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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坐怀大乱

万历这一日与刘妃、杨妃在一起玩乐。

他喜欢与女人一起玩。女人玩投壶,玩射箭,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愿意教导女人,教她们如何玩乐。把握着玉臂皓腕,面对着明眸丽质,他妙语横生,幽默多趣。女人哈哈笑着,他与女人你欢我乐,时时在妃子宫里寻找猎物。

万历拿女人当猎物,他看上了刘妃的那个随侍宫女小媚儿。小媚儿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偏偏看她小,小得可怜,惹人爱怜,但问一问,她竟说有十六岁了。

万历就说:“十六了,早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刘妃就笑:“情窦开不开,跟皇上可没关系。”

万历笑:“怎么没关系?要是你开了情窦,麻烦你告诉我一声,乘你那情窦一开,我就钻入去,好生体味那情窦里的滋味儿。”

刘妃呸了一口:“你是皇上,哪儿的猫儿不沾腥,偏你这只猫要吃遍天下?你看好了媚儿,媚儿没看好你。”

万历说:“媚儿,你主子说,你没看好我,你看没看好我?”

媚儿低着头说:“皇上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奴才。”

万历说:“都这么说,都这么说,可有时奴才比主子还牛呢。”

三个人都笑。

万历想着,早晚有哪一天,乘着刘妃不在时,就把媚儿幸了,那时看她刘妃怎么说?

这时张居正的奏疏来了,冯保说:“张先生说,他要晚回来些日子,要乘秋凉回来。”

万历火了:“他想晚回来?魏朝告诉我,他在江陵没什么事儿要办了,五天一大宴,三天一小宴,他凭什么晚回来?”

冯保说:“张先生说,他母亲年纪大,耐不得暑热,要在九月回来。”

万历大声说:“他九月回来,我内阁的一屁股事儿怎么处置?他当着首辅,不回来办事,当我愿意派人天天往他家里送邸报?他怎么那么神气?江陵成京城了吗?”

冯保有一点儿诧异,万历一离开了张居正,对于张居正的事儿从不手软,说起话来也口无遮拦,看来他对张居正是大大不满,想给他个下马威了。冯保说:“那就拟旨,要张先生早早回京?”

万历说:“把他的奏疏明发,看看朝臣怎么说?”

一发下奏疏,朝臣们都纷纷上疏,说要张居正早早回朝,你是首辅,在外一呆就是半年,朝事不理,你放下的冗繁事务交与谁打理?

万历来刘妃宫中,他很生气,张居正放着朝事不理,想在家陪着他娘,他娘有什么可陪的?不知道做是干什么的吗?他可是有闲,他想闲着,不如就一直闲着。

他去了慈圣皇太后宫中,脸色明显阴着。

母后问:“你怎么了?”

万历说:“张先生说,他要九月回来,他母亲耐不得暑热,他要陪母亲一齐回京。”

慈圣皇太后说:“那可不行,国事不如家事大吗?”

万历说:“我下一旨,要他回朝,我要斥责他。”

慈圣皇太后说:“你还得仰仗他,就不要斥责了,好言好语地说,要他早回朝,他能不回来吗?”

万历说:“好,只是他别太傲了,以为大明朝离了他,就不行了。”

万历很气闷,他再去刘妃宫中去看刘妃。刘妃知道他是惦念着媚儿,可一直不让他上手,他就总顺腿往春暖阁跑。这会儿一进门,看到了宫女们正缝着门帘子,就笑问:“你们主子哪去了?”宫女中有媚儿,一见他来了,低头不敢搭话,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说:“主子去了杨主子那里,说是有话要说。要不要我去请主子回来?”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坐坐。”他叫媚儿,“媚儿,你来,你来。”

媚儿不敢不来,凑得近了点儿。

万历说:“一看你不敢近我,便知道我是一个昏君。”

媚儿说:“媚儿不敢。”

万历笑:“不是你敢不敢,是我敢不敢。你说,我敢不敢拿你当我的女人?”

媚儿低声如蚁:“你敢,你是皇上,你在宫里,做什么不敢?”

万历大笑:“既是知道我敢,何必这么忸怩?你就近前来,好好陪我说一会儿话。”

媚儿哀声说:“就只是说说话?那行。”

万历说:“说说话儿,说说话儿,不动手,行了吧?”

万历扯着媚儿,说:“我就只惦念着你,惦念着你娘怎么生你这么一个丫头,你小时一生下来,你娘是不是怕了?”

媚儿听他说得奇怪,便问:“我娘怕什么?”

万历大笑:“怕你养不大。”

媚儿悄声说:“养大了。”

万历大笑:“是啊,养大了,养大了,养大了可就给皇上享用了。”

万历说着,便扯着媚儿,把她扯去床上,与她亲热。他说:“看着你主子与我亲热,你着急不着急?”

媚儿一听,呸了一口,神气像足了刘妃:“我急什么?皇上不急太监急?”

万历说:“你说错了,皇上急,太监不急。皇上急,是皇上饥饿,急着吃呢。太监不急,是太监吃不上,眼瞅着,干看着,他吃不上。这是我的食物,不是他的。”万历这会儿可不是与乐儿在一起那会儿了,他是一个熟主儿了,一会儿便扯得媚儿气喘,她微微闭上眼低声说:“行了,随便你,你愿意做什么,做吧。”

万历说:“我愿意做的事儿,想必你也愿意做。”

他扯着媚儿,在刘妃的床上,便做起事儿来,他抱着媚儿,姿意抽送。媚儿有一个神奇处,身子奇小,像一个孩子,他便抱着她,如人之初,像她仍在母体中,那一副神态令人又爱又怜,她微微蹙眉,轻轻吸气,像不胜温柔。万历头一次感到,女人能这么柔弱,像是纸一般,风一吹即破。她轻声呻吟,只是说:“好了吧,好了吧?”像是不胜其雄。

万历这回感到了他的雄壮,他是一个雄壮的男人,虽说张居正总是训斥他,总是要他读书听讲,要他做圣贤皇帝,但他还是找到了位置,他可以做一个雄壮的男人,这些女人是他的,他可以在女人身上找到足够的慰藉。

床在旋转,他体味着,女孩子的汗流下来了,体味着他自己的强大,看到了女人在他的征服下的快乐,也看到了他长大了。

头脑里一闪念,他必须依靠那个张先生吗?张居正为什么不回来呢?他不知道皇上已下旨,要魏朝去处理他家的丧事,就是要他早早归来吗?他下了道旨意,要锦衣卫指挥佥事翟汝敬带去,估计翟汝敬会在五月中旬到达江陵,万历的旨意是“朕念卿孝心恳切,不忍固违,暂准回籍襄事,限五月中旬回京,实非得已。自卿行后,朕惓惓注念,朝夕计日待旋。兹览来奏,复请宽假,欲待秋凉,奉母同来,殊乖朕望。兹特命锦衣卫指挥佥事翟汝敬驰驿行夜前去,守催起程。卿母既高年畏热,著先差太监魏朝,留待秋凉,伴送来京。卿可即日兼程就道,务于五月末旬回阁办事。”

