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林涛用自己的身体冲开了围墙的电网,让李林涛和管怡得以逃出校园。
一年后的今天,另一个“林涛”背着自己在这死亡的黑暗森林里狂奔着,寻找着出路。
空茫的夜色中,李林涛仿佛感觉到了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抽打在了他的脸上。
绿衣怪人奔跑了一整夜。
李林涛被他抗在肩上,这显然不是一个舒服的逃跑方式,被颠得几欲呕吐。经过了这一番折腾,李林涛疲惫到了极点,几次在绿衣怪人那瘦骨嶙峋的肩上昏睡过去,又几次醒过来。
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暖暖的晨光把他的脸照得痒痒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荡过来,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棉被。
李林涛心头一惊,猛地跳了起来,迅速扭头观察自己的处境。然而,周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全副武装的保安,也没有复杂精密的仪器,这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卧室,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卧室。
离床铺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李林涛盯着那个女子望了足足有一分多钟,才眼睛一亮,惊喜地地大叫了起来:“美美!是你吗?是你吗……美美?”
李林涛的声音颤抖了起来,眼前的这张脸,毫无疑问是曾与他朝夕相处的同桌韩美美,也就是后来的管怡,可是她的打扮与之前实在是太过不同:她的一头长发被剪成了齐肩的短发,直发变成了卷发,右侧耳边的几缕还被染成了艳丽的酒红色,她的脸上划了淡淡的妆,似乎还画了眼影,显得极其妩媚,有一种成熟的美,再不是那个素面朝天的中学生韩美美。
这,真的是管怡吗?
管怡微笑着点了点头,从一旁的桌上端起一碗汤,递了过去:“看你这个样子,现在一定饿坏了吧。我给你煮了一碗汤,趁热喝了吧。”
李林涛接过了汤,喝了两口,一股暖流迅速走遍了他的全身,感觉舒服了许多。他细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这间房子,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梁咏成的家啊,我们来过这里的。”管怡微笑着回答,“那次离开俞老板的别墅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昨天深夜里,我被外面的风声惊醒,心里还在伤感呢,想着我们这一辈子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谁知道早上起来一开门,就看到了你躺在院子里,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傻傻地站着,半天没敢动弹。”
李林涛心中一阵感动,直直望着她的双眼,问:“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管怡神色一阵黯然,低下了头,回答:“我受够了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只是想要平平淡淡地生活。我那时候问过你的……”
李林涛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这样的答案,原本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吧。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了,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见李林涛碗里的汤慢慢见了底,管怡站起了身来:“你现在休息好了没?要不我带你出去转转吧,看看我在这里的生活。”
李林涛说好。管怡带着他出去了,路过大厅的时候,李林涛看见梁咏成正握着一支双管猎枪,在院子里警惕地转悠着。屋子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管怡只是随便介绍了一下,哪里是厨房,哪里是她的卧室,哪里是卫生间,然后便径直领着他去了书房。
这是一间货真价实的书房,并排的三个大书架几乎将所有空间全部占满,靠门边的两个书架上被各类图书填得满满的,最靠里面的一个书架却几乎是空的,只有右下角的几个格子里摆放着一堆杂志,每本杂志都用透明的塑料薄膜包裹着,薄膜上贴着一朵浅绿色的塑料小花。看得出来,这书房的主人很珍惜这些杂志。
“这些杂志上都有我翻译的故事。”管怡从书架上拿起了一本杂志,脸上露出了平静而满意的笑容,“离开俞老板的别墅后,我就很少出去了,我害怕被学校里的那帮人撞见。可是我也不能总躲在这里,白吃白喝人家的,我考虑有没有什么工作是可以在家里完成的。我决定翻译一些英文小说投到杂志社。我翻译的小说还挺受欢迎的,收入慢慢也还过得去了,现在我的稿费不仅足够应付自己的花费,还能付给咏成一些生活费。”
李林涛从管怡的手中接过了杂志,那些塑料薄膜的手感非常不错,他的心中一阵感叹。
人生,很多时候就是选择。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许多人拥有着自由选择的权利,却将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顾盼左右。
而他和管怡都没有多少 ,而他们都做出了选择,各自如此不同的选择。
他选择复仇,选择寻找自我,选择回到学校里去寻回曾经的同学好友,他对他们有过承诺。这几乎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计划,不能说他成功了,可是他已经看到了希望。
管怡选择摆脱这一切,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如果不是自己又找上了她,她也许真的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吧。如果自己现在转身离开,她也许会过得更好吧。
管怡从后面抱住了李林涛,将脸贴在他的肩背上。李林涛心头一颤,感觉自己仿佛融化在了窗口射入的一米阳光。他和管怡认识那么多年,并没有过什么亲密的接触,因为他们只是同桌而已。
他也曾幻想过,第一次与她接吻、拥抱时的场景,那些旖旎的幻想居然比所有的理智都更加坚强,并没有被导师的药物所摧毁。这样的场面他也曾幻想过,是的,在图书馆里,在无人的安静角落,窗外有鸟鸣,有微暖的阳光。静默的美好。
“你不要离开了,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中间那段不堪的日子,我们把它剪切掉……我们只是毕业了,好不好?我们找到了工作,我们真的生活在了一起……这不就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吗?”
