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时间早已过了八点。尹凡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上班时间睡过了头,还是第一次,他自己都感到好笑。
他泡了一杯奶,从冰箱里取出几块巧克力,一边嚼着,一边给巫军打电话,把昨晚自己记在那张纸条上的意思跟巫军交代了。巫军在电话里就说了:市长,这不可能吧?在我们河阳市领导们的亲属中,我都没发现有一位吃低保的,何况……尹凡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可是,那份上访件怎么就能到领导手上去了呢?
现在的渠道很多,可以说让人防不胜防!巫军说这个意思,是婉转地提示尹凡,这类情况是无法杜绝的,既然无法杜绝,作不作了解也就没多大区别。
尹凡岂能不明白巫军的暗示?他当然也知道这种做法未免不够光明,但是,正像民间说的,有了初一就会有十五,今天是低保金发放问题引起上面的注意,下回难保别的方面一不留神被捅到上面去。现在的工作千头万绪,谁能保证哪儿没有一点疏忽、不出一点纰漏?工作上出现疏漏,自然要尽力解决,但是被捅到上面去了,而且万一上面又下来什么批示,自己这个市长的面子就不好搁了。想到这里,他心里面对自己有些暗自嘲讽:这正像官场上说的,屁股决定脑袋。过去当常务副市长,对于臧国庆事件中史朝义及其手下那些人前倨后恭态度转变比变脸还快的行径很有些看不惯:不论对还是错,处理问题应当就事论事,怎么能根据对方身份或幕后关系而看人打卦呢?现在自己在市长这个位置上,对某些事情的看法果然就不同了。就像一个人一样,总喜欢把自己好的一面、靓丽俊秀的一面展示给别人,哪里愿意把身上的疤痕和缺陷动不动就抖搂出去呢?基层的工作,让上级领导多看成绩、看主流,不管怎样说,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不然,自己面子不好看,也惹领导不满意甚至不高兴,用一句粗野的话来比喻,那不是找抽吗?当然,巫军的话也对,昨天晚上欧阳灿不是也说了吗,讲到吃低保问题,他家里没有这样的情况,其他市领导家里也差不多,其余就可以以此类推了。不过,尽管这样,摸一摸底细,以便掌握动态、知彼知己,以避免家丑动辄被外扬之患,这样的工作还是做一做的好,预防为主,防患在先嘛。他在电话里跟巫军说道,你们公安系统不是老说要注意苗头吗?苗头有显性的有隐形的,显性的好发现,隐形的不那么容易发现,但却更重要,更不能放松,你说呢?
巫军也听懂了尹凡的意思,那就是尽管这些人当中与省领导有亲缘关系的可能性极小,但其他联系渠道也得弄弄清楚,不然引起的结果是同样的。巫军其实不很赞同尹凡的这种想法,却知道他也是出于某种无奈,便答应了,说,我跟当地派出所作个交代,让他们做个调查。巫军毕竟是老警官了,处理事务很能把握分寸。他知道,尽管刑侦是他的老本行,但这样的事是绝对不能动用刑侦手段的。
河阳学院的新校址建设,果然在“圈地”过程中遇到了麻烦。
前面说了,新校址地点在城区西郊卧虎岭(原先叫做卧牛岗)下,那儿属于新洲乡地界,是上次地方行政区划调整划归阳州区管辖的。
2000亩土地,有部分水稻田和山塘,但大部分是丘陵间的旱地和林地,所以对基本农田的占用不是很多。
按说这样的情形,在土地征用时难度相对要小一些,毕竟丘陵土壤贫瘠,上面的旱地不易耕作,收成不好,林地也不是高产丰产林,而是一些本地的马尾松,长了多年也成不了用材林。
这2000亩土地分属于好几个村委会,在学院按照规定给予适当补偿后,几个村都签署了出让土地的协议,唯有一个叫新阳的村委会,因为不仅要出让土地,还牵涉到一个村民小组的整体搬迁,在搬迁费用上一直谈不下来。
学校方面给出的搬迁价格是参照河阳市农村土地出让和农户搬迁的条例制定的,这个价格在村委会那儿就给“啪死”了。村委会书记兼主任,剃一个板刷平头、名字叫做雷仂仔的,带着村会计一起,在河阳学院的小会议室里,跟校方代表谈判。学校方面负责接待的是分管后勤的副院长蔡晓声和基建处长杨震。