万历想着,自己还另给张居正写了一封私信,他这会儿觉得私信有些亲密,有些太倚重张居正了。他写“元辅先生:自先生辞行之后,朕心日夜悬念,朝廷大政俱暂停以待。今葬事既毕,即宜遵旨早来,如何又欲宽限!兹特遣锦衣卫堂上官赍敕催取。敕到,即促装就道,以慰朕怀……”

媚儿说:“主子说了,让你尝上了腥味,你就不在乎了,不会再着急忙慌地赶着来了。”

万历笑:“在乎,怎么不在乎?我这会可就最在乎你,可你也不能让我眼巴巴地等着,是不是?要是让我等急了,真有哪天不在乎了,那可就不妙了。”

这话说时无心,一说出来,心就猛地跳了几下,这话说的也是张居正,给你那么多的机会,那么多宠幸,不就让你早早回来吗?你还敢上疏说要九月份回来?拿你一个老娘做借口,你娘重要还是皇上的命令重要?他这会儿对张居正十分不满,心想,其实用不着给他写那封私信,那有点儿太抬举他了。万历想着,刘妃只是一个女人,她也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张居正岂不是更懂得此理?他知道皇上一心盼着他归来,虚位以待他归,他不拿搪作势,怎么行呢?

媚儿与万历正在亲热,恰巧赶上刘妃回来,一掀帘子,竟是皇上在阁里,她就幽怨地说:“原来皇上在这里偷腥?”万历笑:“反正是锅里的,先吃后吃也一样,早晚不盛在我的碗里?”刘妃呸了他一口说:“你是皇上不假,人家乐意不乐意还没说呢,你就抢了人家的滋味儿尝了,岂不是大不讲理?”

万历说:“我只是尝了一口鲜,你要不让尝,我不吃就是了。”

“偷吃也偷吃过了,还说不尝了,拿人家女儿家当什么?媚儿过来,谢过万岁爷的宠幸。”刘妃招呼媚儿。

媚儿羞答答地过来跪下,万历很怜爱她,说:“我这会儿才知道,原来弱女孩子别有一番滋味儿。”

刘妃故作惊讶:“越说越不像了,你可是皇上啊,你别说得那么难听,让人家厂卫的包打听听见了,明天向太后禀报,我看你怎么回话?”

万历说:“太后不怎么管我了,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做主。”

万历顺手摘下自己的玉腰带,说:“送与媚儿吧!”

刘妃说:“你要她死?她要是拿了你的玉腰带,哪一天有个嚼舌头的讲给了太后听,一审拿出来,就是个死。我可不让她死。媚儿,你说谢皇上赏,我拿银子给她打几件首饰,那好不好?”

万历说好,他又想,做皇帝的,总得有那么一些珍奇古玩、金银首饰,拿来送与女人,不然岂不是大没面子?这件事要跟冯保说,看他有什么法子。

冯保说:“皇上得有私房钱,这是大明朝历代帝王的私事,谁都知道的,明摆着的,你得有钱,赏赐时不吝啬,不贪钱,下人才会给皇上卖力气。皇上要想有钱,就得自己敛钱。”

万历有些不懂,他问:“自己敛钱?张先生说,大明朝都是朕的,我还要敛什么钱?”

冯保笑着解释:“那不一样。就是说,皇上的钱是自己的钱,户部的钱是大明朝的钱。要有人告诉皇上,那大明朝户部的钱都是皇上的钱,那是糊弄皇上呢,千万别信。”

万历明白了:“我做皇上,还不如大伴你呢,你一年得二十四监的孝顺银子就有七十多万两,真是不少。我真羡慕你。”

冯保苦笑:“谁都有本难念的经,皇上啊,我的手下有多少人?有近十万人哪,人人都得过日子,是不是?你要不给他吃的喝的,他就会偷,从前嘉靖爷那时,有人从宫里偷东西,把皇宫里的玩艺儿偷得十去六七,多可怕。如今咱宫里有多少人?单是侍候主子的大珰小珰就有十来万人哪,再有帮衬他们的呢?就按一个太监三个帮手,那就得三四十万人了。咱大明朝有旧例,北京有什么官儿,南京旧都就有什么官儿,你看那儿的人,少说也有那么十万号人,光管束他们,就得我花多少银子?再说了,厂卫有时去打探消息,总得赏人家银子吧?这么七七八八的开销,就剩不下什么了。”

万历叹气:“看来你也是穷人,像朕一样,富有四海,却拿不出多少银两首饰赏赐自己的女人。”

冯保献计:“皇上别急,我有法子,皇上只要下一道诏旨,钱自然就来了。”

万历一听能来钱,大是欢喜,问他:“你说有什么法子可以来钱?”

冯保说,从前在隆庆先皇五年那时,就用过这法子,后来皇上即位,这法子就不用了。如今皇上要多敛钱,再下一道诏旨,就行了。只要皇上下诏,要江西烧制瓷器十二万件,要陕西织羊绒四万匹,要云南采办珠宝更多些,皇上就有钱了。

万历心中一跳,果然是个好法子,只是立时想到了张居正,只怕张居正不会让他做。张居正对他说,要尽国力求民富,不让他搜刮民财,他再增地方瓷器、羊绒、珠宝,怕不可行。

冯保说:“这件事不应下明诏,只要皇上派一个太监去那地方监工,让他明白皇上要多少件瓷器,要多少件羊绒,要多少珠宝,死心塌地地去弄,这不就行了?”

万历心里拿定主意,天下是自己的,钱也应该是自己的,谁会想到户部的太仓里钱越多,他万历皇帝越穷?那可不行,他总得给自己的女人锦衣玉食,他得有钱。

万历问:“你说,派谁去最合适?”

冯保回禀:“这事也不急,让我想想,用一个稳妥的人去办,不显山不露水,事儿办得利利索索的,一点儿风波也没有,那是最好。”

万历说:“我要他们烧造十三万件瓷器,你看他们造得出来造不出来?他们要是造出来,我拿这些瓷器怎么办?”

冯保笑:“卖啊,皇上不能去卖,我们太监可以卖。皇上不知,在咱们皇宫外,可是花花世界呢。有一个内市,在禁城之左,过光禄寺入内门,从御马监至西海子一带都是,地方大了去了。每月到了初四、十四、二十四日,俱都设场买卖。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宫里有的,宫里没的,都是大小珰们弄的。皇上愿意,可以偷偷出宫去看看,那市集可是热闹,水深着呢。”

万历长吁:“我要去看,你带我去看,但不要让皇太后知道。”冯保说:“这件事要让皇太后不知道,只能锦衣卫与东厂通气,才能做得到。”

万历自有主意:“锦衣卫的事儿你告诉徐爵,东厂如今都归你管了,你兼着东厂的差使,你与徐爵两人跟着我,看谁敢对太后说?”

