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找我有事？”老乌问。
“你来了就知道了。”
看看乔乔睡着了，老乌就让女工帮忙照看乔乔，去了一趟瑶台厂。黄云瑶一见老乌，就叫起来，说：“老乌你怎么啦，眼圈都黑了，人也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看上去五十岁都有了。你们说他这样看上去有没有五十岁？”黄云瑶问写字楼其他的文员。老乌疲惫地说：“何止五十，我的心恐怕六十岁都不止了。”黄云瑶说：“听说你捡了个孩子？”老乌说：“……也算吧。”黄云瑶说：“听说还是个男孩？”说到孩子，老乌的脸上就溢满幸福：“是个男孩，长得好可爱的。”黄云瑶说：“你看你，一个大男人，哪里带得好小孩。”老乌说：“可不是吗？要不我也不会弄成这个鬼样子。大小姐，老板娘找我有什么事？”黄云瑶说：“我哪里知道？我妈子只是让我找你。你等一下，一会儿我妈子就过来。”
老乌就在那里等着。黄云瑶说：“对了，厂里新来了一个员工，说是你的朋友，你想见不想见？”老乌说：“新来的？我的朋友？”黄云瑶说：“还是瑶台厂的老员工呢。”“老员工，王一兵吗？”黄云瑶诡笑着摇头：“人家王一兵自己当老板了，哪里还会回瑶台厂？”老乌惊道：“是李钟？李钟出来了？”黄云瑶冷笑一声，说：“可能吗？往前猜，更早，女的。”老乌说：“阿湘？”心想，难道阿湘进了瑶台厂。或是她回来了，不好意思去我那里，就进了瑶台厂？老乌激动了起来。黄云瑶吃惊地盯着老乌，说：“老乌你没事吧。”老乌说：“阿湘。肯定是阿湘。”黄云瑶说：“喂，你这个老乌，故意这样是不是？哦，我知道了，你明明猜到是谁了，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是不是？我可是听说，当年，你暗恋过人家的。听说你到现在还不结婚，可是在等着人家。”老乌想：“不是阿湘？阿湘要是回来了，肯定会去看孩子的。”黄云瑶哪里知道老乌捡的孩子是阿湘的，她只听说是一个租客未婚生子，偷偷跑了，把孩子丢在屋里，老乌就捡来养了。有些事情，本来就是传来传去传走样的，因此谁也没有想到这孩子是阿湘所生。黄云瑶见老乌一个劲儿地提阿湘，说：“不会吧，原来你当年喜欢的是阿湘？不是听说你喜欢阿霞吗？”老乌便呆了一呆，说：“……阿霞？”老乌已然好久没有想起过阿霞了。“不会吧，阿霞又回瑶台厂？”黄云瑶说：“怎么不会？去年她们家乡发大水，日子不好过，就又出来打工了。找去找来，还是觉得咱们瑶台厂好呀。”黄云瑶不无得意地说：“走了几年的老员工又找回来，说明我们瑶台厂有凝聚力呢。”老乌不信黄云瑶的话，黄云瑶总是爱拿老乌开心取乐，因道：“大小姐你别拿我开心了。”黄云瑶说：“不信你自己去注塑车间看嘛，她现在正当班呢。”老乌说：“……阿霞……真来了。”心里一陈空，恍如隔世，不知今夕何夕。瓷了一会，却没有去看她的意思。黄云瑶说：“怎么，不好意思去看？你看你看，还害羞了。”老乌说：“好多年不见了，她，还好吧？”黄云瑶说：“你这老乌，好生奇怪，人就在车间，几步路就过去了，有话你不会当面去问。”老乌想想，说：“算了。她早已为人妇了。”这话一出口，写字楼里就爆出笑声，一文员刚含进嘴里的水就喷了出来，喷到电脑显示屏上，慌得拿纸巾去擦。黄云瑶笑得喊肚痛，说，“你这个死老乌，人家为人妇了你就不能去看她？”老乌急忙辩解：“我不是这意思。”老乌是没这份心了，要是搁以前，听说阿霞来了，肯定会兴奋得跳起来，会立马去看阿霞的。现在他觉得很累，什么也提不起精神，乔乔就是他的整个世界。至于阿霞，那已是遥远过去一个美好的梦。想到梦，又想到阿湘，和阿湘一场，不也是如一梦么，当真是来似朝云无觅处，去如春梦了无痕。心下怅然不已。
