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之人声音越来越轻,以至一时没有声息。轩辕恒心中一惊,猛然抬头,只见霍映霜姣好的面容一片惨白,已然再次昏迷了过去。
当霍映霜再次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之时,她缓缓地睁开双眸,却看见了轩辕诺清俊的脸。
他正在低头为自己把脉,而自己的手腕之上,正盖着一方宫中的白绢。
床榻四周,侍立着一众宫人与医女。
“诺……”她一声轻唤,将低头锁眉的轩辕诺,从静心沉思中唤醒。
轩辕诺松开了手,拱手浅笑道:“皇后娘娘醒来了?是否感觉好些了?”
皇后娘娘?
抬眸扫视室内鲜红喜庆的重重帐幔,以及案上赫然摆放的十二龙九凤金丝镶珠凤冠,她便明白,轩辕恒果然已在她昏睡之时,颁下了立太子及册封皇后的圣旨。
如今,她已是东昊皇后、恒的妻子身份。
她亦发现,身上的剑伤之处竟不再觉利益疼痛。
望向轩辕诺,她不禁报以轻笑道:“果然感觉好多了,我该好好感谢赵王的止痛药才是。”
“不必客气,只要皇后娘娘能有所好转,本王便觉荣幸不已!”轩辕诺又拱手回道。
见他如此客气,并极力保持着皇后与王爷之间该有的礼仪与距离,霍映霜不禁又再淡淡一笑。
让宫人将她扶着稍稍坐起之后,霍映霜对着室内众人挥了挥手道:“你们暂且退下吧,我有些话,要亲自问问赵王。”
“是,皇后娘娘。”众人应着,纷纷退了出去。
“诺,请你告诉我,我还能活几天?”霍映霜平静问道。
轩辕诺一怔:“皇后娘娘为何如此发问?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为娘娘医治……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诺,你不必骗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想起轩辕恒极力隐藏的悲痛眼神,看着满室的喜庆以及雍容华贵的凤冠,霍映霜了然笑道,“你若是骗我,我会恨你的。我已经历过那么多次的生死,还能活到今天,实在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只是在这人世间,我还有着许多的不舍……既已时日无多,我要好好地和我所不舍的一切道个别:我的纬儿,我的韧儿,我的……恒,我的弟弟。当然,还有诺,你。”
“霜儿……”闻言,轩辕诺脱口而出,内心之痛几乎同时失控。
原来,自己也是霜儿生命中不舍的一部分么?
这于他是何种荣幸,可是,又是何等锥心的痛楚?
“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霍映霜静静地看着他。
轩辕诺定定地望着此生爱而不得的女子,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过五日。”
可是,正如霜儿所言,他不能骗她。
“不过五日。”霍映霜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似乎在暗中使劲,让自己平静地接受即将告别人世的命运。
突然,她菀尔一笑,“够了。五日,足够我与你们一一道别。”
轩辕诺心中再次一阵抽痛:“霜儿!”
“诺,感谢你!感谢你一直以来都对我这么好,并且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之时出现……”看透生死,霍映霜此刻笑得云淡风轻。
“你这是在与我道别么?”轩辕诺满眸痛色。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既然迟早要道别,便选在今日吧!”霍映霜心中充满感恩,“你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谢谢你曾为我做过的一切,感谢与你此生相识。”
“此生相识……我是你的朋友。若有来生,我可以不仅仅是你的朋友么?”想起此生的错失,轩辕诺低声问道。
霍映霜明白了他的话意,略一思索,她抬眸望着他渴求的双眸,真诚答道:“诺,对不起!我的来生,同样已经许给他了……”
室内长长的帐幔处轻轻一动,微风似带来一阵悲伤的叹息。轩辕诺望了一眼,落寞地垂下双眸,自言自语般苦笑道:“此生错失,你连一个来生都不肯许我么?”
声音虽轻,霍映霜却仍是听到了:“诺,依依是个好妻子。她自小仰慕你,希望能成为你的妻子,与你两情相悦过上幸福的日子。这是她的梦,也曾经……是我儿时的梦。我有时想想挺高兴,她成为你的赵王妃,算是终于实现世间女子的一个痴情梦了。”
轩辕诺心中一动,低眸不语。
“她是个善良美好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应该得到良人一生善待,应该得到幸福与美满。”霍映霜道。
轩辕诺自然听懂了她劝喻的意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对魏芷依有愧疚之情,尽管他不想亏负她,可或许,他早已亏负了她。
良久,他抬眸看了那帐幔一眼,道:“你总是想着她的处境,我该替她好好谢谢你才是。时辰不早,我先告辞了。我不知,这几日是否还有机会与你见面,因此,我要把那句心里话告诉你:此生与霜儿你相识,是我轩辕诺之幸!”
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拱手作了一个庄重的告别之礼。然后,他凝注着霍映霜坦然带着轻笑的双眸,只是片刻,便强行收起心中的不舍,毅然转身向室外走了出去。
此生与霜儿你相识,是我轩辕诺之幸!
