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我在曹身边呆过几个月,问起正经政治军事大事,我一窍不通;问起这些生活习惯,我像孬舅一样兴致大发。知道的,按知道的说;不知道的,按想象中的说。我说得有兴致,孬舅听得也有兴致,不知不觉中,已走出三分之一路程。最后在曹爱不爱吃大米饭肉浇头即日本现在叫“拌饭食品”上,我与孬舅略有争议。最后孬舅问:
“今天送兔子,曹丞相不会接见我们吧?”
我说:
“大概不会。送个兔子,曹丞相那么忙,如何会见?”
孬舅有些扫兴。但挣着脖子说:
“那也难说,前些天猪蛋去送猪肠子,曹丞相怎么接见了呢?”
我想了想,说:
“是呀,那次他怎么接见了呢?看来关键是曹的心情了。”
孬舅说:
“曹也是一阵聪明一阵胡涂,猪蛋怎么能见呢?不知猪蛋哪句话说对了茬,曹还立刻封了他个新军小头目,咱爷们都得受他的管辖,猪蛋算个他妈的什么东西!”
说着,议论着,我与孬舅已经到了曹丞相的官邸。还无上前,把门的士兵六亲不认,一窝蜂过来,用枪杆将我们推到百米之外,说现在正遇曹丞相出巡,不能靠近。我与孬舅只好远远站着,张大眼睛看。等了半天,曹丞相果然这天要出巡。一排排的侍卫和仪仗,开始从曹门中涌出。雄壮的士兵,五颜六色的金瓜金斧金枪金幡,前边是两个大牌子:“肃静”、“回避”。队伍出了两个小时,还无出完。两个小时后,是一顶金光灿烂的八人抬大轿。曹丞相气宇轩昂地坐在上面。旁边是许多侍女捧着热毛巾、痰盂、拂尘和墨镜。因这时仍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曹没戴墨镜。曹的大轿过去,又是一排排走不完的士兵。太阳照在士兵的枪矛上,放射出整齐耀眼的光芒。街上有许多来往和专门来瞻仰看热闹的百姓,这时都在士兵们整齐宏大的“喔--”的鼻音中,伏在地上尘土里,不敢仰视。孬舅到底是孬舅,一个庸俗的延津村民,没见过大场面,马上露出农民本相,也身不由己趴倒在地,脸贴着尘土,不敢仰视。我立即知道,孬舅原来是草鸡一个,不是大鹰般的英雄。放到什么年代,他都成不了项羽刘邦。项羽看到秦始皇出巡,说彼可取而代之;孬舅口口声声怀才不遇,一遇别人出巡就吓得草鸡,平时的胆量与满怀壮志哪里去了?看来他顶大也只能当当土匪,杀杀骡马罢了,一遇到大场面,就真相毕露,还原成鼠辈原貌。等丞相队伍走完,送兔子送到曹家厨房,一个厨娘接收;回来的路上,扛着空挑子,我将这意思向孬舅说了。孬舅也羞愧不已,擦着汗说:
“是吓毛了,是吓毛了,不是头一回见这场面吗?闹了半天,只见到一个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