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红锦真是好个失望,又忍不住想:或许她没听到我的问话呢?
有心再问一次,又怕是自取其辱,顿时对跟凌小柔义无反顾地逃出莫府的决定也产生了怀疑,也不知她做的对还是错了。
没走出几步,凌小柔就听到有人‘咦’的一声,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五十多岁,黑瘦黑瘦的男人站在不远处,不错眼珠的望着自己,在他的肩上扛着一把锄头,裤腿挽到膝盖处,裤腿下端沾着一些泥土,显然是刚下地回来。
见凌小柔看他,黑瘦的男人皱着眉,对凌小柔看得更仔细了些,看过之后,似乎还想要确定什么,又向前靠过来几步,对着凌小柔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突然指着凌小柔惊呼:“你是……你是……”
之后似乎是看到凌小柔女扮男装,便住嘴,左右打量之后,对凌小柔道:“你随我来。”
凌小柔不知这老汉让她过去有何目的,却看得出来这个老汉认得她,她还真怕老汉当着莫红锦的面道破她是女儿身,这时候为了安抚老汉,就是不情愿,她也得跟着过去看看。
再说,她如今还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位传说中的表小姐,或许从老汉这里能得到她想要的消息也说不定。
让莫红锦在这里稍等,凌小柔随着老汉走向一旁,莫红锦虽然疑惑有什么是不能让她知道的,但为了给凌小柔留下个好的印象,还是乖乖地站在那里等着,只是脖子伸的长长的,显然也是很好奇老汉与凌小柔的关系。
凌小柔被老汉带到一棵树后,隔离了众人的目光,凌小柔并没有先开口,毕竟她不知道老汉是谁,贸然开口怕露了自己的底,不如以不动应万变。
老汉站定之后就盯着凌小柔也不说话,许久之后见凌小柔没有给他见礼的意思,胡子撅了两撅,“你这可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怎么请安都忘记了?”
凌小柔嘴角抽了几抽,想不到这老汉脾气还不咋好,难道从前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管怎样她都以不得罪人为目的,向老汉弯腰施礼道:“老伯请了!”
老汉胡子又撅了起来,“老伯?你叫老夫老伯?呵,你是看老夫落魄了,也跟那起子小人一般瞧不起老夫?是了,是了,你从前就已经瞧不起老夫人……”
见老汉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渐大,已经引起远处人的注意,凌小柔也顾不得会不会泄露自己对这个身体完全不了解的状况,反正从之前错误的称呼看得出来,若是怀疑,老汉早也该怀疑了,忙安抚道:“哪会呢?我这不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老伯。”
老汉渐渐平静下来,狐疑地盯着凌小柔,“你不认得老夫了?”
遇到了熟人,凌小柔到了这时也不可能隐瞒,只能点点头。
老汉盯着凌小柔的双眸,看了许久,似乎是想看她有没有说谎,看到最后从凌小柔完全陌生的眼神里看出凌小柔说的是实话。
虽然此时凌小柔是男装打扮,他却自信不会认错人,虽然此时的凌小柔黑的有些不像话,但他自认人老成精,天下间也不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绝对不可能认错。
若说凌小柔为何会不认得他?难道是遇到什么事失忆了?心下一喜,故意叹口气,“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你这是遇到了什么?怎么连父亲都不认得了?”
凌小柔眼睛瞬间瞪大,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说啥?你是谁?”
老汉伸手抓过凌小柔的小嫩手,放在自己粗糙的大手里拍了两下,“闺女,我是你爹啊,你怎么连爹都给忘了?可怜见的,跟爹分开后,都遭了什么罪呢?”
说完,还擦了擦没有泪水的眼睛。
说实话,凌小柔心里已是信了八分,不说老汉一眼认出她是女扮男装的闺女,而且天下间有乱认闺女的吗?凌小柔心里还是喜悦的,毕竟她前世从小失去父母,今生能有个爹也算是对她的弥补,看老汉的目光就柔和了。
知道老汉是自己的爹,瞧他这身份就是个种田的,想必自己的出身也不会很高了,所以更不可能是传说中的表小姐,看来她逃离宁远王的决定实在是太英明了,不然此时不得被宁远王带回府做妾了?她可是绝不会想给人当妾的。
既然爹都找到了,她也该问问自己的身世,说起来没有一个出身显赫的爹,她还是很满足的。
老汉眼珠子转了几转,“柔儿,你是如何失忆的?”
