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神情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深夜两三点钟，只有两个人的单人宿舍里，吉姆还是生怕被别人发现了似的，谨慎地凑到了李雷的耳边，小声地说：“你不觉得——我们的学校有很多地方都很不对劲吗？”
李雷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冷，傻傻地问：“什……什么不对劲？”
吉姆遗憾地摇摇头，说：“其实你早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可是你很快又忘记了，这就是这所学校最不对劲的地方——我们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把那些看到的不对劲的东西都忘掉，把一些重要的消息忘掉，像一群白痴，像一群瞎子，生活在这人间地狱里，却还自以为是生活在天堂。”
吉姆的这番话，说得李雷心中一阵阵发毛，他忍不住拍了吉姆一巴掌，大声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什么地狱天堂啊！我们……我们忘记什么了！”
“很简单。比如说——你的爸爸是谁？你的妈妈是谁？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所学校的？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你还有些什么亲人？你在学校外面有些什么朋友？你对校外的世界了解多少？除了书本上描述的那些东西，你又真正见过些什么？”
吉姆一口气问了一大堆的问题，都是一些最简单的问题，李雷信心满满地张了张嘴，可是居然一个也没能够答出来。他竟然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且他似乎也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些问题，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问题都是他理所应当会知道的，也是不可能会忘记的。李雷试图去回忆和思考这些问题，可是脑海里刚刚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头脑里就一阵钻心的剧痛。
“你现在感觉头痛欲裂对不对？为什么这样的一些问题居然会让我们头痛？唯一的答案是——有人不希望我们去思考这些问题。你听说过古代的愚民政策吗？现在，我们就是那些愚民，我们是蠢到了极点的愚民，就像是一群动物！而把我们变成动物，最大的好处就是——易于统治！”吉姆神情悲哀地说。
李雷听得浑身一阵阵颤抖。“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吉姆失落地说：“我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知道的肯定比你要多，我可以解开你的一些疑惑。——跟我来。”说完，吉姆转身离开了他的宿舍。李雷犹豫了片刻，还是披上一件外套，追了上去。
此刻，是凌晨两点多钟，是为鬼故事“多发地段”，可是月光却将走廊照得一片亮堂，又圆又大的月亮像是一盏功率不足的节能灯，深夜的恐怖气氛被一扫而光，反而多了几分别样的情趣。李雷跟随在吉姆的身后，总觉着此情此景十分得熟悉，就像是一段许多年前曾经看过的电影片段。可是，又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是吉姆，吉姆不应该这么大大方方地违反学校的规定，他应该……他应该怎么样呢？
李雷的脑袋又有点刺痛了，他慌忙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给甩了出去，飞快地追上了吉姆。
李雷还以为吉姆会带他去一间密室，至少是一个他没去过的地方，可是吉姆却只是将他领去了自己的宿舍。吉姆的宿舍李雷以前来过很多次，和自己的宿舍基本上没有什么两样，可是今日一观，却是小小地吃了一惊——吉姆的宿舍像是被洗劫过一遍似的，到处乱糟糟的一片，衣物和被子被丢得到处都是。李雷回想起了上半夜听到的那些脚步声，莫非真的有盗贼光顾过他们的宿舍楼吗？可是如果他听到的都是真的，他的宿舍也被人闯入过，为什么却整洁如初呢？
吉姆对眼前的情景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了衣柜跟前，拉开柜门钻了进去，随后回过头来冲李雷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跟过去。此时，大衣柜里的衣服都被丢了出来，里面空空荡荡的，看起来还真像是一间小密室。衣柜中间挂着一道和衣柜颜色相同的布帘，吉姆掀起了布帘，后面居然露出了一个足以容纳两个成年人的空间，像是密室的一个小隔间。吉姆慢慢蹲了下来，伸手在柜壁上细细摸索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呀？”李雷好奇地问。
吉姆没有说话，只是冲他摆摆手，又敲了敲柜壁，示意他自己过来看。李雷弯腰凑了过去，看到柜壁上有道歪歪扭扭的刻痕，细细一瞧，原来是一封字迹潦草的短小“情书”——“吉姆喜欢韩美美”。
李雷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胸口有点堵得慌，可是脸上却挤出了一丝笑容，笑嘻嘻地拍拍吉姆的肩膀说：“小子，可以啊，没看出来啊，准备什么时候表白啊？”