要我说呀,你们还是大学里的领导,太看不起人了嘛。
雷仂仔从摆在面前拆开封口的中华牌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先是掏出打火机自己点燃了,然后又将烟盒伸向对面,意思是让他们也抽一支。蔡副院长不抽烟,杨震处长摇手说,刚抽了,现在不抽。雷仂仔把打火机放进口袋的时候,故作随意地把烟盒也塞进了自己口袋。
中华烟是学院用于接待雷仂仔他们专门买的,在主客双方面前各摆了一包。雷仂仔面前那包进了他的口袋,杨震便把摆在自己这边的这包烟也拆开了,推向中间,以便雷仂仔可以伸手取到。
蔡晓声和杨震都没有说话,雷仂仔就接着说:
别看我们世世代代种田,你们就总把我们当农民。现在我们的身份也开始变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过去归县里管,早几年就划归阳州区了,所以我们也是城里人。当然了,我们的户口还是农村户口,可这又怎么样呢?我们村里的老百姓,过去想城里户口想得死,现在没有谁想了。说句老实话,城市户口对我们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我们村过去好几户人家女儿嫁进城里,现在老公下岗,想把户口迁回来,村里人都不同意!
他一边说,夹着烟的手不住挥舞,致使烟灰星星点点洒落在会议桌和自己那身剪裁粗糙且明显变形的咖啡色西服上。
等他住了口,杨震说,雷书记、雷主任,我们不是把你们当农民,而是按照市里的规定这样做方案的,而且方案经过市财政局和建设局等相关部门审批同意,并不是我们想怎么补就怎么补……
没等他说完,雷仂仔打断他,说道,市里这些部门我还不知道?一个个都眼睛向上,胳膊肘子往外拐,一样是瞧不起农民的!你们是知识分子,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他们见到你们当然客气,他们的孩子考大学有求于你们。我们农民除了几亩地,什么也没有,平时见他们都困难,哪里能指望他们帮我们说话?
雷仂仔一下否定自己是农民,一下又把自己称作农民,这不是他故弄玄虚装腔作势,而是变化的现实使他形成了一种自我定位的矛盾心理:尽管行政区划已经归属于城区,而且村民不再单纯靠种田为生,还加入了到城区打工和搞三产,但大家的生活状态与思维方式与从前相比仍然是大同小异。就如他现在在蔡晓声面前说话,不会再像山区里的村干部那样胆怯畏缩,但说话的语气和思路却是差不多的。
蔡晓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市里的干部都是按照政策来的,哪里能随便给我们照顾?更何况我们是省厅管的单位,你们村是河阳市本地管辖。
雷仂仔说,政策也不一定就是对的,何况这是河阳的土政策。中央对农民利益一直是非常强调的,可是市里我看执行得不一定就很好,不然,为什么不提高拆迁补偿标准?
村会计在一旁提醒,说市里的补偿标准都按照省里要求提高了的。雷仂仔把手一挥:可是这次学院为什么还按照农村的标准而不是按照城区标准给我们搬迁费?
雷仂仔这话里的矛盾更加突出了,前面说中央重视农民利益,后面又说学院的补偿按照农村标准而非按城区标准制定是没有落实中央指示,显然他讲话的逻辑是混乱的。但讲话逻辑混乱,不等于他的思维混乱,他讲的这些无非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批评和指责学院的补偿标准太低,需要提高现有标准才行!
蔡晓声说,雷主任呀,我们可以在现有的基础上给你们每家人家增添一点补偿,这都是出于人道和友善的目的,而不是说明我们给得少了。不过不能像你提出的按照另外一个标准来补偿。
雷仂仔把刚点着的一根烟揿灭在烟灰缸里,说道,蔡院长,你们堂堂一所大学,家大业大,每年收学生的报名费,听说用面包车来装都装不下,难道就不能漏一点给我们村民?
蔡晓声说,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学院不管收多少钱,那钱都是国家的,哪能由我们随便给人呢?