管怡的声音在轻轻颤抖。李林涛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他感觉到背上传来一阵微微的冰凉,那是她在眼泪吗?他没有说话,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选择,当日管怡决绝地离开了他,今天他也不可能答应她的请求。他必须回去,他放不下仇恨,也放不下曾经对林涛许下过的承诺。
可是他也不想开口,他已经沉醉在了窗外射入的一米阳光里。
就让时光再多停留一秒。
离开了书房,管怡带着李林涛到院子里转了转。重逢的这天,天气的确是晴好得异乎寻常,管怡的心情舒畅了,话也多了起来,拉着李林涛的手,絮絮地诉说着离别后这段日子里的生活。
梁咏成与两人打了个照面,只是面无表情地冲他们点了点头,便提着猎枪去了院子的另一边。管怡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歉疚。梁咏成的确是为她付出了许多,可是她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给他的,甚至搬进梁咏成的家后,她几乎就没怎么笑过。而今天,她第一次展露笑颜,却是因为李林涛的到来。
而另一边,李林涛的心思显然不在梁咏成的身上,刚走进院子里,他就看到地面上有一小滩暗红色的血迹。李林涛心中一动,慢慢走到了那滩血迹跟前。
“在我昏迷之前,我记得是‘林涛’救我出来的。是他带我来这里的吗?你们见过他了吗?”李林涛忽然回过头来问管怡。
管怡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了,她缓缓地把头扭到了一边。“我们把他赶走了。”
“什么!”李林涛惊诧地叫了起来,随机下意识地扭头望了望院子那头,提着猎枪的梁咏成。原来他提着枪,不是为了防备千年眼公司的人,而是为了防备绿衣怪人。
“他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呢!”李林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管怡。
“因为我害怕。”管怡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丝毫起伏,“我希望能够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可是他每一次找到我,都会把这个院子里弄得血淋淋的……就好像在提醒我……我永远也逃离不了那段日子……”
李林涛叹了口气,握紧了管怡的手:“美美,‘林涛’不是我们的敌人,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受害人啊。”
管怡心头一阵颤抖。李林涛每当动情的时候,都会称呼她“美美”,她喜欢他那样称呼自己,这是全世界最动听的昵称了。管怡将脸埋进了李林涛的怀里,轻轻抽泣了起来,李林涛一时被弄得手足无措。
管怡拉起了右手的衣袖,露出了手臂上一大块丑陋的的疤痕。“我知道他们救过我们,可是我真的很害怕他们,俞沛华和‘林涛’……他们就像是野兽一样……‘林涛’每次找到这里,都浑身是血,他一受伤就喜欢发狂,他总是喜欢生吃小动物,然后把动物的残骸丢得满院子都是……还有一次,他不知道在哪儿受了伤,狂性大发,差点儿咬断了我的手……我还真以为他要吃掉我……”
李林涛心中一阵刺痛,轻抚着管怡手臂上的伤疤,将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
事实上,他的确是不够了解“林涛”。按照导师的说法,“林涛”的确是一个失去了大部分人性的野兽,是个绝对的危险人物。只是“林涛”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为何却忽然缠上了管怡——这对任何女孩子而言,都不会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吧。
日上三竿,阳光更加的和暖了,院子里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院子外面已是一片枯草连天,院子里的秋冬植物却正是郁郁葱葱,一派生机。
“你还记得吗,以前你曾对我说过,你最喜欢阳光明媚的冬日的早晨,仿佛比春天还更有生气。那时候,冬天的早晨也是最热闹的,爱运动、不爱运动的同学都会出来转转,我和吉姆、林涛他们在球场上打蓝球,而你、凯特和双胞胎姐妹会在一边打羽毛球。快到午餐时间的时候,大家会聚在一起,在球场边的小树林里聊天、散步,浩浩荡荡的一大群……”
李林涛的声音轻柔舒缓,就像是周围懒洋洋的阳光。管怡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许多很久未曾忆起的身影开始在脑海里闪现,那些轻快的回忆与眼前的画面重叠了起来。
李林涛却陡然话锋一转:“现在,该是我们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导师的实验已经越来越疯狂了,如果我们选择逃避,那么凯特、莉莉他们全都会和‘林涛’一样,变成怪物,甚至更惨!美美,我们必须战斗,我们必须把凯特他们救出来,我们可以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
管怡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抬起了头,绝望地望着李林涛。她这时候才明白,李林涛之前的沉默,并不是意味着他同意了她的请求,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复仇。
李林涛将双手搭在了管怡的双肩上,声音更加得坚决了:“美美,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我们并肩作战,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打败那群恶棍的!”
