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降临,天气也变的寒冷,我军营中已无了往日的热闹,一片死气沉沉。我走完了整个营寨,当年纵横天下的大楚铁骑兵如今三三两两的坐于地上,全身血渍,几乎人人带伤,一脸的疲惫与哀伤。将士看见我走过来,纷纷站起身来看着我。我走过的这段熟悉的路是我这一生中走过的最漫长最难走的路,我看着一个个年轻的脸庞,看着一个个期望的眼神,他们的眼神使我害怕,使我难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我的心从未有此刻这么难受。我知道他们一直相信他们的霸王能带领着他们衣锦还乡,他们一直相信着他们的霸王战无不胜,他们一直相信着。“对,他们将生命交给了我,我不可以死,我一定要带领他们回到家乡。”我不断的对自己说道,原本颓丧不堪的自己忽然间又恢复了许多的能量,我知道那个叫做“责任”的东西不允许我倒下,至少我要将这群年轻的孩子带回江东。
夜更深沉了,周围突然安静的可怕,我的预感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我正与钟离昧,季布,虞子期几员大将商议如何保存这只最后的队伍,至少要将他们安全的带回彭城,带回楚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音乐,好熟悉的感觉,是楚歌,对,没错,是楚歌,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声,熟悉的乐器。一下子,包括我的所有将领都呆了!
“楚地都沦陷了吗?”许久我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季布子期都低着头,此时歌声越来越嘹亮,声音却越来越凄婉,夹杂着些许哭泣声。
“项王,不好,这定是刘邦之计,利用我楚军思乡的感情突破战士的心理防线,瓦解我们的战斗力。”钟离昧急切道。
“报,报,报大王,我军将士,我军将士??????”我的护卫长惊慌失措的奔入帐中。
“怎么了?将士怎么了?”钟离昧焦急的问道。
“许多将士投汉军而去了!”护卫长哭道。
“这群混账???”季布听完火冒三丈,立马向外奔去。
“站住。”我大喝一声,季布停下来回头看着我,“你想干嘛?”
“我???这群混账敢投降,我去收拾他们去???”季布怒道。
“怎么处置?你怎么处置?杀了他们?杀的尽吗?”我目光看着季布,季布不知所措,“汉军对待降兵如何处置?”我转向我的护卫长问道。
“好酒好菜招待,他们喊话说绝不为难降兵,会让他们安然返乡。”护卫长答道。
“好,好,好,这才是长者之风,仁者之师。”我叹道,“传令,伤员病残者全降,士兵愿降者一律不得为难,告诉他们,项羽对不住他们,回乡好好生活???”
“项王,不可???”帐中将领一起跪下大哭道。
“你们,你们也走吧!能活命便活命,想那刘邦要博虚名,也不至于为难你们,项羽今生能与诸君一起奋战,一起扫荡天下,已然足矣。”我硬是没让自己的眼泪丢下来,将领们跪于地上只知哭泣,谁也没有离开。
“项王,项王,听臣说,大楚并没有走入绝境,臣知道,就算汉军已经重重包围,但也阻挡不住项王,项王,只要你还愿意战斗,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钟离昧苦苦哀求道,“项王,当年我们还不是白手起家,打下这偌大的江山,如果就这样丢下,我们怎能对的起死去的兄弟,怎对的起武信君,怎对得起范先生,怎对得起龙上将军。项王,即使中原已丢,我们还有江东,我们大不了从头再来,当年我们江东八千子弟席卷天下,我们还有无数个八千子弟,项王,你千万不能丧失信心,你是我们大楚的全部希望啊!”钟离昧已经泪如雨下了,众将领也都不住哀求。
我摇摇头,“楚汉之争,大战五年,死去的士卒何止百万?天下百姓流离失所,这都是我项羽的罪过。离昧,你别在说了,本王心意已决,你们都去吧!”我想离开这片营帐,我听不得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流泪哀求。
“项羽,你这个懦夫,你给我站住。”就在我要踏出营帐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我回过头,钟离昧已经站起,怒目相看。
“你说什么?”懦夫这个称号我第一次听到,我心中又惊又怒。
“我说你是个懦夫,你和刘邦相比就是个懦夫。”
“别说了。”季布拉扯钟离昧,我的脸色已经变的通红,我能感觉到。
“不,我要说,反正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想想刘邦与我们大小数十战,每战必输,每战被我们追的到处乱窜,数次差点丢命。彭城之战,荥阳成皋之战,只身逃亡,但是刘邦没有认输,没有认怂,打光了军队,只要人还在就重新拉起队伍,继续战斗,而有了今天的局面。你项羽呢?是啊,你项羽,西楚霸王,身经百战,战必胜,攻必克,无一败绩,即使韩信与你对垒,以五倍兵力都围不住你,人家打不赢你,杀不死你,你却自己要寻死。战斗不过稍有失利,你便承受不了,你便放弃天下,放弃我们每个人用生命打下的江山,与刘邦屡败屡战相比,你项羽是连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都无法承受,你自问,你比得过汉王刘邦?”钟离昧义正言辞的说道,瞬间我被激怒了,也被击倒了。
“项王,你若能回江东重整山河,我钟离昧无论身在何方,就是爬也都爬回江东,一为今日的话负荆请罪,二愿誓死追随。项王好自为之,钟离昧告退。”
“项王,钟离昧的话就是季布的话。”
“也是我虞子期的话。”
“也是我项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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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帐中将领何时走光的,我的脑海里一直回放着钟离昧的话,我的心神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
“羽哥哥。”不知何时虞姬踏入了营帐,轻轻的唤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来,面对虞姬,我还是勉强的笑了出来。今天的虞姬打扮的十分漂亮,一袭红衣长袖,略施粉黛,一双眼波足以倾倒天下,今晚的虞姬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虞姬。
“来,虞姬敬羽哥哥一杯。”虞姬靠近我拉着我坐上案几,不知道她何时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筵席。“刚刚钟将军的话虞姬也听到了,我不能说他全对,也不能说他不对。”
我疑惑的看向她,“钟将军说的不对的话是羽哥哥从来就不是个懦夫,羽哥哥是千古以来顶天立地的第一英雄。”我笑了,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还有什么比得到自己最珍爱的人的认可更珍贵呢?