冯保赞成:“这说得也对,下一个内市,我带皇上偷偷去看。”

万历很高兴,他很少出宫,能走出去,玩一玩,岂不是很好?

张居正在五月二十一日启程北上,他要回京了。

张居正这一次回京,是独自一人回来的,他要老母亲在九月秋凉时再走,他带着琴依回京。一路上,地方官都亲自接送,有的地方官拜见他,还行长跪礼,并在张居正的车船前开路。琴依说:“相爷,这么做是不是过份了?”张居正说:“那有什么?他愿意这么做,我怕什么?再说皇上器重我,他们自对我畏惧,我对皇上没用,皇上怎么会这么待我?”

一路上有人护送,有人迎接,不免走得慢些。摆酒席,品茗纵论,让张居正好不得意。他由汉水溯水而上,船行人牵,只见茫茫江水,再看岸边送行人渐渐如蚁,每一府一县皆是如此,久而久之,人就麻木了。他起先还站在船头上,对送行人一再行礼,再后来,他便懒得行礼,只是长揖一下,便算作礼数了。

这一日恰巧大雨,船在江上,看不见人,只见漫漫江面,雨泼如箭,簇簇箭矢射向江面,船底下渐渐波翻浪涌。船里的人见雨大,便想掩窗,张居正说,不要掩窗,我在京里,哪见过这般急雨?真是好雨,看雨,看雨。

雨越下越大,张居正耽心大雨阻了行程,站在舱中一语不发。他手里握着一叠子邸报,内阁吕调阳请求早报张居正,催他还京。北京、南京都部院寺卿、给事中、御史都上奏章,要求他早早回京。有的人奏说,奉母回京,怕天气炎热,只是借口。他张居正是大明朝的首辅,得回京就职,内阁一切大事待他决断,湖广久滞,怕会影响朝廷大事。

张居正看着这些奏折,能从这奏折中看出杀机,能从中看出一些人是真心盼他早早回京。

长子敬修劝慰:“父亲不必着急,京城方面如果知道了湖广大雨,会耐心等待父亲的。”

张居正说:“我不着急,我不急,别人急有什么用?我只是想,下这么大雨,船不能行,轿不能抬,我们走不了,不知要误多少时日。你赶快写一疏,禀报皇上,说襄阳地界雨大,我们走不动了,只能避雨,暂时避一避。”

敬修答应,去写奏疏,张居正与琴依在船舱中看雨。这会儿看雨,再也没有刚看大雨时的好心情了,满眼看到的尽是烦恼,不是景致。

忽听得雨中有马蹄声响,有人在岸上喊:“是首辅大人的船吗?请问首辅大人在不在?”

张居正叫人回话,问他们是什么人?

那些人叫喊:“襄王来看首辅大人,请大人靠岸。”

张居正一听说襄王来了,大喜:“好啊,把船靠岸,看襄王这里有什么好事儿?我们也不那么闷,在襄王这里待几天也好啊。”

船在雨中慢慢拢岸,搭上了跳板,上来了一个大珰,笑着说:“我是襄王府的管事鲁服,请相爷下来,去襄王府玩上一玩,与襄王一聚,相爷务必赏小人这个脸,不然襄王该说小人不会办事儿了。”

张居正说:“好啊,只是雨大,我们怎么上岸?”

鲁服笑说:“这好办,我找了几个大汉,都是襄王府的亲兵,他们背着相爷与家人,女眷着几个大脚婆子背着。”

上岸有人张伞,一路上忙忙碌碌,直把人背进了襄王府。

襄王是一个大胖子,出来接张居正,笑:“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也留。”张居正笑着说:“我看还是天留我,我走到你襄阳地界,怎么雨下得这么大?你让我怎么走?”

襄王说:“你在这里好好饮宴,我请你喝酒,你喝得多些,要说平时,你怎么会来我们襄阳?我想请你饮酒,那也请不到啊。这一回行了,我请你好好喝一喝。”

张居正看不起襄王,对襄王只是执一长揖,但襄王把他让至上座。长子敬修悄声对父亲说:“父亲,这事万万不可,他是藩王,父亲就是贵为元老重臣,也只能执臣子礼。”张居正一笑:“你别管这事儿。”

随行的京官们都成为贵客,众人在襄王府好生叨扰了一顿。到了晚上,襄王命乐伎为张居正奏乐,长子敬修又说:“父亲,我们正在丧期,还是不看这个了。”张居正说:“襄王是敬我,我不能不在意他,你不要再多说了。”

襄王又笑:“我给唐王一个讯儿,他也要招待张先生,皇上待先生如贵客,我们哪里敢怠慢?唐王的人早就回去了,一见先生的船,就回去禀报了,先生这一次路过唐王的地面,唐王一定会好好宴请先生的。”

唐王比起襄王来更是能玩儿,他接来了张居正,大笑说:“我要你看看京城里没有的玩艺儿,你看了一定惊叹,不出京城不开眼,一开眼准吓你一跳。”

他阴沉着的脸露出了少见的笑,把张居正接到了一间大厅室里,拿出了一些小盒子,把盒子摆在一个个相当的位置。他比比划划:“这盒子的位置都要摆得好,不然就不会那么有意思了。你看啊。”

十几个小太监一齐把着盒盖子,唐王一声号令,所有的小太监一下子打开盒盖,就见从盒子里爬出一群群蚂蚁,奇是的蚂蚁分成红白两队,竟能自动找到自己的队伍,列队成阵。

唐王满面紧张神色,大声呼叫:“杀呀,杀呀!”

两队蚂蚁竟听他号令,冲突到对方阵营里,开始了厮杀,互相咬杀对方的蚂蚁,只是须臾,就咬杀成一片,咬得难分难解。

唐王一语喝令:“收兵,收兵!”

太监就嘘哨,嘘声一起,蚂蚁马上分开了,各自归队。最后都围在自己原先所待的盒子前。

唐王很正色地说:“收兵回营。”

蚂蚁在一片嘘声中,回到了盒子里,小珰就喂它们食物,是一些碾得碎碎的食物。

张居正赞叹:“你能撒豆成阵,剪纸为兵了,真是厉害。你怎么把它们训练成如此这般?”

唐王一语道破,久而久之,便水到渠成。

唐王一脸得意神色:“我告诉你,要我训兵,我能把大明朝的兵丁训得天下无敌。”但说完了,又沮丧地说,“不必说了,哪会用我训练兵马?皇上不放心,他从来不要藩王插手战事。”

张居正晚上宿在馆驿里,唐王派了一队女乐陪他,美女个个绝色,且每人擅长一两种乐器,歌舞极佳,张居正与琴依、敬修等人看她们表演,看得如醉如痴。

一演完了,唐王请敬修与琴依出去,只留他与张居正,他说:“男人听些淫秽的曲子,女人不适合听,你们出去吧?”