管怡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剧烈了,她无法开口,向李林涛倾诉她满心的恐惧,他也不会明白的。她的脑海中,闪现出逃离校园前的那一夜,她与李林涛分别时的情形,那些熟悉的话语不停地在她的耳边回响。
“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啊。”
“我会回来找你的……”
“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啊。”
“我会回来找你的……”
……
“好。”管怡终于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真的吗?”李林涛欣喜若狂,刚想再说点什么,管怡却径直从他的身旁走过,回到了屋子里。
“美美!”李林涛后面喊了一声,管怡却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李林涛有些无奈地望着管怡离去的背影,心中却仍是一阵阵的欢喜。他终于说服了管怡,她再也不会离他而去了。
李林涛当然不会知道,此次他们轻轻地擦肩而过,却近乎于永别。
吃完午饭后,一整个下午,李林涛都窝在管怡的书房里,不断地修改着自己的行动计划。
夜幕降临后,李林涛连晚餐都没来得及吃,便急匆匆地出去了。直到夜里十一点多钟,李林涛才又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墨绿色的塑料药箱,他打开了药箱,箱子里满是玻璃瓶装的液体注射药剂。
“这些,就是僵尸病的解药,当初就是因为吉姆得到了几瓶解药,我们才会有机会逃出校园。”李林涛将那些药剂一瓶瓶取出来,小心地堆放在桌上,“如果‘林涛’再来找你,记住,千万要先设法将他稳住了,然后给他注射解药,这些或许可以让他恢复神智。‘林涛;对敌人的了解,比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多,这对计划的成功至关重要。”
管怡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有些痴痴地望着李林涛的脸。
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皎洁的月光照在管怡的脸上,她的脸庞仿佛是美玉雕琢而成的,纯美无瑕。李林涛看得有些痴了,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庞。
“美美,这件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相信我,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管怡的心儿完全融化在了温柔的月光里,她幸福地躺进了李林涛的怀里,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美丽的月光,将两人牢牢锁在了窗前,他们静静地相拥在窗前,仿佛被月光幻化成两座雕像。
直到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李林涛才不依不舍地起身离开。“我们的计划必须尽快实施。我现在去找一下俞敬华,看看他知不知道俞沛华的下落。俞沛华和‘林涛’,是我们这一方的武力保障。记住,不要害怕‘林涛’,他是和我们同一个战线的战友。”
李林涛又叮嘱了几遍,才急匆匆地离去。管怡有些失落地坐在窗前,倚靠着空气里的虚影,仿佛李林涛并未离开。
直到月影西移,最后一缕月光也从管怡的身上溜走,她才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起身准备回房里去睡觉。
就在这时,院子里却忽然传来了“砰”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跌进了院子里。管怡心中一惊,慌忙冲进了院子里。梁咏成也被那声音惊动,冲出了屋子,他手里提着一杆猎枪,正指着院子里的一团黑影愤怒地吼叫:“滚开!你马上给我离开这里,你这怪物!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我就一枪打爆你的头!”
“咏成,别!”管怡慌忙大声呼喊,阻止了梁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