“钟将军说的对的话是羽哥哥确实对不起叔父,对不起亚父,对不起龙大哥,对不起千千万万个死去的楚军将士。”虞姬的话如同一击重锤砸了下来,比钟离昧的话更让人心痛。
“羽哥哥,你答应虞姬一件事,好吗?”虞姬期盼的眼神看着我,我点点头。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虞姬站起身,靠近我,为我倒下一杯酒,“你若是答应,就饮下虞姬为你倒下的这杯酒,你是霸王,一言九鼎,不得反悔哦!”虞姬调皮的笑道,端着酒,我凝视虞姬半晌,终于一饮而尽。
“好了,长夜漫漫,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今天,羽哥哥不准想别的,只要好好陪陪我。”虞姬躺在我的怀里撒娇似的说道,我笑了,有虞姬的地方就是最幸福的地方。
“羽哥哥,你还记得虞溪村吗?”虞姬温柔道。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那时虞姬就是个小丫头,也是个野丫头,每天缠着要我教她练剑,还要我和子期带她上山打猎,那时候的虞姬哪有现在这么温柔。”我笑道,想着那些年关于少年的一切。
“谁说我是野丫头了,就算是,也是你和哥哥带坏的。”虞姬轻轻的打了我几下。
“还是这么不讲理,那时候我和子期都不知道被你欺负成什么样了,你还好意思说。”
“谁欺负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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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哥哥,你还记得那片小竹林吗?”
“当然记得,那是长大后第一次见你,我惊呼天人,我都不知道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哪想到会是我朝思暮想的小丫头。”
“天人凡人也好,最后还不是变成了项羽那个野小子的夫人了!”虞姬微嗔道,“好想再回那个小竹林看看。”虞姬微微叹口气,我默然无语。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半晌无言,我不由自主的轻言道,一滴眼泪滴出,钟离昧说的不错,没有什么包围圈是可以困住我的,可是我若是突破了,虞姬又能怎么办呢?正因如此,我才愿意放弃,我要与虞姬生死与共。
“说好不说不开心的事嘛,你又来了!”虞姬听后发呆半晌,然后装作微怒的样子,“羽哥哥,你不是最喜欢虞姬的琴音吗?今天虞姬给你弹奏一曲吧!”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痴如醉,如怨如慕,余音袅袅,不绝如耳,一曲歌罢,虞姬突兀的拔出我的青虹佩剑舞了起来,“虞姬为霸王歌舞一曲。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随着虞姬的舞步,歌声响起,歌与舞融合的是如此完美,以至于我忘记了我在哪里。
“羽哥哥,如果有来生,虞姬还是愿意做羽哥哥的小丫头。”
“不?????”当冰凉的剑锋亲吻了美人的肌肤之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羽???哥哥,你答应???过??虞姬??不要??放???弃???”手垂下的那一刹那,我的整个世界坍塌了。
我没有流泪没有哭,没有惊天动地,没有呼天喊地。只觉得心无比的绞痛,我知道那一刻心已死了!虞姬不在了,项羽也就不在了。
“虞姬,别走太快,等着我,你的羽哥哥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去,你要是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等着你的羽哥哥吧!一定要等着。”抱着已经渐渐冰凉的虞姬,我对她说道,我知道她能听的见,一定听的见。
夜已深了,一支数百人的精兵破营而出,向东驰去。这支八百人的羽卫军将士,都是我从江东带出来的八千子弟,八年征战,只剩下了这八百勇士,我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带回江东,我要带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