警察。简单地攀谈之后我知道这两个警察根本就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因为这邙山上要是细心去找的话,盗洞随处都是,小孩子不慎掉进盗洞里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两个警察到了地方看了看那个深坑,做了简单的问话调查后,就合着几个村民动手把那深坑填了后就回去了。
再后来我就找到了当时的李桂江,李桂江将上面的故事告诉了我,我听了后就进了树林子里想去看看那个深坑,心里面盘算着怎么说也不能白来,哪怕是随便拍几张照片。
结果,让我自己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当我穿过树林子的时候就远远瞅见那对面山前的空地上直勾勾地蹲着三个黑乎乎的影子。
我猫着腰躲在离那三个黑帽子身后不远处的树林子里,心想这三个人肯定是盗墓的。
我想起小的时候就常听我的爷爷说过,“生居苏杭,死葬北邙。”这苏杭就不用说了,我家就是浙江杭州的,而爷爷口中的死葬北邙指的就是这洛阳的邙山。邙山北带黄河,南望伊厥,爷爷说早在苏杭成为鱼米之乡之前千年,邙山就早已经是古人心目中的最佳安息之地了。
我大气也不敢喘,紧张地盯着这三个黑帽子的一举一动,恍然间我又想起了李桂江的那个故事,这样将这两件事情融合到一起的话,我居然发现了其中居然包含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桂江的小孙子掉进的那个深坑会不会就是这三个黑帽子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