同样,也是我轩辕诺之不幸与长久的伤痛吧!
心中慨叹着,他已大步跨出凤栖殿寑宫,准备为霍映霜开出最后一副方子。此后几日,她也只有靠着方子之药支撑着,勉强维系多一些时光而已。
如今,如韧殿已改名凤栖殿。这既是为了避小楚王轩辕韧的名讳,也昭示了此殿是当今皇后居所之意。
凤栖殿寑室之内,霍映霜望着轩辕诺背影消失的方向,感慨良多。
她知道,自己只剩下不过五日的命了。
这将是她与轩辕诺最后的生死道别。她不会再见他,以免徒添他的伤感与留恋。
这最后五日,她只想安静地,与恒,还有她最放心不下的纬儿和韧儿,一家人最后待在一起……
“恒,你在这里么?”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却似感受到了恒的气息,“我怎么觉得,你就躲在房内呢?”
窗外吹来一阵微风,轻轻拂动着垂下的帐幔,又似带来一阵隐忍的轻叹,甚至似是悲伤饮泣。
霍映霜似有所悟,缓展黛眉轻轻一笑,嗔道:“原来你躲在室内偷听,快快出来!”
重重帐幔一掀,一身墨色龙纹便服的轩辕恒从帐后走出,边浅笑着边向床榻边快步走来:“竟然被你发现了!”
“为何躲在那里?”
“我适才从廊外进来,看到你挥退众人,便想听一听,你与诺是否在偷偷说我坏话。”轩辕恒说着,已紧挨着床榻边坐下,怜惜地捉起霍映霜的纤手,握在掌中。
“那你是否听到了?”
“还好。”轩辕恒脸上梨涡浅现,笑容灿烂。
可霍映霜知道,他定然早已知道她只有不过五日活命的事实。这急急在她病中立她为后之举,已是明证。或许,他想以立后大喜庆典为她冲喜;也或许,她活着作为他皇后的时光可以多一点,哪怕只是多一点点。
他的内心,与他强作的笑容截然相反,伤痛难耐。
“霜儿,你可真能睡!你昏睡这两日,整个东昊都在欢庆你正式成为朕的皇后之事。”轩辕恒灿然笑道。
“是么?恒,真好啊!能作你的皇后、你的妻子,哪怕只有短短几日,我已是如此满足。”
闻言,轩辕恒眸色遽然一黯,痛意弥漫。
“恒,我有一事求你。”霍映霜正色说道。
“嗯,你说。”轩辕恒轻轻说着,低首轻吻着一只纤手。他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惟余万般不舍,以及几不忍触及的心底剧痛。
“魏容华之事,可会祸及魏太保与魏芷依?”
“我已派人查过,魏太保与宫中之事无关。至于是否要罪及魏氏一族,我还在想。毕竟,太保乃‘三公’之一,动了他必定震惊朝堂。可是,魏芷芸为祸后宫,三番四次毒害龙嗣,实在罪大恶极,不诛其九族难解我心头之恨!”
“恒,魏太保既与此事无关,这诛九族之事实在过于残忍,对他来说也是冤枉。还有那魏芷依,大义灭亲检举亲姐的罪行,实在应该对她大大嘉奖,怎么还能因后宫之事牵连她呢?恒,经历了慕容一族之事,你难道还要使用这灭绝人性的重典吗?”霍映霜劝道。
轩辕恒沉思一阵,似是下定了决心:“好吧!我会慎重处理此事。”
“恒,我知你是一位明君,为了东昊,定会妥善处置此事的。至于魏芷依,我真的希望她,能够好好地留在诺的身边。”
“你希望,有一个人能始终陪在诺的身边,是不是?”
“是啊!否则,他会否一直摆脱不了心魔,甚至一生孤寂?”霍映霜轻叹道。
“你总是对诺那么好……可是,你对我呢?”轩辕恒轻声说着,可却难抑内心忽又涌起的阵阵悲痛,以致激越得声音也带着颤抖与哽咽,“你一心要为诺留下一个魏芷依,可是,你又给我留下什么……若然,你不在我身边,我今后,又如何度过那些漫长孤寂的日子?”
“恒……”霍映霜不舍地伸手抚着他俊美的脸,“你还有我们的纬儿和韧儿。他们会替我一直陪着你,替我在你面前哭,替我在你面前笑……”
“不!我绝不允许你离开我!”
轩辕恒一把将霍映霜紧紧搂于胸前,痛苦的泪水终于从两眸洒落,“我绝不允许,老天爷将你从我身旁夺走!”
他的语气带着帝王独有的狠厉与决绝,可是,他却明白自己的话语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泪水经由他脸颊、下巴,沾湿了她额前的青丝。霍映霜仰起脸,再次抬起手,轻轻抹着他脸上的泪痕:“可怜的恒,我何时见过你如此哭泣?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真的么?”轩辕恒不敢相信。
“当我离开人世之后,我不会舍得离开你与两个孩子,我会日夜守护在你们身边,直到你们将我彻底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