凌小柔便将自己在京城不远的新城府的河边醒来,醒来时身上和头上有伤,之前的事却想不起来的事说了一遍。
老汉听后恍然般地点头,给凌小柔讲了一个让她气愤的身世。
凌小柔这一世叫屈鸿柔,屈家出身书香世家,自幼家中便很富足,可惜因为她闭月羞花的美貌,让宁远王一见倾心,不顾屈老汉的阻止,定要纳屈鸿柔为妾,屈家誓死反抗,最终落得家破人亡,屈老爷最终流落在此以给人种地为生。
凌小柔越听越气,想到宁远王那张英俊又看似正直的脸,原来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了得到他竟然做出如此下作的事,幸好她当时逃了出来,不然还不是落入虎口?
可不知为何,再想想宁远王那副痴情的模样,凌小柔又总觉得事实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边是自称她父亲的屈老汉,一边是据说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她自然是相信这个身体的父亲了。
又将自己醒来后的经历给屈老汉讲了一遍,听的屈老汉拉着凌小柔的手直叫可怜。
当说到莫红锦时,凌小柔神色古怪,“爹,你说这个莫二小姐我们该拿她怎么办?”
屈老汉从树后探出头,与正向这边看来的莫红锦对了个眼神,赶忙又把头缩回来,直嘬牙花子,“难办啊,若是从前还好说,她若是非要进屈家门让你哥哥娶了她就是,可如今你那哥哥也不知身在何方,你又是女儿身,不如你我父女偷跑吧。”
凌小柔想了想,虽然是个好办法,可把莫二小姐一个人扔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里怪不落忍的,实在不行就找个机会跟她坦白了?
虽然莫二小姐有点武力值,到底平日人还是挺柔和的,或许就能原谅她吧?
这样打定主意之后,便与屈老汉说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试着让莫二小姐接受她是女儿身的事实。
屈老汉无可无不可,反正只要不让他继续在这个庄子里受苦,他怎样都无所谓,虽然凌小柔失忆了,但对于凌小柔赚钱的本事他还是信得过,不然也不会假冒凌小柔的爹,还编出这样一个虚假的身世,目的还不就是为了让凌小柔养他后半辈子?
再说之前凌小柔也说过,她从新城府向这边过来这一路上也赚了不少,跟着凌小柔日子过得再苦,还能苦过他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土里刨食?
好在庄子里的人虽然监督他做活,却没人限制他的自由,平日做工辛苦了,他拎点小酒猫哪里喝上一壶,别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跟凌小柔约定好庄子外等候,父女二人便分了手。
凌小柔没事人似的去跟莫二小姐汇合,吃过午饭后,二人又在庄子里逛了逛,便跟庄子的管事告别,再次打赏他一块二两的银子,把管事高兴的又是点头又是哈腰,一直把人送出庄子才回去。
凌小柔与莫二小姐走了一段路,屈老汉从旁边的玉米地里钻出来,手里还牵着一只小毛驴,见了凌小柔便紧张兮兮地道:“儿啊,咱们快跑吧,免得被人追上来。”
“爹,你咋还牵人一头驴?”凌小柔很无语,这走都走了,竟然还顺手牵驴……
可这时候也不可能把驴给送回去,反正她这两日给的赏银也不少,总是够买一头驴了。
屈老汉不以为然道:“我牵自家的驴谁还敢说啥?”
说完,屈老汉似乎意识到说错话了,心虚地盯着凌小柔的脸看,凌小柔只当屈老汉是说这驴是他自己养的,也就没往心里去。
三人重新上路,屈老汉骑在驴上,凌小柔与莫红锦跟在驴后。
莫红锦对新加入她们的屈老汉很感兴趣,尤其是听凌小柔喊屈老汉‘爹’,她更加好奇,悄声对凌小柔道:“凌晓,你不是说你父母双亡,咋又出来个爹?”
凌小柔心中暗暗叫苦,之前编的天煞孤星的身世,也没想到她还有个爹,又偏巧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坐在驴上的屈老汉听了,回头笑道:“你就是红锦吧?我刚听我儿说起你,是个好姑娘。”
莫红锦面露喜色,随即意识到这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表情,羞涩地看了凌小柔一眼,对屈老汉道:“伯父,别听凌晓胡说,她还能说我的好话?”
屈老汉手捋胡须呵呵笑道:“好话好话,我儿说的可都是好话!”