雷仂仔眉一皱,说,院长哎,你真把我们当老粗、当啥事都不懂的农民啊?我们村也有孩子在上大学,每年开学的时候,把家里积攒的钱差不多要一扫而空,就为了读几年书。读出来能找到工作倒也不亏,老黑他小崽去年毕业到现在还没事做,那两三万块的学费,不是白丢了嘛!
杨震说,你这话片面了吧。
雷仂仔嘻嘻一笑,说,片面不片面,也不是我讲的。你们搞补偿,分什么城区和农村,这才叫片面呢!我们农民在你们眼里就像要贱一些似的,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呢?
可这是政策规定的,怎么可以随便改呢……
政策当然不能随便改,可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们学院和我们村将来还要做邻居,邻居之间还要讲究个互相帮助,现在搬迁很难的,就算你们帮我这个村书记做做工作还不行么?你们多给点钱,我工作就好做,以后的麻烦就会少一些!这还要我多讲啊?!
这次谈判没有结果,双方不欢而散。回去后,雷仂仔对要搬迁的那个村小组的组长说,这个河阳学院好比一个脓包,你不挤它一下,它是不会出脓放血的。
小组长当然会意,第二天,就让组里的村民放下农活,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甚至挑着箩筐带着扁担跑到学院的门卫那儿,说找杨处长“上访”。
杨震没料到新阳村会来这一手,学院领导也没料到。他们开始让一个干事和村民对话,谁知村民们老头老太太居多,孩子居多,青年人很少,而且避在后面不出头。见学院来的不是领导,男人们一声不吭,那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们时不时拍打一下怀里的孩子,把孩子拍得高一声低一声地啼哭。干事无计可施,只得去向处长报告。杨震出来后,他们中有人便向杨处长诉苦,说家里怎么怎么有困难,搬家是没法搬了,别说盖新房没钱,就是拆旧房请工都请不起。杨震心里当然认定他们是“哭穷”、“无理取闹”,学院给的补偿费,每家都好几万,怎么会拆旧房拆不起呢?但他这边解释,村民一点不听,只在一旁七嘴八舌讲自己的,杨震口干舌燥,却一点劝阻的效果也没起到。那些孩子们要撒尿,大人就让他们在地上撒,弄得学院大门口湿漉漉的,散发出一股臊气。学校保卫处的人想把他们驱赶走,可是他们中那些妇女马上用高八度的嗓音嚷起来,引得从门前过路的行人停下来看热闹,连过路的汽车也开不动了。甚至学院里不少学生下课时看见这儿挤了一圈人,挺热闹,也跑来看,上课铃响了也舍不得走。看看快到放学时间了,门口那儿还拥堵不堪,学院怕造成不好的社会印象,只好让蔡晓声副院长亲自出来劝慰这些村民。蔡晓声说答应对村民的要求进行研究,村民们这才散去。
街对面,新阳村委会书记兼主任雷仂仔正和会计两人坐在一家饭馆里等着,见这边的人离开学院过来了,他满脸带笑地招招手,村民组长便带着大家进了饭馆。雷仂仔说,你们今天为村里的事辛苦了,我们村委会研究了,由村里出钱,请你们下馆子。菜早就点好了,饭你们放开肚皮吃就是。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伙人进了饭馆,将门面不大的这家饭馆挤得满满当当。十人一桌,饭馆伙计开始上菜。一盘青椒炒肉,一盘炒藕丝,一盘小青菜,一条鱼,一盘土豆片,一盘炒粉,外加一钵豆腐蛋花汤。这些村民,尤其是老头老太太们平时几乎没有到城里下过馆子,今天村委会雷书记亲自请他们来城里吃饭,一个个激动不已。人一多,尤其妇女孩子一多,没有不吵闹的,这家饭馆的天花板都几乎被吵闹声掀起来了。等菜上齐了,那个中年老板本想过来和雷仂仔套套近乎的,可是一来这些客人虽然坐满了几张桌子,却没点多少钱的菜;二来实在嫌吵得慌,也就和雷仂仔远距离点点头,不近前来了。
雷仂仔平时是喜欢喝酒的,村委会来了上级或者其他什么客人需要接待,无论是下馆子还是村委会自己的食堂里做,都必须上酒,此刻他却连啤酒也没让上。他端起一杯茶,大声说道,今天各位辛苦了,村里做东,请你们吃顿中饭。不过,村里最近搞廉政建设,不能喝酒,老雷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乡亲一杯。他抬起头一口把茶干了,继续说道,我们新阳村早就归阳州区长管了,而不归县长管了,按道理归区长管,应该叫市民,不应该叫村民,可是这个河阳学院还是把我们当农民看,我们当然不服。今天喊大家来这里,就是要争取我们的权利,要学院按照市民待遇给我们搬迁补偿。
一个老人说,学院最后出来的那个领导说答应研究的。雷仂仔说,这个我们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今天我们来第一次,以后还要不断来。这关系到你们大家的切身利益,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你们说,来不来?