只剩下了唐王与张居正,唐王媚笑:“相爷是雅人,我就请相爷听雅的。”

他命女乐歌屈原的《九歌》,女人扮成大司命、少司命、山鬼,每一人只在脖上系一丝巾,全身赤裸,不着丝束,出来表演。

唐王说得认真:“我考证过,屈原时代,七国纵横时,人无安全感,每一个人都耽于享乐,乐于在异性面前裸体,愿意展示自己的身体,放纵欲望,喜欢男人女人一起淫乐。那时的诗歌大都产生于这种心境下,那可是人的原始野性啊。”

张居正见唐王十分聪明,就对他说起自己实施的“一条鞭法”,说起用此种法儿收税收租的好处。他说,这种法儿不是我创出来的,前人早用过,而且法子不错,收益颇大,我们用,也就增强了国力,将使大明朝出现新生的时机,大明朝就要中兴了。

唐王嘻嘻哈哈地笑:“好啊,中兴好啊,我们都盼着中兴啊。咱们不谈这个,只谈怎么玩,好不好?你来咱们治下,皇上问起各藩待你如何,你如在我们这里得了冷遇,那就糟了,我们大明朝指望着你呢,我可不让你在咱们地地界受委屈,在各地你得好好玩一玩,一回到了朝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足够你烦的了。”

扮演山鬼的少女十五六岁,身材窈窕,十分妖冶,看去令人陶醉。她轻轻走至张居正面前,悄悄耳语:“天晚了,牛羊归圈了,炊烟也飘起来了,你要不要享受女人呢?一个在山里游荡不归的女人,你喜欢不喜欢?要是只身一人,你就害怕,你要是有这么个在山里游荡的鬼魂陪伴,你会不会喜欢这山鬼?”

她扯着张居正,身子缠绕着,用她的声音她的身体她的胸乳挑逗他。唐王在一旁说:“这里只有女人,只有你我,你放纵一下,那没什么。”

张居正很乐于放纵,哪一个成功的男人不渴望放纵呢?他是大明朝的支柱,没有他,大明朝便没有了中流砥柱,他愿意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

他亲吻着山鬼,山鬼在他的亲吻下时时歌唱,她唱的是屈原时的楚地情歌,那情歌让千百个青年男女陶醉,让千百个农妇育下了自己的后代,让千百个男人女人有了自己的种子,他们把种子孕育在身体里,用激情完成传宗接代这一个古老的过程。

张居正激动不已,他在女人丛中找到了快乐。他忽地悟到了,为什么不放纵一下呢?去日不多了,他在父亲灵前想到了一切,除了悲凉,还有时不我待的一种沧桑感,他从父亲的失败中看到成功的好处,为什么不享受成功呢?

山鬼唤来了野兽,野兽是虎,是豹,是狼,她们都是女人,又都是野兽,吞噬着张居正的身体,他忘乎所以地深入她们,他狂热了,流出了汗水。

金樽里满是葡萄酒,琥珀色的酒剌激了他的身体,他飘飘欲仙,神魂不属。他是张居正,是大明朝的帝王之师,皇上不是也敬他,叫他先生吗?就是满朝文武,哪一个敢不敬他?他从心底里恨那些生事的人,他们不是他的对手,只要轻轻一言,他们便从朝堂上消失了,再也没了踪影,给击得粉碎。他想杀了他们,他们的性命也没了,那是何等的快意恩仇啊?

他喜欢这个。

少司命与大司命扯着他,她们可以把一个男人的身体分成几个部分,分成她们各自享有的部分,体味着这享有。张居正感到,他可以从那个享有中体味他自己身体各部分的乐趣。他有一点儿吃惊,他从前可没想到过会这样。

天晚了,享受恨天短,他不知觉已在唐王的欢乐宫里住了几天了。他很喜欢女人,对她们说:“我在京城有女人,我的女人你们也见了,没你们这么狂,你们是天下最狂热的女人。”

女人在宫里从不着衣饰,依偎在张居正的身上,依偎在唐王的身上,毫无羞涩感。张居正想,看着她们天真无邪的脸面,他不知道,究竟是他与唐王更多罪恶呢,还是这世上的男人女人本来就是这样儿?

唐王的总管太监悄悄进来,对着唐王附耳说了一句话。唐王点头,他对张居正说:“相爷,高拱在新郑,人已垂死,要不要去看他一看?或者我派人去送一些礼仪,说是相爷送的?”

张居正的心忽地沉下去了,高拱要死了?他怎么没听说过?高拱是个体壮如牛的人,他怎么会死?

张居正说:“我听说他写过一本书,叫做《病榻遗言》,是专写我与他那一段往事的?”

唐王笑说:“我也听说了,相爷要不要他家人把所有高拱写下的文字交出来?”

张居正说:“不必,我想去看看他。”

唐王沉吟说:“相爷不必讨这个没趣了吧?高拱归乡,一直在骂你呢,他叫你从不提名字,只叫你荆人。”

“他当着我的面儿也骂过我一回,也叫我荆人,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就是了。这一次我归乡葬父,正巧路过这里,一定去看看他,原也不是生死仇人,何必那么着相呢?”张居正不大在意。

唐王说:“你愿意去看,我陪你去。”

张居正笑着推辞:“不必了,你派一个人带路,我直接去看他,也不必通知,直接去就行了。”

高拱的家在一片坡地上,远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子。

正是六月初天气,乍热还温,走时就有些气喘。张居正想,这些天在唐王这里太过享乐,是不是有失检点?但又一转念,想着,皇上在京城里也是享受着,我一路上放松一下,有何不可?我去看看高拱,看他怎么样?听唐王说,他要死了。他怎么会死呢?他写那一本《病榻遗言》究竟是什么书?他为什么要对所有的人讲张居正?官场就是战场,他失败了,怪我张居正吗?

院子里有两个小厮,看见来一群人,过来问,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儿?

张居正说,我是张居正,要看看高公,听说他身体欠安,他怎么样了?你带我去看他。

正说着话,高拱的家人全出来了,有高拱的儿子,有儿媳,男人女人都不避讳,看来高拱确是不行了,人都聚在这里,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高家的人对张居正不卑不亢,他们恨张居正,也恨张居正此时来打扰高拱,但不知高拱对张居正会是什么态度,便带着他去了高拱的住房。

高拱一个人躺在床上,看到张居正,眼睛亮了一亮,颤声说:“太岳,你来了?”

张居正一时心酸,泪水马上就流下来,他说:“新郑兄,怎么会这样,你一向身子骨是很强壮的。”

高拱苦笑:“有你,我怎么能强壮?”

