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黄世忠和汪志文两人早早吃过早饭,又来到衙门前,擂起了鼓。大胡子张板六出来,一见又是昨天的两个人,上前说道:“你们明日再来。老爷今日要上堂审别的案子。”
汪志文上前道:“又是明日?昨日不是说了是今日吗?”
“这是胡大人的指示,我也没办法呀。”张板六说完便进去了。不料衣服却被汪志文拉住说:“我们从乐清而来,也不便在此久留,还望差爷代为通报。”说着从袖子处拿出银子,那银子却突然“扑通”一声被打落在地,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张板六不屑地“哼”了一句,转身进去。
汪志文转头委屈地对黄世忠说:“表兄,你看这都是中了哪门子邪了。那几万两都收了,这点碎银子居然不敢收。装哪门子清廉啊。”
黄世忠赶紧打了个手势说道:“小声点,这是衙门重地,不许乱说话!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说我们的官司怎么办?”
“等着。”黄世忠无奈地说道。
“这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呀。”汪志文心疼那送出去的银子,进退不是,在门口晃来晃去,却被一个从远处跑来的小孩一头撞倒在了墙根。他靠在墙角喘着粗气,破口大骂:“狗蹄子,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啊?”
“你是笨猪。”那孩子居然也不甘心示弱,回敬了起来。汪志文睁大眼睛一看,心里不禁喊一声“冤家路窄”,又是那个跟他过不去的陈实业!他一气极扑上去想给陈实业一巴掌,却被后面的李三宝握住了拳头,汪志文空长一身肥肉,却是丁点力气也使不上。被抓得疼了,不禁“嗷嗷”干叫起来。
“大哥,打官司要紧,赶快让实业进去吧。”李大宝这才松了手,推了推站在旁边满脸紧张的陈实业。
“真……真的……要……进去吗?”陈实业伸出手指戳了戳黑洞洞的衙门说,“那个……老爷……我……怕。”
“怕什么,昨天不是说了包你打赢的吗?”
“是,他后来是这样说的。”陈实业清了清嗓子,努力装做镇定道,“我只是还没打过官司,有点怕。”
“不要怕,出来我们再给你买好吃的!比昨天的还要多!”李大宝用两只手画了一个大圈圈,给他壮胆。
“你说的,可不许反悔!”说着陈实业伸出了小指头,要他拉勾。李大宝也伸出了指头,陈实业这才壮胆进去。
几人在外等候,不多时,又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人,此人正是陈实业要告的林玉卿。只见这林玉卿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眼睛却出奇的小,若不是这双眼睛,想必也是个美男子。林玉卿见衙门外站着的四个人不约而同盯着他看,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攥紧了手里的盒子,生怕谁抢了去。李大宝和李二宝互使了个眼神,两人轻轻一点头。林玉卿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悲伤。他虽然明白外甥告他是往日这两个宿敌的唆使,但他还是按捺不住要把陈实业揍一顿的强烈想法。他装做镇定经过李大宝和李二宝,并拿眼睛斜视了他们一眼。李家俩兄弟赶紧将视线移开,不再看他。林玉卿经过他们身边,轻轻“哼”了一声,快步朝里走去。众人各怀心事,公堂内外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知府胡文渊上了堂,整了整衣冠,坐了下来。一拍惊堂木,喝道:“升堂!”底下众公差张开嘴,齐声道:“威——武——”。
林玉卿赶紧跪了下来,却见身边的陈实业仍是东张西望,他伸手拉了拉陈实业,示意他跪下,陈实业一看胡文渊的眼睛仿佛要射出火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堂下所跪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报上名来。”
“大人,草民是永嘉南溪江人氏,姓林民玉卿。”
“那你呢?”胡文渊指着陈实业问。
“大人,我昨儿不是说过了吗?”陈实业脱口而出。
“大胆!”林玉卿拿起惊堂木又一拍,底下顿时威武声绵延不绝。陈实业双腿打颤,低头回道:“我叫陈实业,跟舅舅是一个地方的人。”
“嗯?”胡文渊挑起了眉毛,语气很重,“是何方人氏?”
“笨蛋,大人问你哪里人。快说。”林玉卿却替他着急了。
“是……是……是永嘉……楠溪江人。”陈实业吓得屁滚尿流,舌头打结。
胡文渊将视野移向林玉卿手中的黑色盒子,盯了很久又把视线移到陈实业那里,问道:“你是原告?”
“什么?大人,我听不懂。”
“大人问你是不是告我,生得这么笨!”林玉卿小声说道。
“是,大人,我就是告他。”说着陈实业将手指向旁边的林玉卿。
“你状告他何事?”
“什么?”
“本官问你告他什么?”胡文渊被这小孩顿时弄得火冒三丈,提高了声音。
陈实业一害怕,又不敢说话,只顾低头,又偷偷往右边瞟了一眼他的舅舅,看不到舅舅的脸,只见他身体微微颤抖。
“快说!”又忍不住一惊堂木落下。
外面的李大宝和李二宝坐立不安,仿佛娘子在生孩子难产那般愁云满布,他们时而朝里张望,时而在台阶上走来走去,恨不得一下子冲进去替那笨孩子把话说清楚了。
陈实业在一声声的威武声里大气不敢出一声。胡文渊已经按捺不住,没办法只得收起他的官腔,脸上堆起了笑容说:“孩子,别怕,慢慢跟我说,你告你舅舅什么?”