说着叹道:“你也莫怪我儿,她之前也不知道老夫尚在人世,这次巧遇也是上天的安排,让老夫不至于老无所依。”
莫红锦便好奇凌小柔的身世,凌小柔便以屈老汉所编的版本为版本,给莫红锦讲了一遍,只是其中的宁远王被改成某恶霸,里面的屈鸿柔也变成了她的妹妹,听的莫红锦直咬牙,“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若有朝一日我们回去,本小姐一定禀明父亲和姐姐,请宁远王为你们屈家做主。”
凌小柔嘴角抖抖,果然她隐瞒了原凶是宁远王是明智的决定,看来这个莫红锦也是宁远王的崇拜者,若是被她知道真正的凶手就是她崇拜的宁远王,她是不信呢?还是不信呢?
凌小柔一定要尽快将莫红锦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带着屈老汉隐姓埋名地过日子,至于为屈家报仇这件事,她不是原来的屈鸿柔,人家屈老汉都不想报仇,她自然也不会拿鸡蛋去撞石头了。
日子还是要她来过,她可不想自己活在仇恨之中。
既然凌小柔是屈家的孩子,自然不可能姓凌了,莫红锦问起凌小柔真名时,凌小柔就拿眼去看屈老爷,屈老爷不愧是人老成精,这谎话真是张嘴就来,“我儿自然是姓屈的,他们这一辈是鸿字,我儿就叫屈鸿泽。”
莫红锦听了‘哦’了一声,自认知道凌小柔的‘真’名后,这关系也更拉近了,看凌小柔的目光那叫一个柔情似水,凌小柔默默地跑到前面,为屈老汉牵驴。
终于走出庄子范围后,屈老汉抹了把头上的汗水,虽然立秋了,可白日里倒似比夏日还要晒上几分,走在路上还好些,他骑在驴背上总觉得晒得头顶都要冒油了。
之前只顾着想他后半辈子有所依靠,这一兴奋就忘了午饭的事,偷偷牵了驴就跑到庄外等人,连口水都没喝,被日头一晒就觉得头晕眼花,有些坐不住了。
“儿啊,走了这么久,为父又渴又饿……”
凌小柔殷勤地将之前在庄子里灌的水袋递上去,“爹,你喝口水。”
屈老汉嫌弃地盯着水袋看了几眼,虽然他想喝冰镇梅子汤,想吃凉爽的大西瓜,可这也真是没条件,只能接过水袋仰头喝了一口。
喝完之后,嫌弃地将水袋递回给凌小柔,水袋被凌小柔挂在腰间,一路上被晒的热乎乎的,喝一口也没感到半分凉爽。
接过水袋,又拿了一块玉米面贴饼给屈老汉递过去,“爹,您先垫垫肚子,等找到城镇咱们再吃好的。”
屈老汉这回连手都没伸,瞪了凌小柔一眼,扭过头一拍驴屁股,小毛驴甩开驴蹄向前奔去。
虽然在庄子里每日要下地劳作,他的伙食却比一般庄户要好一些,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就算是劳动改造,也没谁敢真的苛待他。像玉米面饼子这种吃一口都刮嗓子的东西,他是真没吃过。
竟然让他吃玉米面饼?不做出姿态往后这日子还不定多苦呢!
莫红锦和凌小柔都看出来他对玉米面饼子不待见,对热乎乎的水也有意见,莫红锦一心想要讨好凌小柔的爹,见屈老汉催驴向前,急道:“阿泽,我们快追吧!”