张居正还是不适应高拱的抢白,他强笑一下,压住心底里的不快。高拱的儿子说:“父亲,相爷来了,是看你来了,你想对相爷说些什么,说好了。”

高拱的儿子是吏部左侍郎,也告假在家,日日守着高拱,他性情不像高拱那么倔犟,怕高拱再得罪张居正,给家人带来祸患。

张居正笑:“好了,好了,你出去吧,我与新郑兄谈一谈。”

家人全都出去了,床榻前只剩下了高拱与张居正。

过去两人在西庐天天对坐,就是在国子监时,两人也时常一起出入,时称他们“高张”。如今高拱将不久人世,张居正心里感慨万千,他微喟说:“我们从前在一起好多年……”

高拱说:“我没发现你是一个能玩阴谋的人。”

张居正说:“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

高拱仍是不依不饶:“你应该把我踢开吗?你是我带起来的人,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张居正轻声地:“我做元辅,就得踢开你。你也踢开过徐阶,我也一样。”

高拱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一报还一报。你也得被人家踢,一还一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张居正笑一笑,笑得很勉强,高拱还是那样,耿直性情,宁折不弯啊。

“你与冯保勾结,做了不少坏事吧?”

张居正一叹,说:“你与也陈洪勾结。”

高拱叹气:“是啊,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

张居正说:“我弄了新政,你走了,我把所有的人都留下了,我没清走你的人。”

高拱失笑:“我的人,我哪里有人?那都是你的人,你看不惯的,都弄走了。我看中的,都是人才,你留下的是能干事儿的人,这跟我有关系吗?”

张居正说:“这也是你的功劳,我说真的,我很感谢你。”

“你行了所谓的新政,实行‘一条鞭法’,全国丈量土地,有一些事是我们原来要做的,我一走,这些都成了你一个人的功劳了。”高拱一叹。

张居正分辩:“我从来没想到那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想的是大明朝的事儿。”

高拱笑笑:“我死到临头了,还拿话来敷衍我?”

张居正很坦诚:“我不是敷衍你,我是告诉你,所有的事儿都是大家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做的。当初徐阶做的,以后你做的,再加上我做的,都是一件事,就是保住大明朝能顺顺当当的过下去。”

高拱嘲弄地:“你别做梦了,大明朝眼看气数已尽,你能有回天之力吗?”

张居正说:“只能顺天意,尽人力。”

高拱笑他:“你弄‘一条鞭法’就不尽天意,你丈量土地,又不尽人意。你这么做,只能弄得天下更穷。你丈量土地,只能弄得‘豪猾不得欺隐,里甲免赔累,小民无虚粮’。”

张居正情绪激昂:“我就不明白了,豪猾不得欺隐,不好吗?里甲免赔累,不好吗?小民不得虚粮,是不好,但有前两项,后者也算是过得去了。”

高拱厉声:“你当你是谁?大明朝怎么样才能苟延残喘?靠你们这些内阁的人不贪不占,靠你替皇上拿回大量的银子供他挥霍?不是。要靠民心,民能生存,便少造反,少了造反之人,天下事或有可为。你这么干,只能使得大明朝坏在你手里!”

张居正说不出原因,但心里很震惊。高拱与他有争议,高拱的看法或许是对的,要依高拱的看法,要少征轻敛,大明朝或有转机。他做得不对吗?皇上信任他,大明朝指望他,他能不做吗?他得有政绩,得雷厉风行,得太仓有钱,库房有米,让天下各地府县都知道,不做出政绩来,就得被罢免,地方官员才勉力而为。可这恰是高拱所攻击的,正因为他这么做了,高拱才说,他把大明朝给弄坏了。

阁臣中,张四维是主张轻敛减税的,他力主重商减农,这是一个方法。申时行也说,要少征免税,养民生息。但他听不进去,他要丈量土地,要再清查大明朝的户口。从清查中得知,万历六年期间,天下共有一千零六十二万一千四百六十六户,六千零六十九万二千八百五十六人。有这么庞大的人口,就单是吃饭也成问题,何况每一年都要受灾,天灾不断,有时是蝗灾,有时是地震。单从万历初年起始,天下地震就不断。张居正不信灾异警示,但他也拿这灾异警示来对万历说事儿。他说,天灾示警,皇上应修德以禳,但他自己从不信那个,德来自行为,来自修身,不来自天灾祸患。

张居正仰天长吁,泪已噙眶:“我做了,我要清量土地,估计要在万历八年左右才能做完。”

高拱问:“你做这个做什么?”

张居正说:“我要理税,税理不清,有人就幸灾乐祸,有人就坐享其成,这于理于情都不宜。”

高拱说,算了吧,人就是那么回事儿,你想让人不贪不占,那怎么可能?你张居正也贪也占,你一路上行船,是顺风顺水,所有府县都送你人情礼物,你家的田地也连成片儿了吧?富可敌国,对不对?这是什么?这就是大树,你从没当自己是大树,但你的家人、奴才就把你整死了,把你弄成了孤零零的一棵大树,哪一天你忽地省悟了,可只剩你一个人在野地里挡风遮雨,身旁再也没有一个人了,你才明白,原来你只是一个孤家寡人。

张居正不愿意听高拱的话,不知道高拱的话是从世态炎凉中体味出来的,几多辛酸几多白眼,才换来了今天的体味。他对高拱的话不以为然,因为他正受皇上宠信,不必在意朝臣们的攻讦,他们能奈他何?

高拱说:“我要死了,你还要整我吗?”

张居正问:“听说你写了一本《病榻遗言》,我能看一看吗?”

高拱笑,笑得有一点儿狡黠:“我写了,我写了你在那次朝争中的阴谋诡计,我写得很直接,你猜我这书最想给谁看?”

“你最想给后人看。”

高拱吐字清楚,咬得真切:“不是,我最想给你看。”

高拱轻声喊一下,在屋外静等着的儿子进来了,高拱说:“你拿我写的《病榻遗言》,给太岳看。”

儿子一愣,明知道此书是写张居正如何搞阴谋的,为什么还要给张居正看?他说:“家里的文稿不在了……”

高拱扬声:“我叫你拿来,我叫你拿你就拿,你怕他吗?你怕太岳会当场抄家吗?他没那么坏,他只是一个一般的小人,一个一般的坏人,不是像严嵩那样的坏蛋。你拿来给他吧。”

张居正看着稿子,心里惊叹,高拱居然在病中写了这么多的文稿,他翻了一下,正看到当时他是如何把高拱弄下台的。他说:“你写得也不全对,太后不看好你,皇上不看好你。”

高拱仍是认定:“主要是你不看好我,只为了你自己上去,你把我整垮了。”

张居正一笑。

高拱的儿子怕父亲与张居正吵起来,噙泪说:“太岳叔,你看在我父亲要病死的份儿上,放过他吧?”

