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心情不错的秦天神亲自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平常下厨只做自己和苓儿份额的他今天出奇地多做了些，自然是算上了怜生和余灵的份。
在苓儿看来，这多少有点打一鞭子后送一颗糖的嫌疑，只怕怜生并不接受。余灵倒是心宽的很，只要是吃的全都来者不拒，只不过她今天的吃相怎么看都比平常吓人了许多。虽然小姑娘平素里也很能吃，但不比现在的她是以一种愤怒和复仇的态度对付着面前的饭菜。
“吃死你，喝穷你！”余灵嘴里还咬着半个鸡腿，眼神却死死盯着主席上的秦天神，好像自己正撕咬着他的小腿似的，齿间的厮磨声十分渗人。
秦天神初时并不在意小姑娘的眼神攻击，但被这样盯久了，难免有些食难下咽。于是他撇下手中的一块排骨，轻敲筷子引起小女孩的注意，先是语气和善地说：“怎么样，本少爷很少亲自下厨，今天为你这个小丫头破例，是不是好吃的要死啊。”
余灵瞥了他一眼，将嘴中的食物囫囵吞下，把骨头随地一丢，再灌了一口没多少酒味的果酒，才回答道：“还凑合，不过比本座师父做的差多了，以后我学会做菜也肯定比你做的好吃。”
秦天神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忘了原来要说的话，而是马上不屑地回应道：“切，我离群索居十载专研厨艺，锻炼出来的手艺还比不上一个山里出来的土气小子？”
“师父做的就是比你好吃！”
“那叫他再跟我比一场啊！”
“比就比，输的一定是你！”
秦天神作恐吓状：“小丫头吃我的东西也不嘴短，把我的劳动产物吐出来！”
余灵吓得赶紧捂嘴，生怕这个脾气古怪的公子哥真用什么方法催吐她。
苓儿扶了扶额，觉得少爷能跟个七岁的孩子吵起来也是本事。
屋外的天色已暗，屋门以及正对着的宅院大门都是敞开着的，大门口还点着两盏通明灯。
然而怜生还是没回来。
“这小子不是真的跑了吧……”秦天神摸着饱食以后挺拔的肚子，心不在焉地说。
余灵嘴上嘟嚷着“不会的”，眼睛盯着空无一物的饭碗，舔了舔唇边的饭粒，好像还吃不够的样子，或许还是没能落下脸向有败师之仇的秦家少爷多要一碗饭。
苓儿微叹一口气，将桌上风卷后的残云收拾了，又触了触剩下的最后一碗白饭的温度，打算端回去再热一热，突然扭头发现一个落寞的人影走进屋里，正是怜生。
怜生进屋先向她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只是笑得有些苦涩。然后他走到看见他便欢欣鼓舞的余灵身边，揉揉小姑娘的脑袋，朝秦天神说道：“我回来了……按先前说的，我答应为你做件事。”
秦天神诡异一笑：“不急，先吃饭。”
怜生竟同意地点点头，接过苓儿递过来的那碗白饭，忽然欲言又止。
秦天神知道他要说什么，手中小扇轻摇，说道：“放心，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绝对不触周律！”
怜生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声不响地扒起饭来。
晚饭过后，苓儿自去收拾洗碗，怜生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后才端端正正坐在椅上，直视着秦天神的眼睛，余灵陪坐在一旁，也助势似的瞪着秦天神。
被两双纯净的大眼睛看着的秦天神没有半点不自在，扇风轻启，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深深看了小丫头一眼。
“她要一直跟着你？”
怜生一怔，跟余灵对视了一眼，肯定道：“我不放心把小灵儿交给别人……但是如果要我做什么危险的事，我只能把她……”
话未说完，小姑娘就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袖口。
秦天神咧嘴笑道：“哪有什么危险，她跟着你正好可以冒充一个小侍女。”
“什么意思？”听得费解的怜生下意识想去挠头，结果顿了顿，只是挠了挠后颈。
秦天神注意到他动作的改变，眼睛微眯。
“我的意思是……我要你以我的身份回安阳，你的小徒弟也正好可以冒充成苓儿。”
……
……
夜里的秦家旧宅还是灯火通明，就连花田和菜田周边都点着几盏通明灯。
那通明灯是穆公发明，以火磷花芯捻成灯芯，配上东朝进口的北海鲸油，不止几丈内都照得亮如白昼，而且长夜里无须更换，可以一直烧至天明。
所以主屋此时很亮，灯火辉煌的主厅更亮，怜生和余灵就在这亮光之中十分惊讶地看着秦天神，嘴巴微张的程度都默契地相似。
怜生显然没料到是这样一件事，脸上入屋以来一直保有的一抹忧郁也丢到一边，难以置信道：“你要我答应你的……是这种事？”
秦天神把小扇一合，语气笃定道：“就是这事！”
“我假扮成你……是要回去骗你的家人么？”怜生想到这个少爷从小就与秦府的其他人不对付的传言。