凌小柔撇撇嘴,看了眼跑出很远的屈老汉,不急不忙道:“我们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不急不急。”
莫红锦见凌小柔都不急,也淡定下来,果然屈老汉催驴跑了一会儿心里的气消了点,又怕把人给跑丢了,他后半辈子没人养,还得回庄子做苦力,干脆就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停下来,往地上一坐,等凌小柔和莫红锦不紧不慢地追上来。
见人过来了,屈老汉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两人干脆就不管他了,还好这里就是一条路到头,看来往后脾气还是要收敛点,就是使脾气也得等银子握在手里再说。
虽然凌小柔和莫红锦有些劳累了,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不知离多远才能遇到客栈也不能歇着,屈老汉虽然在庄子里住了很长时间,却也没出过庄子太远。
只能顺着路一直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直到日落很久,天色渐黑,三人一驴才找到一个小镇。
说是小镇,这里也不过百多户人家,好在过往商户不少,又离别的城镇很远,这里的客栈还有两家。
进了那家干净一些的客栈,要了三间房,又让伙计给送了几份晚饭,吃过饭后凌小柔在屈老汉的屋里商议怎么甩掉莫红锦。
当得知莫红锦是莫提督的女儿,莫将军的妹妹后,屈老汉建议明日不等天亮,他们父女俩就偷偷走人。
凌小柔却怕莫红锦一个人留在客栈里,再遇到坏人,最后商量过后,决定在下一个城镇,直接把莫红锦骗到衙门,不管是知府还是知县,在知道莫红锦的身份后,怎么也得保证把她安全送回莫府才对。
意见统一了,屈老汉瞧着凌小柔伸出手,“给为父几两银子压兜吧。”
凌小柔想想也是,总不能当爹的买点东西还得管她伸手,大方地从身上掏了一块五十两的银子递给屈老汉,屈老汉看了眼,眉头一皱,“这也太少了吧?以往爹出个门身上至少得揣个几百两……”
凌小柔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想想屈老爷所说的书香世家,家大业大,叹口气,混成这德性也挺不容易,说起来也是因她这个身体的原主,既然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那就替原主尽尽孝吧,反正她也不差那几个银子。
又从怀里掏了一百两银子给屈老汉,屈老汉这才伸出手来接过去,一脸不以为然地道:“爹也知道你个姑娘家赚钱不易,这次就勉为其难吧!”
凌小柔一直回自己的房里嘴角还有些抽,一百五十两还勉为其难?要知道这些银子放在普通人家里可能一辈子都攒不到,给他做零花钱倒像是委屈他了。
不过从侧面也看出屈家从前真可能是家大业大,花钱如流水了。
躺在床上凌小柔就开始回想这些日子遇到的事,尤其是屈老汉,虽然相信屈老汉是她亲爹了,可屈老汉看她的眼神总让她怪不舒服的,总觉得他看人时像是要往肉里盯,就是看莫红锦时也差不多这样,这也正是凌小柔要急着把莫红锦送走的原因。
她是屈老汉的女儿,也不怕屈老汉会对她怎样,莫红锦则不然,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都别想心安。
未雨绸缪的时候,凌小柔也希望是她想得多了,或许屈老汉就长了这样一双眼睛呢?不看人时,屈老汉时常表现出来的也挺温文尔雅的,倒是与他之前所说的书香世家相符。
第二日早起时,屈老汉已在镇上买了一辆带棚的小马车,将毛驴往小马车前一驾拉着就回来了,倒是比走路方便很多。
莫红锦吝赞美之词地夸了屈老汉果然比年轻人脑子好使,说的屈老汉脸上黑一阵白一阵,虽然是好话,可不要说的他好像七老八十啊,虽然是上了点年纪,可屈老汉自认他还老当益壮,人老心不老好不好?
吃过早饭,屈老汉换上一身新买的员外服,配上那张在地里晒出来的黑脸,倒很有点土财主的意思,莫红锦瞅瞅屈老爷,再瞅瞅凌小柔,暗自点头:不愧是爷俩,都是差不多的黑。
坐上毛驴车,屈老汉倒是很体贴地让两个姑娘家进马车里面,他坐在外面驾车。
凌小柔感动‘爹爹’大人的体贴,屈老汉心里却有自己的盘算,这一路上人来车往的,万一被谁也认出凌小柔来,他后半辈子难道还回那个庄子里种田去?反正他是要将这个好不容易骗到手的女儿藏住了,往后赚了钱也都只给他花。
虽然曾经是干女儿,可干女儿也是女儿,除了编出来的身世,他也不算全是骗人不是?
算盘打得响响的,屈老汉心情那叫一个好,小鞭子也甩得响亮,小毛驴撒开蹄子跑得那叫一个欢快。
土路不平,前些日子这边又下过雨,路上都是被压出来又晒干的车辙印,坐在车里的凌小柔和莫红锦被颠得晃来晃去,一不小心莫红锦就被晃到凌小柔的怀里,人也就枕到了凌小柔的大腿上。
虽然莫红锦已经羞的满面通红,还是闭着眼把凌小柔的小腰一搂,“阿泽,车晃的好厉害,人家……都坐不住了。”
凌小柔苦笑,虽然想要把莫红锦给推开,可车晃的她也腾不出手,只能任莫红锦枕在她的腿上,一动也不敢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