张居正一叹:“他要死了,不放过我,我怎么放过他?他有本事,我没本事与他再分辩了。”

高拱笑:“要是怕,你就拿走,把这一部书烧了。”

张居正说:“我不怕,我的身后,不光有你,还有许多人反对我,这会儿有人正在各地的书院讲我的坏话呢。”

“你会取缔那些书院吗?”高拱直皱眉。

张居正说:“我正要办,把所有的书院全都撤了,让他们无处去蛊惑民心,也不让他们扰了读书人的心性。”

高拱说:“世事就是如此,你越是反对,他们就做得越是来劲,你一反对,书院可能更多了。”

张居正说:“我一定要取缔它们。”

张居正把带来的礼物送与高拱,他说,这是北方的参,是人参,大补的药材,你可以喝一点儿。听说是好东西。还有一些银子,是我的俸禄,你要相信是干净的。

高拱问:“太岳,我要死了,你能请皇上赐我一个封谥吗?”

张居正说:“能,我请皇上赐你一个谥号,叫文忠好不好?”

高拱说:“你叫个文忠还可以,马马虎虎。我是弃臣,要是能叫个文襄,我就满意了。”

张居正说:“我马上写疏,请求皇上封谥。”

“那就谢了。”高拱的脸上头一回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万历在宫中等待许久,也没见张居正回来,他问张鲸,张居正为什么不回来?张鲸说,听说张先生在湖广地方遇上了大雨,阻住了,走不动。

万历说:“胡扯!他是坐船回来的,坐船从漕运的线路回京,没那么难。一船船的粮运回来,也不要那么久。他怎么会从五月离开江陵,一直到六月初也没到京?”

张鲸拿出一份邸报,说:“一路上有人请宴,有襄王请张先生大吃宴席,一连三天。又在唐王那里斗蚂蚁,赏了美女伎乐,在美女身上留连忘返了。最后他还去看了高拱……”

“他真的做了那么多事儿?一路上真是很享受,他不知道我在等他吗?”万历颇不耐烦。

张鲸说:“皇上等张先生,如久旱盼雨,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一定知道,不急着赶回来,怕是路上有些病了吧?”

万历冷笑:“他有什么病,他教我读书,看着我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就纳闷,他怎么有那么大的精神头儿?他没病,说高拱病了,要死了,我信。说先生有病,我不信。他不是说不能贪淫吗?他怎么在唐王那里贪淫无度?”

张鲸只笑,不敢再插嘴了。

船在河道上慢慢行驶,有人拉纤,拉纤的人唱起来了:

世道不好人心孬,

麻烦太多粮食少。

多要税租少要命,

还是咱的大明朝。

张居正听着,问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史继书:“他们唱的是什么歌儿?”

“他们是随口唱的,不要他们唱吗?”史继书趴在船边听。

张居正说:“唱吧,唱吧,也可以从他们这里体验一下民情。”

纤夫不知拉的是何人的官船,这年头儿,也许是宦官,也许是商人,也可能是大官,但可没想到这官船上的人就是当朝宰辅张居正。他们唱得起劲了:

土地要量地要少,

情歌要唱没劲道。

一日三餐少米粒,

只有王公吃得饱。

张居正听着,皱起眉头,看着纤夫,他们扯着船,一直向前走,风不顺,河道上的船便在回湾中慢慢迤行。

纤夫们又唱:

王公们穿金戴银,

大官们吃锅望盆。

差役们横行乱棍,

小民们病饿尸陈。

张居正看着纤夫,忽地说:“你派几个人,找来当地的几个老农,我晚上与他们喝一顿酒,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对新政有什么看法。”

史继书本来想说,还是算了吧?但看张居正神色肃然,就说:“好,我去办,让他们晚上来与相爷谈,只怕谈不出什么来。”

张居正笑笑,他想与老农谈,与老圃谈,知道稼穑艰难,也是一件好事。

这天夜晚,船停在一个滩口,一行有二十几条船,大大小小的官船都泊在湾子口。

静夜很美,夜色中,琴依很有诗兴,坐在船头抚琴,淡淡的琴声融入流水,水声与笑声相酬,水声与琴音相谐,人有雅兴,琴有新意。

张居正的大船搭上跳板,从岸上请来了当地的十几个老人,有的是读书人,有的是老农,有的是闲散人,十几个老人上了船,坐在船头。张居正想得很周到,他要锦衣卫指挥佥事史继书拿来几件斗篷,给老人披着,怕在河边,风一吹,老人会着凉。船舱里大开着窗,舱桌上摆着时珍水果,还有酒,有肉,有些菜。

老人们坐在船里,听史继书说事儿。史继书说:“这是朝中的宰相张大人,也是首辅,就是皇帝的大臣头儿,你们有什么事儿,可以与张大人说。”

张居正本来是灵机一动,才想要邀这些老人一谈的,谁料到老人们真是健谈,一谈起事儿来,人人有话讲。一个老人说:“自嘉靖爷时起,就讲要丈量地亩了,但也没有丈量,只是把户帖式弄了一弄,听说大明朝的户丁人数有了一定,是吗?”

张居正说:“是啊,户一千多万,人口六千多万。”

一老人感叹说:“是啊,人口不少啊,要想大明朝好,真得有一个好法子啊。”

张居正问:“实行‘考成法’不好吗?当地的官员他们会怎么做?”

一老人笑:“好是好,只是他们贪啊,要描得像,就得画。可也有些丑事,你听了笑死个人。咱们县有一个官,他把下面的粮食全都征上来,说是交粮税,再派摊给一些商人,要他们拿钱,不然就关他的店铺,商人没法子,每一个人都拿出钱来,帮他买粮。他说,你们要让我过去了,我就让你们过去,你们不让我过去,我就不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张居正说:“他是没有政绩,只是胡弄,这个不行的。”

“你说不行,他还升了呢?他拿了银子,给了上司,给了宫里的太监,宫里的太监就升了他,说是皇上的朱批,得太监写,是不是真的?”一个老人说得幽默。

张居正当然不愿意讲这些事儿,他轻声说:“那是宫里的事儿,与咱们讲的不是一回事儿。”

一个老人讲,下面的县城都是恶人当道,有一座庙,本来是大家出钱修的,庙里修的是孔子像,像是泥塑,孔子身子是泥做的,心脏可是金的。孔子塑像忽地有一天给人挖了,从背后挖了一个大洞,孔子没有心了,跟讲古话里的商朝大忠臣比干似的,没心了,心给贼挖走了。县太爷着人追查,查来查去,原来那孔子的心是给县太爷手下弄去了,拿那孔子的金子心做成了一只小老鼠,送给了县太爷。他太太过五十大寿,送了寿礼。县太爷说,行了,行了,既是孔子不愿意有金子一般的心,就弄一个别的,再弄一个木主,用木头雕刻一个孔子像。这木头雕刻的孔子像哪像孔子?只像是一个老农……

众老人笑,笑那县太爷,太贪了。

一个老人叹说:“听说那县太爷还是一个进士,真是有辱斯文啊。”

一个老人说,做官的心偏,什么事儿也做不好,你叫他做,他非给你做走了样儿不可。你要丈量土地,好啊,量吧?他拿一张弓,这是地弓子,长的短的可有说道了。县太爷想瞒产留地,那好啊,就把那地弓子做得短些,短那么三两分,这县的地就比真实数量少了无数顷。

张居正说,丈量土地,是万历一朝的大事,要做好,没做一次丈量,我们怎么知道大明朝有多少土地?前些时日做了户籍清点,知道了大明朝的人口户籍,这也是好事啊。如果再丈量清楚了土地,我们就可以计算好税收了。

一老人叹气:“他想着要给你一笔糊涂帐,你算得清吗?”