秦天神用折扇指他，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一点就通嘛。”
想到要进入一个陌生的家族，还得小心翼翼地假扮成另一个人的身份，怜生苦恼地揉了揉两鬓的头发，焦躁道：“不行……我，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而且我根本不认识你的家人，他们也一定会发现我不是你的。”
“他们已经十年没见过我了，就算觉得你陌生也很正常。反正自小我和他们也没什么感情，这十年来我变成什么样谁又知道呢。”
“可是……”怜生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种事绝没不像秦天神说的那么简单。“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啊，时间久了，总会察觉到什么。”
“办法和细节自然由我去想，你只要告诉我你做不做就行了。”秦天神收敛了笑容，开始变得严肃起来，语言也有些不善。
不过他马上抛出了一个饵，说道：“还有，你自己也猜到了一点东西吧，你的身世……可和我们秦家有关系。”
怜生心头一动，避开了秦天神的目光——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自从遇到了贺熙，知道爷爷奶奶是穆公的好友之后，他就一直觉得自己与秦府有着若有若无的关联。特别是第一次见面的秦天神在打晕他时说的那句话，更是让他觉得自己早就暴露在他的目光下。甚至秦家里已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存在，清楚很多关于他身世的事情。
只是……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天神少爷俊美却一直很欠揍的面容，知道对方肯定不会主动告诉自己。
为什么会知道击打天灵就能把自己弄晕，为什么贺熙爷爷会遇到他，把爷爷奶奶早年留下的屋子转交给他，以及……现在为什么要冒充成秦天神去往秦家。
怜生此时的脑袋里一团乱麻，明明有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些事一定有所关联，他却没法整理好这些线索来串联出一个答案。
他从小到大都是凭身体的直觉行事，本就不擅长思考，现在更是觉得想得有些头疼。
如果先生这时候在该有多好，他抛去那些乱麻，这样想到。
可是先生……好像也是去了安阳。
如果自己真按秦天神说的，冒充他前往安阳，遇到了先生该怎么办？该和他坦白么，还是该向他求助？
他忽然想起教书先生也对他卖过关子，拒绝向他透露一些事。
难道先生也参与其中，而且早就知道了很多事情？
怜生想到那一晚回到客栈，宋毅曾对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说：“正好，我也没想过要回答你。”
当时的他觉得先生也要有自己的隐私，所以没有追问下去，而且那时他对先生的尊重和信任到达了这十年的一个新高度，知道对方的一言一行都有深意，都是为了他好。
可现在他真的想知道很多之前从来没有关心过的事，关于他自己的事。
怜生捂住脑袋使劲摇了摇，他的头真的开始疼了。
秦天神看到他这副模样，竟也罕见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想不出来何必要想，放眼当下不就好了。”
怜生眼神有些痛苦，苦涩道：“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早就知道我会来。”
“嗯哼。”
怜生一怔，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承认的意思，有些微忿道：“那故意用那种事做借口要跟我决斗，立下赌约也是你设计好的？”
“大概吧，也许是个意外？”秦天神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
这算什么回答？怜生不禁真地开始愤怒了：“那螟子……你说螟子哑了也是故意骗我的？”
提到螟子，也就是苓儿，秦天神也不由一怒，不满地拍桌子道：“哪来那么多问题，现在问的是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不答应就给我滚蛋，本少爷又不是没见过食言的人！”
看到对方的反应，怜生就明白了自己确实掉入了一个圈套。他索性把心一横，拉着余灵的手扭头就走。
精心布局眼看着却要功亏一篑，秦天神动了动嘴角，却还是咬牙一句话都不说，他不相信怜生不会去好奇，不会去追问。
这是他秦天神唯一的机会，何尝又不同样是怜生的机会。
然而怜生真的一步也没有回头，拉着听得一头雾水的小徒弟走的很坚决，很果断，很快就会走出屋。
这时候，一个沙哑却十分有磁性的声音吸住了怜生的脚步。
“怜生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