陈实业这才抬起脸,说道:“我告我舅舅抢了我的眼镜!”
“什么眼镜?”
“那眼镜可是个宝贝,戴上一看啊,眼睛亮堂堂的,连青牛山都活了。”陈实业一脸陶醉地说道。
“哦?就是你舅舅现在手中拿的那双眼镜?”
“是的。我就看过他装在这个黑盒子里。”
“林玉卿。”
“小人在。”
“可有此事?”
“大人冤枉!”林玉卿磕起了头道,“我手中确实有这么一双眼镜,但是我自己在青牛山看风水的时候捡到的。”
“你骗人!”陈实业一听这话跳了起来,指着他手中的盒子说道,“这明明是我在青牛山放牛的时候捡到的。你骗走了我的眼镜,说年底给我压岁钱,还给我做新衣服,结果我向你要回来,你却打了我。”
“放肆!跪下!”
陈实业不明白这胡文渊为何一会笑脸一会臭脸,索性跪下不再说话了。
“林玉卿,呈上来给本官一看。”
张板六走到跟前,拿走了眼镜。这林玉卿赶紧将眼镜戴起,眼前顿时一亮,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昏暗的衙门仿佛点起了上万的灯笼,石柱上的龙仿佛都活了,在对着他眨眼睛。外面的天很蓝,水很青,鸟儿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他确定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蛤蟆阴阳镜”,顿时喜笑颜开,心想:有了这双宝贝眼镜,在温州五县寻到更多宝贝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到时候看那张阁老奈我何。他在心里偷乐一会,然后正襟端坐,对林玉卿说:“林玉卿,你回去吧。”
“大人,案还没审完呢。”林玉卿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但仍旧不死心。
“不用审了。这眼镜就是你外甥的。他一个小孩没必要千里迢迢来此告状。你退去吧,本官不再追求你的罪名了。”
“谢大人。”林玉卿道。
林玉卿此时明白了,这双眼镜已经不属于他了,这胡文渊果真是个大贪官,他对银子虽然有兴趣,但如今看来他对宝贝更敢兴趣,我再打点也没用。索性不趟这趟浑水了,我得不到李家那俩贼儿也得不到。我还是借花献佛,保自己周全吧。想到这,林玉卿赶紧上前磕头道:“大人。此宝贝既是在山上所捡,理应属于国库。小人提议这眼镜献给大人,哦,不,是献给国库。”
“嗯,你说得在理。”这下正中胡文渊下怀,他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呆在地上的陈实业说:“陈实业,你舅舅的话你可听懂了?”
陈实业摇摇头,看着胡文渊严厉的目光,又点点头。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这样,本官给你五两银子,答谢你为国库做出的贡献。这眼镜我要带回京城给皇上。你回去吧。”
陈实业摸着脑袋想了一下,觉得还划算,至少比舅舅承诺的压岁钱合算多了,于是露出笑脸回道:“谢谢大人!”
“退堂!”最后一声惊堂木落下。陈实业在“威武”声中赶紧跑出去。衙门内经过一会混乱终于回归平静。
陈失业一蹦一跳地走出来,被在外焦急等待的李大宝和李三宝拦住了,两人异口同声问道:“眼镜呢?”
“被大人拿走了。”陈实业回道。
“拿走了?”两人面面相觑,脸色忽青忽白,他们终于明白了,原来一山还比一山高,
他们连日来的梦想破灭了。李大宝失落地说:“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二弟,我们都失算了。”说着失声痛哭。
“大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眼见大哥哭起来,李三宝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见这俩兄弟哭得正忙,陈实业正欲溜走,被一把被林玉卿抓住:“走,回家再找你算帐!”
“你住手!”李大宝看到林玉卿,顿时满腔怒火吼道,“人是我们带来的,你休想带回去!”
“是,是,你休想带回去。”李三宝也抓住了他。林玉卿无奈愤愤甩手。
“我不跟你走,我要跟他们走。”陈实业一害怕,抓住了李大宝的手。李大宝很配合地拉着他的手,挑衅地望着林玉卿。林玉卿气急败坏,却无法发作,只得“哼”的一声拂袖而去。
陈实业从来没见过舅舅如此沮丧的样子,以前都是舅舅欺负他,今天他终于也欺负了一回舅舅。他忍不住笑了,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正当他开心的时候,手臂一阵疼痛,他转过身,看到自己的手臂正被一只大手使劲捏着,那只大手的主人长着一张穷凶极恶的脸,此人正是李大宝。此时,李三宝也过来了,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臂。陈实业“嗷嗷”叫着,两个人把他架到了衙门另一头,放了下来。陈失业揉着发疼的臂膀,委屈地说:“你们做什么?”
“做什么?钱呢?”李大宝伸出了右手。
“什么钱?”陈实业明知故问,把手放到了后面,却被李三宝一把抓住,使劲扳开他紧闭的手指,从他手心里拿到了那五两银子。
“眼镜都没了,你小子还想占我们便宜,别以为那顿饭是白吃的,这就是代价。”李大宝说完,对李三宝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扬长而去。
陈实业捶胸顿足哭了一阵,开始惊慌失措了,他身无分文,又举目无亲。他开始后悔来温州告状。想到娘亲在门前痴痴守侯着他的归来,他再次流下了眼泪。他泪眼婆娑地站在衙门外,看着黄世忠和汪志文在那里擂鼓,又看到那个大胡子公差出来呵斥,他呆呆地看着,无助地守着,奢望那两个人出来时能够帮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