吉姆却眉头紧皱，丝毫没有和他说笑的意思，又伸手敲了敲衣柜，说：“你再仔细瞧瞧这下面。”李雷弯腰细细瞧了一眼，这才发现这行字迹的下面还刻有一个日期，写的居然是“2008年7月17日”！可是今天是2008年5月23日啊，这日期为什么要写到两个月以后呢？李雷有点迷糊了。
吉姆在一旁补充说：“我是无意中发现这里的，那时候外面的布帘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就像是衣柜的内壁。这行字上面还盖着一件旧衣服，就是我身上穿的这种外套，不过已经破破烂烂不成样子了，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上去起码有半年没有被人动过了——也就是说，这行字刻在这里起码有半年以上的时间了。”
李雷这下子更加糊涂了：“怎么，这‘情书’不是你刻的吗？”
吉姆面色凝重地摇摇头，缓缓说：“这是吉姆刻下的，但不是我刻的，我想——这是另一个吉姆留在这里的。”
“另一个吉姆？”不知道为什么，李雷听到了这句话，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牵动全身的血液涌向大脑，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跳动着，竭力想要挣脱出来，却被层层的尘土封埋，丝毫动弹不得。李雷的脑袋又一阵阵的刺痛起来。
“不对劲的事情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要从何说起。”吉姆有些烦躁地席地坐下了，右手轻轻敲打着衣柜，发出阵阵“咔咔”的脆响，“我们这所学校就像是一个剧组，我们都是身在戏中却不自知的演员，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如果你能够走出这场戏，获得片刻的清醒，你就会发现周围所有人的生活，就像是在梦游。”
外面一阵风吹来，柜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了，衣柜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李雷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六识尽失，世间一切不辨真假。李雷感到一阵恐惧，吉姆的话似乎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可是真相却始终隔着一层薄雾，看不清也摸不着。他不敢去想，知道也想不出个结果来，只得摸索着坐在了吉姆的旁边，说：“你到底想说些呀？为什么不把话说得清楚一点呢？非要半夜三更在这里神神叨叨的，渲染气氛，要说这学校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么最不对劲的一定是你了。”
黑暗中，吉姆沉默了好半晌，然后伸手推开了柜门，点点头说：“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知道的绝对比你要多。——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吧。”说完，吉姆起身拉着李雷走出了衣柜，来到了床铺跟前，抓住了李雷的右手，将他的手掌按在了床沿上，缓缓移动，直到李雷摸到了一个圆形的小孔，才松开了手。李雷凑了过去，眯起眼睛细细一瞧，原来是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玻璃珠子，镶嵌在床沿上。
“这是什么呀？”李雷好奇地问。
“如果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这是一颗——眼睛。”
李雷只觉得喉咙一阵翻滚，心里一阵恶心和恐惧，猛地缩回了手，跳了起来。吉姆忙拉住他，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你不用害怕，我这只是一个比喻而已，其实这是一个针孔摄像头。”
“针孔摄像头？”
“不错，这里、这里、这里，还有那里，”吉姆扭过头对着宿舍里的各个角落一通乱指，说，“这些地方都安装有针孔摄像头。我在宿舍里细细查找过一遍，就我这么一间小小的宿舍，就安装有八个摄像头。”
李雷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你是说，你的生活一直在被人监视着吗？”
吉姆摇摇头，说：“不，不是我，而是我们。——校园里到处都布满了这种摄像头，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起码有上千个。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这些‘眼睛’。”
李雷又弯下了腰，想要将这个摄像头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一点，可是无奈四周的光线太过昏暗，还是看不太清楚。“这些摄像头现在是开着的吗？”李雷问。
“没有，这些摄像头开启的时候，会发射出微弱的红光。在时间上，只有每天的凌晨一点到四点这三个小时，这些摄像头是关闭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到深夜才来找你的原因；在地域上，只有各宿舍楼的厕所里没有安装摄像头，如果你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那里也会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不，这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学校里真的安装有这么多的摄像头，怎么会从未被其他人发现过呢？”李雷脸色苍白，大声为学校辩解着。