张居正看着老人们,他们知道下面的所有猫腻,官员们贪赃枉法,各行其是,大明朝的事儿就败坏在他们手里了。他恨这些贪官污吏,怎么就不能活得堂堂正正呢?非得贪墨那一点儿钱,一世英名都毁在这一点儿钱财上,值得吗?

一老人说:“他可不是贪一点儿钱。就说你相爷这一次回家吧……”

这老人没说完,一旁的老人扯着他的衣襟,不要他说。

张居正看到了,假作不见,还是对着那老人笑:“你说,你说出来,我听着呢。”

那老人很固执:“张相爷是一个快人,他愿意听,我也愿意说,我老了,也没什么亲人了,他们害也就害死我一个,有什么了不起?我说。地方官这一回可没少捞银子,他们借着相爷回家葬父这一件事,大搞摊派,家家拿钱,帮相爷你安葬老父。”

张居正沉下脸来:“我回家葬父,皇上给了我钱,我自己也拿了钱,哪用得着他们拿银子?”

老人扬声说:“你用不着,他们可用得着。再说了,他们说,要给张相爷拿一些礼仪,地方官员要敬相爷的,那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派在老百姓的身上?”

张居正点头,心头沉重。

他想到了船里的一些礼物,原来都是民脂民膏,他张居正也是敲榨了百姓的骨髓。他愿意做也是做了,他不愿意做,有地方官员帮他做了。他们大喊着相爷的礼仪,打他张居正的招牌,行自己捞钱的勾当。

他对老人说:“自实行‘一条鞭法’,税是不是少些了?”

老人说:“税是少了,但别的事儿也要钱。只要有事儿,就得拿钱。一样也不少拿,农夫赚几个钱不易,都给官员们捞去了。你有什么法子?你说是‘一条鞭’,老百姓说,他那鞭是小孩伢子的那玩艺儿,天天长呢。”

众老人笑,笑得很苦,笑得无奈。

张居正说:“大明朝也管、也关、也杀,可是贪官污吏就是杀不完,像是割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疯长呢。”

他苦笑着,与老人们一齐叹息。

张居正想着,他最怕的是灾难,地震是年年有的,灾祸时常出。还有河患,黄河是灾,淮河也是灾,有时一条小河,竟能淹坏几个县,那时户部的银子就不够用了。他知道皇上恨他,不喜欢他,怨他不拿出银子来给自己大婚用,还知道冯保肯拿出银子,给皇上大婚用。他心里也埋怨,冯保有银子,每一年冯保只得二十四监的孝敬银两就有几十万,他拿得自然轻松。可他张居正没有这银子,他管内阁,户部收上来的银子要交太仓,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他怎么办?戚继光要用银子,李成梁要用银子,打仗要用银子,练兵要用银子,救灾要用银子,银子像流水,哗哗地流出去,几百万两一仗就打没了。他当大明朝的家,真的很累。

但他能对老人们说明白吗?他甚至都懒得对他们说。张居正见人久久不语,说:“说说治河吧?”

一个老人说:“治河是有一些事可说,吴桂芳吴大人治河,有一套办法,他要疏通旧河道,引黄河入旧道,那是好法子,一是可以少花些力气,再就是它容易办。可另一个治河的傅希挚傅大人不那么做,他要束水归漕,那可是大动,一大动,不光要多花银子,还要多费力气。这可不容易了。”

张居正说:“吴大人是一个好官。”

一个老人说,我亲眼看着吴大人在治河的堤上,那天在河堤上挥剑砍了一个人,那人是一个小官。吴大人说,你想下去?行啊,我让你下去。那人跪下给吴大人磕头,说他家里有老婆孩子。吴大人说,我也有老婆孩子。那人说,吴大人,你让我下去吧?我家里有八十岁的老母。吴大人说,奇怪了,我也有八十岁的老母,我跟你一样,家里也有八十岁的老母,你看我要不要下去?那人还是要下去,正趔趄往下走,吴大人拔剑一挥,把那人挥成两段。吴大人有武功,做过两广巡抚,做过提督呢。

一个老人说,我听说了,吴大人拿剑在堤上,他说,你要逃走,只能脑袋与身子分家。所有治河的都怕吴大人,他不容情,只在河堤上呆着,看着河水。他一到任,便把所有的治河官员都叫来,叫他们面对着河水,说,你们记着,如果河决堤了,我先跳,你们跟着跳,有一个不跳下去的,我叫兵丁宰了你!

说起吴桂芳,都是好故事,都有好口碑。

张居正心里很欣慰,他先是安排了潘季驯治河,但傅应祯他们不愿意,御史胡涍一味弹劾潘季驯,说他狂傲,只能改任吴桂芳,看来他是用对人了。

正说着,岸上有人叫喊:“有邸报,要不要传上来?”

张居正说,送上来。

有人搭跳板,送上来了邸报,张居正看,忽地满面是泪,头贴在邸报上,哽咽起来。

老人们惊诧地看他,一个老人问:“张相爷,你怎么啦?出什么事儿了?”

张居正说:“吴桂芳吴大人,他……他病逝了,他死了。”

万历是在张居正归来的头三天接到吴桂芳死讯的,他问:“不是诏升迁为工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了吗?他怎么死了?”

冯保说:“吴大人是劳累成疾而死的。”

万历不痛快:“这人真是的,偏偏这时死,他要赶在张先生回来后死,或是张先生走前死就好了。”冯保禀报:“高拱也要死了,他的家人求封次子务观为官。”

万历说:“我不封高拱,他死就死,干我什么事儿?”

冯保说:“皇上,他要是在归隐时没出什么大事,不是反臣,皇上就得封他,他该得一子荫封的,他这疏没什么错处啊。”

万历厉声吼:“我说错就是错,他说朕是 9 岁的毛孩子,你以为我忘了吗?”

