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哥儿年方三岁,连个大名都没有,自然也无甚风光丧仪。县衙的人审了三五个来回,什么刑罚都上了,皆不中用。众仆从都说是哥儿自己跑的,撑破天说一句看管不利,治不了大罪。林俊气的倒仰,奴婢也不要了,身价银子也不要了,白添了几笔钱给太爷,叫狠狠的卖到煤窑子里去,方才觉得顺了一点气。
白事不吉,玉娘都没让林贞露面,对外只说——姐弟情深,哭病了,怕有个好歹,在她自己屋里养着。顺便替她赚了各种孝悌友爱的评语一箩筐。
林家有的是钱,是以林贞虽然年幼,却有自己的房间,就在玉娘屋子后进一层,独占了一套小院。林俊号称广宁县的金算盘,只因广宁地处边疆,乃汉人跟女真人的交界处,皮草是当地一大特产。此地武将云集,高层武将有钱,又不像文官一样讲究清雅,是以林家的生意好极好。又有广宁靠着女真,女真穷的叮当响,只拿药材换饭吃,林俊顺势开了生药铺,品种不多,专做人参鹿茸等补品。赚了泼天的家私,宅院比公侯都不差,连小妾都一人一个院子,何况掌上明珠?若不是小女孩儿还需人教养,早替她修了带花园的院子了。
如今林贞却因身体不适,被玉娘留在上房亲自照看。说是亲自照看,在这节骨眼上还是得力的大丫头随侍一旁。林贞看着留下来照顾她的秋叶和冬风,不由感叹年龄是个大问题。玉娘的几个丫头看起来比她的丫头省心多了。颇有点后悔当初执意要了两个小丫头陪自己玩,以后少不得央父母再买二三个得力的丫头来。
休息了几日,太医宣布痊愈,林贞才终于回到自己房间。才坐下,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有三多来报:“二娘来了。”
九如道:“这鼻子可真灵!”
林贞看着两个毛丫头头痛的道:“请进来吧。”
不多时,二娘李翠娘恍恍惚惚的走进来,看到林贞,噗通一声跪下:“大姐儿,你可要替我做主!”
林贞慌忙避开:“二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可折煞我了。”
李翠娘哭道:“哥儿就是被柳初夏那****治死的,大姐偏不信我,我只能来求你了。大姐儿,看在我服侍了先头娘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吧。”
“二妈妈你先起来。”林贞道,“此事我却不知,可有凭证?”
李翠娘从地上爬起来哭道:“大姐儿,我自来与你一条心的。何曾骗过你一言半语?哥儿去了,掏了我的心肝,只怕活长久了。大姐儿可要替哥儿报仇!”
林贞看着不过几日便形销骨立的李翠娘不忍,胡乱应道:“我若找着了凭据,定为哥儿报仇。”
李翠娘拉着林贞的手,哭的不能自己:“大姐儿,大姐儿,呜……你要好好的,防着那起****。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死了也没法向先头娘交代。”
提起亲娘,林贞眼神一暗。
李翠娘又道:“大姐儿,我知你跟她好。”说着悄悄指了指上房,接着道,“她素日里惯做贤良,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被她哄了去。再好,不是亲娘!”
林贞敷衍道:“我知道,你放心。”又没什么利益冲突,干嘛要害她啊?最多是她万一被害死了,为了自保,做继母的不会跟做亲妈一样跟人拼命罢了。这年头的女孩儿都没个继承权,换她也要把女儿拢的水泼不进才好呢。
李翠娘以为林贞听进去了,又哭哭啼啼嘱咐了许多,听的林贞头胀大了三圈。心道:我的二娘,你说的跟寿哥儿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全都是小老婆掐架的事好么?我何必要知道她爹后院的极品事!再有,你不要跟我说那么多带颜色的话题,我是穿的没错,再限制级的都看过了经历过了,可这话真的不该对小姑娘说好么?
林贞头痛欲裂,她爹的后院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哟!根本就是来颠覆她对古代的认知的。无比后悔前世在网上喷那些小说作者没文化,妻妾是主奴,怎可姐妹相称?呸!她家还就是姐姐妹妹一顿乱叫了;还有什么妾就是个打帘子的,比嫡女地位差多了,鬼扯!妾是庶母,地位比她高!她见了庶母要行礼!只有通房才是打帘子的;还有每个妾屋里都有通房,连大老婆屋里也有。血溅三尺,爹啊,你……到底多旺盛啊!可否专寻一人替我我生个兄弟可好?
灌了两耳朵小妾争宠大戏,林贞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又不好赤剌剌的撵人,到底是亲娘的遗物,平日里对她不坏。熬的快睡着了,李翠娘才念念不舍的离开,她觉得自己又要吃定心汤了。
偏三多还来问:“姐姐,都说是三娘把哥哥推下去的,你说是不是?”
顺娘接口道:“管谁推下去的呢,不过是丫头养的,也值得一家人鸡飞狗跳。我们姐姐正经的嫡出大娘子,很不必操心那事!”
林贞差点叫梗的一口血喷出来,热闹很好看是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不是?以为是21世纪啊,独生女千娇百宠?在古代谁家独生女就代表谁家悲剧!你看那史湘云,好好的侯门千金,愣是变成了隔房姑娘,若有个兄弟在,谁敢使唤她到半夜试试!?还有那林黛玉,孤零零死在潇湘馆,身边连个亲人都没!不知道清明中元有没有人记得给她烧刀纸。就算是成功嫁了的西门大娘,最后还被丈夫逼的上了吊!这年代做了独生女,那就是人间惨剧好么!不管嫡出庶出,老天,你倒是给我弄个弟弟来啊!外头行院里生的也行!好不容易再活一回,她可一点也不想寻根鞋带吊死自己!