来!村民们应道!那声音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尖的尖细的细,粗的粗涩的涩,就像水田里没有割齐的稻茬。
下面正式开吃,可盘子里的菜已经被夹走一小半了。那些带了孩子的妇女早就添了满满的一碗饭,夹着一筷子菜往孩子嘴里塞呢。
二十分钟不到,几桌饭菜都吃得罄尽,然后各家带着自己的孩子,或挑着箩筐返回村里。
他们一走,老板赶紧让伙计收拾打扫,还想再做下一拨生意。他看着狼藉不堪的桌子和地上那几个打碎的碗碟,心里很觉得郁闷。开始听说有四桌客人,他脸上都绽开了花,张口就许诺打九五折,可最后算账,那几样菜,四桌一共才收到240块钱,还没有人家一桌的酒菜钱多。这样的生意,做了跟没做一样。他只好自己摇头,并骂伙计:明明看见他们是一伙农民,也不提醒一下。他指着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跟他们做这个生意,说不定耽搁了一笔大生意呢!
面对老板的责骂,伙计敢说什么呢?
果然就像雷仂仔所预料的,河阳学院所说的研究研究,其实是没有下文的。学院没有下文,雷仂仔自己安排好了下文。
隔三岔五,他就让那个村小组的村民(偶尔也会派些其他村的村民)去学院“上访”,有时去的是纯粹的老头老太,有时又携老扶幼,有时以青壮年为主,有时也让中青年妇女们打先锋……而且这些队伍有时去学院,有时去领导们的家,还有时就堵在路上,总之就是要让学院的领导尤其是蔡晓声副院长和杨震处长两人不得安宁。
雷仂仔自己把这叫做“游击战”和“麻雀战”。他说,我们不好跟他们打运动战和阵地战。运动战和阵地战规模太大,会引发上面重视,搞不好就被扣上群体事件的帽子,政府就要出面干涉了,到那一步,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呢。我们只搞小动作!小规模的动作,学院就奈何不了我们了。
雷仂仔的这套“战术”显然很奏效。学院蔡晓声副院长和杨震处长被他弄得满头是包,心里又气又恼。学校里有保安,却不好对老人、妇女和孩子下手,让学生出面显然也不地道。他们向街办反映,街办说,人家那些人归新洲乡管,我们说服不了他们。向阳州区政府反映,区政府说,我们协调了,可不管用。这是群众的诉求,不管有理没理,只好协商解决,政府不好压服。河阳学院实在没办法,先是向派出所,后来又向阳州区公安分局请求援助。警察到了现场,可也就是劝阻劝阻,不好采取别的行动。劝阻无效,警察就撤了。蔡晓声亲自去找区公安分局局长余晖,余晖很会说话,他说,社会治安我们警察是一定要管的,打架斗殴流氓犯罪聚众闹事赌博嫖娼,甚至包括反动宣传冲击政府机关和公共设施……可是,你们这属于两家纠纷,这种事情要管也属于居委会管,或者就是上级行政部门管,警察插手这事,人家会说我们插手民事纠纷是浪费警力。上次派两个警察去学院,已经是给你们最大的支持了!