黄云瑶好容易止住了笑，继续拿老乌打趣：“我说老乌你这个人真是无情，人家阿霞还问起过你呢。”老乌神色黯然：“问起我有什么用。”黄云瑶又笑，说：“你这倒是句句大实话，也是哦，阿霞都结婚了，听说BB都好大了。不过不要紧，还可以争取的。”若非黄云瑶的老公程先生发话，黄云瑶不知还要打趣老乌多久。程先生见黄云瑶似没完没了，皱了眉，不悦道：“黄经理，你没有事做了吗？没事做也不要在办公室聊天，影响别人工作。”黄云瑶正在兴头上，被程经理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心里颇觉不爽，赌气道：“知道啦，我的程大总经理。”老乌看得出来，程总经理是有些惧黄云瑶的。听说，程总经理本是个穷小子，程总经理的妈，和黄大小姐的妈，未出阁时是要好的姐妹。后来也不知是甚场合，老姐妹遇上了，程总经理的妈就托黄大小姐的妈给她儿子找对象。说她儿子一表人才，名牌大学的高材生。黄大小姐的妈说，那还不好找对象吗？程总经理的妈说，没办法，咱们穷家小户的，儿子又心比天高，哪像你们大门大户，不用为儿女的婚事发愁。程总经理的妈这么一说，黄大小姐的妈就接过了话茬，说，我们倒是不缺钱，可女儿也一样让人发愁呢，挑来挑去，都挑花眼了。她看中的，我们看不中，我们看中的，她又看不中。程总经理的妈就说，你们家大闺女哪年生的？黄大小姐的妈就把黄云瑶的生庚说了，两人把生庚一对，程总经理比黄大小姐大一岁，年龄相当。两人便有意结为亲家，又约好把对方孩子的照片看了，都觉得不错。程总经理长得一表人才，黄大小姐虽说相貌略逊一筹，但家里有钱，自是一大优势。两个老人一意掇合，两个孩子也都有意，亲事就这样成了。成亲后，出身寒门的程家儿子就成了程总经理，很快接手瑶台厂的管理，住进岳父为他置下的豪宅，也开上了宝马。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两人的结合，使得程总经理觉得是高攀了黄家，而黄大小姐，亦觉自己是下嫁程家，程总经理在黄大小姐面前，自然事事让着。不过，用程总经理母亲的话说，儿子，你要知足，黄家没有儿子，那么大的家业，将来不都是三条女的？这本是人家的家事，然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不知怎的，厂里人知道了这些弯弯绕，而且话传话，传变形了，变成程总经理本是有女友的，长得比黄大小姐漂亮多了，但程总经理变了心，娶了富家女黄大小姐黄云瑶，生生把程总经理塑造成了当代陈世美。还有人说是女财郎貌云云。这样的传言，程总经理不知听说有无，但他自到瑶台厂后，却是大兴改革，欲一扫瑶台厂过去管理之弊，用人标准也与黄叔大相径庭，一些元老级的主管，不免有些惶惶然，特别是黎厂长，知道自己厂长之位朝不保夕，也做好了随时撤退的打算。这是闲话，所谓书中暗表，略过不详述。
老乌等了一会，老板娘就来了。见了老乌，也说老乌瘦了、黑了、脱了相。老乌说：“近来事情比较多。”老板娘似有要事和老乌谈，把老乌叫进了一间办公室，黄云瑶进来，用白话问她母亲：“妈子，点解搞这么神秘，揾老乌有乜嘢事？”老板娘白了黄云瑶一眼，说你都结婚了，还是没长大的样，什么时候能长大。黄云瑶说：“妈子，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女。”老板娘却对黄云瑶说：“冇你乜嘢事，你行啦。”黄云瑶嘟着嘴出去，老板娘就把门关上，压低声问老乌：“听说你捡了个仔。”老乌说：“嗯。”老板娘说：“听说，还是个男仔。”老乌说：“是个儿子，您怎么知道的？”老板娘说：“听说，那个租你屋的，是个打工妹，稀里糊涂的就把孩子生了？”老乌想：“这大约又是以讹传讹，传成了这样的。前不久倒是在报纸上看过，一个十七岁的打工妹，稀里糊涂怀上孩子，把孩子生在了集体宿舍里。”也没有给老板娘解释，解释什么呢？说孩子是阿湘的？遂点头道：“是的。”老板娘问：“那，孩子的妈子？”老乌说：“把孩子丢下，一个人走了。”老板娘说：“孩子多大了？”老乌说：“都会坐了。”老板娘说：“你一个男人，又没结婚，怎么带这孩子？”老乌说：“慢慢带。”老板娘说：“你带个孩子，将来可不好找老婆。”老乌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不好找就单身。”老板娘没再问什么，只说：“改天我去看看那孩子。”老乌一听老板娘想看孩子，又来了精神，夸乔乔怎么可爱，怎么漂亮。说：“不过，这几天他病了，肺炎。”老板娘一惊：“送医院没？”老乌说：“在医院住了三天，好了。”老板娘说：“没事就好。”老乌不解：“老板娘，您找我来，就为了这事。”老板娘说：“就为这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