冯保想劝皇上,这只是高拱一时的气话,高拱再有不是,他也辞官归隐了,人一死,往事如烟云,不必再追究了。但他发觉万历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有些不可捉摸,有些一意孤行。他这是想建立自己的威严,试试自己的剑刃?冯保不敢再说了。

万历脸儿阴沉:“张先生到哪儿了?”

“他要回京了。”

万历说:“要锦衣卫替我看着些,张先生回来了,要安排司礼监在真空寺为先生接风。”

六月十五日,司礼监何进在真空寺为张居正摆宴,说:“皇上盼先生回来,先生这一次回来得可真慢,皇上天天问司礼监,先生怎么还不回来?真是盼急了。”

张居正回答:“让皇上盼,是臣子的罪过。”

何进笑,皇上下了口谕,先生听着,“若午时分进城,便著张先生在朝房稍候,朕即召见于平台。若未时分进城,著先生迳到宅安歇,次日早,免朝召见。”

张居正笑说:“何公公看,这会儿是下午时分了,只能明早上朝了。”何进也笑,说:“是啊,是啊。”

万历对慈圣皇太后说,张先生回来了,他一回来,所有的事儿都可以按部就班地做起来了。他不在,我还真累。万历没想到,张居正不在,冯保帮着他批红,虽说许多事儿不必他亲自操心,也没做出什么大决定,但他还感到劳累,也感到有些矫情。

十六日一早,文武百官列班,迎接张居正回朝。

张居正对文武百官没什么应酬话,他只是说了一句:“列位辛苦了,居正不在,有劳各位了。”

马自强与申时行、吕调阳都在,吕调阳本来想着张居正或许会对他单独说上几句话,寒暄一下,但张居正只有这一句,便去见皇上了。

万历有谕旨,着在文华殿西室召见张居正。

张居正进入西室,万历迎面笑着,大声招呼:“先生回来了,让朕好是想念。”

张居正喉头一哽,几乎落泪,他跪下,颤声说:“老臣让皇上惦念了,真是有罪啊。”

万历脸色苍白,像是有些劳累,张居正想对皇上说,要珍摄龙体。但一想他刚回来,不能说得太多,便笑说,皇上这些日子劳神了,朝中的事儿太多,皇上总惦念着,就不轻松了。

万历说:“有许多事,吕调阳他不安排,总是说要先生归来才安排,他要回家,就让他走吧?”

张居正对吕调阳不在乎,他只在乎申时行,他对皇上说,阁臣中,将来成大器者只有申时行,马自强体弱,没有理弄朝事的才能。只有一个申时行,他将是代替居正的好人选。

万历说:“谁也替代不了先生,有先生在,朝事才有头绪。”

张居正说:“老臣回来时,一路上与老人谈话,也知道‘一条鞭法’确是不错,而且‘考成法’也得大成效,只是有些地方官员贪鄙,要重罚才是。”

万历说:“都听先生的。”

万历与张居正说起边事,蒙古鞑靼部首领俺答被蒙古瓦剌部挨落达子所败,损伤甚重,俺答仅以身免。张居正大乐,说:“他们自相残杀,我们便多机会,看来边患会平,几年之内不会有什么忧患。”

万历大喜:“都是好消息,先生一路看,庄稼如何,民情如何?”

张居正说,百姓盼的是乐业,盼的是安居,有许多老人说,庄稼是好,税收也少了,只要少有贪官,便天下太平了,我皇治下的太平盛世就要来了。

万历对张居正说:“这都是先生的功劳啊。”

张居正对万历说起襄王、唐王,他只是摇头,说他们爱玩,治下田亩无数,过的日子真是奢侈。万历笑说,太祖皇帝创下这份基业,最便宜的是各处的藩王,他们不必管天下,又不必管治下,只是吃喝玩乐,日子过得逍遥,可他们还不满足,就有许多反王。

张居正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微笑。

万历对张居正说许多事,都是朝政琐事。宫内的事儿,他一句也不想说,他只讲时事,讲对张居正的思念之情,让张居正有些感动。他想,皇上长大了,他懂得人情心性,大明朝真的盛世有望了。

晚上,张居正回到了家里,姚旷与游七摆下家宴,张居正把全家人召集一起,他对琴依说:“我这一次去江陵,一路上看到许多事,也开了眼界,我在唐王、襄王那里看到许多新鲜事儿,我老了,但也得了些许安慰。我想,不光要为大明朝做事,我也要享受一些人生时光了。”

琴依问:“你想怎么享乐呢?”

张居正说,我在唐王那里,他把男女之欲全当一回饮食滋味,没有程朱理学的束缚,人更增神采,我也想那样,在府里弄一班女乐,你看如何?

琴依恹恹说:“你愿意便可,如今你权高势重,位可倾国,你愿意怎么做便怎么做好了。”

张居正便命拿来各地官员送的春酒,赐与琴依饮。他说:“都说这酒乱性,我从不多饮,今天高兴,与你畅饮,看能如何?我信夫子言,一到了六十岁,无论怎么做事,都不会逾矩。”

琴依说:“相爷喜欢便行就是了,只是相爷有那么多的大事,不会沉溺玩乐吧?”

张居正说:“我做了十几年宰辅,没大建树。高拱去后,我只做了几年,大明朝便有新气象了,我只把人理顺,把大事管好,大明朝就中兴了。我也乐得歇一歇了。”

琴依看他,此时的张居正志得意满,哪里能听得进她的劝告?她只是说:“我不饮这酒,行不行?”

张居正说:“不行。”

张居正笑道:“我知道,你们女人喜欢石头,昌化知府送我十二件珍品,件件好玩,价值连城。你可挑一件,用来把玩。”

琴依说:“我不要鸡血石。”

张居正不悦,轻声斥责琴依:“你不必那么清高,女人要为悦己者容,你的男人要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你为我做什么,不是该做的吗?”

琴依也醉了,她微微颊红,轻声说:“我不要这么做你的女人,我要做一个有志向的女人。”

张居正冷冷道:“有志向的女人不是你,是武则天。”

琴依不语了,被酒烧灼得心醉,她看着张居正,心里想,他说得对,我只是一个平常的女人,给他出些主意,还不如他自己想的千分之一,我何必那么累?我也是一个美艳女人,靠自己的美色就足以与他欢度一生了。我何必那么固执呢?

琴依脸颊微红,低下头来,不出声了。

张居正搂住琴依,轻声说:“我从不发狂,以为狂是不正经,但我是大明朝的宰辅,我该享受人生,是不是?”

张居正喝得多了,他说:“我要再弄一个班子,做女乐,挑选 30人,我要有色有情的女孩子,琴依,你帮我,我就不能弄一个比唐王更好的女乐班子?”

琴依只好听命:“你弄,我帮你训练她们。”

张居正大喜,说:“有你,此生足矣。”

这一夜,张居正喝了一点儿春酒,与琴依狂了一夜,他感到功成名就的喜悦,他说:“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宰相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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