余晖把话说到这一步,蔡晓声只好悻悻而回。
学院把这里发生的情况连续向市城建局、市容局、信访局、农业局等部门反映(连农业局也去反映,说明学院实在没办法了),接到的答复都是深表同情但却爱莫能助;向分管副市长陈亮报告,陈亮也是一脸无奈地说,这老乡的事情,只能协商,不能动粗。你们只有好好跟他讲道理。蔡晓声一脸苦相地说,道理讲得不少啦,讲得我们口干舌燥,可一点作用也没有。杨震也说,唉,就像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陈亮说,那怎么办?你们大学教授都讲不清,我就更讲不清了。
堂堂副市长竟然这样搪塞这个事,蔡晓声心里很有意见,可是他也知道,河阳学院毕竟不是市直单位,想让他倾力帮助学院不那么容易。市里的部门(包括领导)都知道,除非道理强硬,不然城郊的那些农民最好不要轻易去惹,不然把事惹上了身,麻烦会不晓得几大。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折腾了两个多月,这边房屋搬迁一直僵在那里,其余村子见这边搬迁的事动不了,他们也就不把地空出来,甚至已经空出了的地,照样用牛耕了,撒上蔬菜种子、种上红薯和向日葵,指望着再多收一茬作物。
学院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院党委专门开了一整天的会,最终作出决议,基本按照新阳村提出的要求,提高搬迁补偿标准。当然不好说就按照城区的标准,而是在原先基础上,每户再以牲畜家禽和户办企业迁移的名义增加补偿费,加上以前的补偿金,两项相加,和城区居民拆迁补偿就差不了多少了。
雷仂仔接到学院这个回答,这才满意了,说,你们早有这个态度,我们那个村小组搬都搬完了!他这当然是大话。一个村小组整体搬迁,怎么着也得半年七八个月。
雷仂仔又提出一个建议,说原先的土地补偿金交给村委会,搬迁补偿是和各家各户订的合同。这次为了减少工作量,加快进度,增加的搬迁补偿部分也统一和村委会签合同,钱嘛全部打到村里的账上,由村里再转发到村民手上。
他这个建议任何人一听就明白,里面显然是有企图的,无非村里想借机卡一份下来,但蔡晓声和杨震已经被雷仂仔给搞烦了,心想哪怕你个人想从中捞一把我们也不去管了,只要你这个村能够不再为难我们,不给别的村带坏头就行。
为此,河阳学院比预先计划的多付出了整整100万元现金!当然,学院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哪怕你是一个国家事业单位,论起级别比小小的新阳村不知高到哪儿去了,可那个雷仂仔给你耍无赖,你是一点办法没有!
增加了补偿款,雷仂仔对学院的“圈地”工作果然给予了支持,不仅自己管辖的村不再耽搁搬迁时间,对于别的村重新耕种的田地,也让村民们前去放牛,将刚刚长起的蔬菜之类的啃个精光。在那些田块上种蔬菜、红薯基本属于个人行为,非村委会组织,所以蔬菜被新阳村的牛啃了,人家最多来理论几句,既不敢面红耳赤地吵架,更不敢鲁莽动粗,对方要是想吵架,新阳村的村民就会说,这地早已经是河阳学院的了,你们拿到了征地款,还想留着土地,未免太不讲信誉了吧!这样,倒是给杨震后续的“圈地”工作带来不少方便。以后,雷仂仔不时会去学院走动,杨震发现他除了原先手指上戴的两枚金戒指,左手手腕上又多了一块瑞士名表,便试探地问他,什么时候发财了,用起这么高级的东西来?雷仂仔不正面回答,而是说,操,那个江下村的书记,口口声声他们是河阳第一村,每次开会遇到,动不动就撸起袖子露出他那块瑞士表,生怕别人看不到。下回再开会的时候,老子也有了,看他还牛什么!
每次去学院,雷仂仔还是抽杨震的香烟,他毫不掩饰地说,你这是公家的烟,不抽白不抽,抽了也不会肉疼。又说,我早就讲了我们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别看你们这里一堆的教授、博士,社会上的事情我比你们更懂,你信不信?
杨震说,当然信,强龙哪里敢压地头蛇嘛!
对对对,你这话算说对了,这里,我老雷就是地头蛇,你就是一条龙,也得迁就迁就我。不光你们,哪怕区长来找我,也不能吆五喝六,对我老雷要礼贤下士的!
杨震没想到雷仂仔竟然还会用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拍拍他的肩,说道:
老弟,没想到你还真有文化呢,这么文雅的词我都不敢用!
我是从电视上听来的。说实在的,“礼贤下士”到底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明白。说完,他露出大嘴,龇着一口被烟熏得黄黄的牙齿,“呵呵呵”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