不行!得立刻去上房找继母要两个大丫头来,她要找个正常人好好说话,憋死她了!
吃了一碗茶,闭上眼顺口气,便提着裙子走到上房。玉娘正在算账,见她来了,忙问道:“姐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落了东西在我屋里?”
林贞福了一福,道:“有事求妈妈来。”
玉娘拉着林贞在身旁坐下问:“有何事?才回去又急忙忙的过来寻我?”
林贞叹道:“往年不听妈妈的话,捡了两个小丫头来。如今才知她们陪我玩还行,但不顶事儿。求妈妈再给个大点儿的。又有庶母们只得两个,我不好越过他们,又不知怎么安置两个小的,还请妈妈示下。”
玉娘嗤道:“她们算什么阿物儿?也敢跟你比肩?你是正经的大小姐,比她们多两个又何妨?就说我的话,再叫牙婆送两个大丫头来。说起我就来气,你们姐两个的奶妈子一个比一个懒!那顺娘若再被我逮到一回,你也别求情了!”
林贞干笑,这年头妇女求生不易,赶出去还不知怎么惨呢,看样子是她纵容过了。
玉娘摸着林贞的头发道:“我们大姐儿万事都好,就一点,心太良善了些。我的儿,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时候你贤良过了,别人就要欺到你头上来呢。”
林贞笑笑:“谨遵妈妈教诲。”
玉娘绷不住笑了:“哎呦呦,你说我们一家子俗人,怎底养出你这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来?行动都比别人懂三分礼,莫不是像了舅舅家?”
“都快不记得舅舅了。”
玉娘拉下脸来:“不提那些个没良心的!便是姐夫不好,还有个外甥女在呢。都不来看一眼。”
林贞叹气:“为了我,妈妈总受委屈。”
“哎哎,你小孩子家家,别学着大人叹气。他们不见你爹,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带你见舅舅去。舅母……到底隔了一层。委屈你了才是真的,我有甚好委屈的?他们家有诰命,都是夫人呢。你爹爹再能耐,也就是个员外罢了。不提等闲不得进门,便是进门见着他们,若不论亲戚,都要正经四个头磕下去。有甚好委屈的?你也休想那么多,女人家都是靠男人,日后寻个好丈夫,带的好五花诰命,再堂堂正正的上门。如今这个年岁啊,只管玩。我这里还有一点帐,先叫丫头拉了绳子到次间跳百索玩,回头妈妈来陪你。”
一番话说的,比亲妈也不差。就因为这样,林贞才每次都忍不住帮着她绊住林俊。此刻不好拒绝她一片好心,只好装作小孩子样带着丫头跳百索去了。
这厢大丫头春花见林贞走远了才问道:“娘,这就去叫牙婆?”
玉娘放下笔来,道:“她难得问我要件东西儿,还不快去?眼看她就要做生日,偏哥儿没了,不好给她摆酒的,赔她两个丫头吧。只一条,寻个好的来。你们大姐儿只顾好玩,要的那个三多是什么模样儿?又黑又丑,还净是眼白!还偏叫三多,这模样能多子多福多寿?我王玉娘倒过来写!”
另一个丫头夏禾在一旁绷不住笑了:“姐姐是在娘跟前美人儿见多了,忽剌巴见个丑的,可稀罕了。”
玉娘笑道:“这是夸我呢?还是夸自己呢?”
“都夸!”
春花翻个白眼:“好不害臊的妮子!”扭头对玉娘道,“人都说相由心生,娘心地好,自然就好看。怪道姐姐爱跟你在一块儿,把那往日的丫头李翠娘都丢开了。”
“闭嘴,李翠娘也是你叫的!?”
春花抿嘴,不说话了。
玉娘又说:“不过是以心换心罢了,有什么稀奇?这世间做孩儿,最可怜莫过自幼没娘。”
夏禾拍马屁道:“也就我们娘,比亲娘还亲呢。”
玉娘扯了扯嘴角,心道:一个姐儿,何不对她好点?有她在这院里,她爹再不爱来,也要过来走走。何况小孩子么,亲娘死的时候还没记事,养养就熟了。横竖自己也养不下一个来,也尝尝人家唤声妈妈的滋味。笨人才在自家没养孩子时去做那恶毒后娘呢!费力不讨好。
春花道:“要我说句公道话,一百个小孩儿里头,没一个比的上我们姐姐。从小儿就安安静静的,一点不给大人添麻烦。”
夏禾接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养的?偏爹看不见,叫那小妇养哥哥。大妇养出来的气度,是小妇那浅薄见识能比的么?哥哥那只认吃的活猴儿,比咱姐姐差多了。”
玉娘叹口气道:“罢罢,人都没了,有甚好说的?我也不稀罕别人的儿子,能养自己养一个,不能养就守着大姐儿吧。”说完心里又想,当年大姐儿的娘,到底怎么拿捏住她爹那个色中恶鬼的?又想想林贞的模样,暗自点头,大姐儿比她爹的模样还好几分,想来是娘的功劳。好个模样儿……还有谁拿不住呢?看来大姐儿也是个有福的,日后要更精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