“那是因为，你们一直都在梦游。”吉姆一字一顿地说，“你有没有觉得，每当你饿着肚子的时候，大脑会格外得清醒？你会思考许多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说起许多以前从未说过的话？”
李雷傻傻地望着吉姆，没有说话。吉姆自顾自地接着说：“那是因为，学校食堂里的饭菜有问题，也许是下了迷药，也许是别的点什么。不管幕后的主脑是谁，他一定是希望我们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简简单单地活着，不要去怀疑什么，更不要试图去改变什么。”
李雷傻傻地呆愣了片刻，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胃里泛起一阵烧灼感，那是饥饿的感觉，一阵清晰的刺痛从胃部蔓延至全身，最后聚集在了大脑，牵扯出了无数清晰的画面。李雷回想起了许多事情，因为饥饿，他的确是前所未有的清醒，相比而言，之前的他思维简单得连个三岁的小孩都不如。
如此说来，吉姆在食堂里的古怪举动也就可以解释了——他是一边要躲过那些“眼睛”的监视，一边又要阻止李雷吃下食堂里的饭菜。只有这样，他们之间才有可能进行像现在这样的对话。
吉姆没有再说什么了，坐在李雷的身边，静静地陪着他。自己全部的记忆，原来只是幕后导演精心编排的戏，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习惯，原来都只是笑话。李雷的脑子里渐渐变得一片空白，任凭时间无声无息地流走。
“你是怎么发现这些的？”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李雷终于又开口打破了沉默。
吉姆撸起了右手的衣袖，将手伸到了李雷的面前，他的手上戴着一只荧光手表，借着那微弱的光，李雷看到了他的手腕上有一片密密麻麻的针孔，触目惊心。“我偶然得到了一点解药，获得了片刻的清醒，这才发现这所学校简直就像是一处鬼域！我每天深夜在校园里游荡，希望找到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却发现了一位特殊的朋友。此后，一直是在这位朋友在帮助我，不过他的行踪像野猫一样，很少出现在这里，大多数时候我都一个人承受着恐惧。——现在，你是我唯一的同伴了。”
吉姆神情激动，一把抓住了李雷的手，却被他轻轻地推开了，李雷脸上的神色很快变了变。本来，李雷已经相信了吉姆的话，可是他手上的这些针孔却又让他心中生出了怀疑：吉姆也许是在吸毒！他所说的一切或许只是他的幻想！生活是虚假的，难道那些快乐也是虚假的吗？李雷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韩美美甜美的笑脸，他们之间还有过许多不为人知的小故事、小秘密呢。
“你的那位朋友在哪里？我想要见见他。”李雷冷冷地说。
吉姆愣了一愣，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再说现在也没有时间了。”
李雷盯着吉姆的双眼，没有说什么。吉姆有些着急了，激动地比划着双手，大声说：“其实我的那位朋友，你也曾经见过的，只是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他的头发很长，乱糟糟脏兮兮的，穿着和林涛一样的衣服，满脸胡茬儿，形容憔悴……你等一下，等一下！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
吉姆见李雷还是没有反应，更加着急了，一弯腰钻进了床底，“咚咚咚”地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动静闹得很大。李雷有些害怕了，转身想要离开，可是吉姆已经拖着一只纸箱从床底爬了出来，纸箱里“乒零乓啷”的一阵乱响，里面摆放着几只玻璃药瓶，药瓶里盛装着透明的液体，看起来不像是毒品，可是也不像是什么解药。
“这些！这些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解药，这可是我们从这里逃脱出来的唯一希望啊！”吉姆将纸箱端到了李雷的面前，神情越来越激动了，“如果我死了，这些解药就全都留给你，你一定要替我报仇啊！他们早就注意到了我，他们一定会杀我灭口的！”
李雷吓坏了，连忙抱住吉姆的双臂，连连安慰说：“你不要这样，不要害怕！有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他们太可怕了，他们一定会杀死我的！衣柜上的字你也看到了，我并不是第一个吉姆！他们一定会把我处理掉的！”吉姆的精神完全崩溃了，瘫坐在地上，无所顾忌地大哭起来，“‘吉姆做了汽车公司的经理，娶了中国太太衣食无忧。’歌里唱得多美好啊，可是我根本就不会有妻子，我没有未来……”
李雷心中有些不忍，只是拉住吉姆的手臂，一个劲儿地安慰：“你不要怕，不会有事的。这学校有问题，我们就离开这里，我现在带你出去！”
吉姆摆摆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没有那么容易，我们逃不出去的。你还是回去吧，不要管我，我忍太久了，哭一下就好……”
李雷犹犹豫豫地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要怎么做。吉姆又推了他一下，哑着嗓子说：“你快点走吧，到了四点钟摄像头就会全部开启，如果让他们发现你在这里，我们都会有大麻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