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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盛世时期的军机处(5)

至此,曾经称雄于草原的准噶尔部最终衰落。“凡病死者十之三,逃入俄罗斯、哈萨克者十之三,为我兵杀者十之四,数千里内遂无一人。”

乾隆对准噶尔用兵,初意是以夷制夷,利用投诚的准噶尔人击败达瓦齐,再分封卫拉特四部,各自统治原先疆域,清廷对卫拉特四部则保持宗主的地位。不料阿睦尔撒纳叛变,在伊犁的班第等人自杀,使得乾隆决意全力用兵西域,将准噶尔部铲除殆尽。

准噶尔的败亡不是由于外部原因,而是内部的自相残杀所致。康熙、雍正两朝,以举国之力,远征准噶尔尚不能成功,最终维系了一个僵持局面。至乾隆年间,由阿睦尔撒纳掀起的持续内讧,耗尽了准噶尔部的精血,再加上各种瘟疫流行病,导致曾经称雄草原的这个马上民族的衰落。天山南北的广漠土地最终被纳入了清室版图,如乾隆所言“此诚上天将全部卫拉特赐我国家耳”。

当年准噶尔部为了控制西藏,进而与清廷争夺天下,先诱骗和硕特部拉藏汗之子噶尔丹丹衷来部落和亲,后又杀拉藏汗与噶尔丹丹衷,不想准噶尔部最终也亡于噶尔丹丹衷遗腹子阿睦尔撒纳手中,诚为历史的吊诡。后世人评论道:“准噶尔之平,实启自阿睦尔撒纳忽降忽叛,兵端由此起,即疆舆由此定。”

在平定准噶尔之战中,军机处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自决定对准噶尔开战后,每日之中,军机大臣陪伴乾隆,随时提供参考依据,从军事后勤,到前方兵力调度驻防,再到已投诚的准噶尔民众如何处理,军机处为乾隆提供意见,在乾隆拍板之后又主持运作。但此战之中,军机处在出谋划策时也存在诸多错误,如进入伊犁之后,只留下五百人驻扎伊犁,又将卫拉特四部分封,导致阿睦尔撒纳反叛,不得不再次用兵,并耗费两年抓捕阿睦尔撒纳而不得。虽然如此,天山南北,终究被清国纳入版图,曾经的最大敌人准噶尔部不再。面对着扩张了的巨大版图,乾隆当感谢他的父亲雍正,给他留下了军机处这样的巨大遗产。

赵翼的军机章京岁月

乾嘉年间,赵翼与袁枚、蒋士铨并称“江右三大家”,著作等身,被视为乾嘉年间的学术泰斗。但赵翼早年并不是很如意,屡次科举不第,只是在入军机处做了章京之后,被傅恒、刘统勋等军机大臣欣赏提拔,最后科举高中探花,得入翰林院,被当时读书人所羡慕。赵翼成名之前经历过多年的艰难岁月,而在军机处的历练,则是他人生中的最重要财富。

赵翼出生在常州府阳湖县(今属武进)。赵家祖上也曾荣耀过,算起来与宋王室还有点血缘关系,在明代也曾出过达官贵人。沧海桑田,世事巨变,至清代,赵家已开始没落。赵翼的祖父在阳湖县城谋生艰难,迫不得已,搬到阳湖乡下以农耕为生。赵翼的父亲终生也不过是名乡下穷塾师,勉强糊口。雍正五年,赵翼出生。父亲给他取名为翼,期盼着他能展翅高飞。

在贫困的生活之中,在父亲的期盼之下,赵翼发奋苦读,期待着能经科举而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人的命运。但厄运却在他十五岁时来临,此年父亲突然去世,留下了未嫁的姐姐和三个年幼的弟弟。为了维持家用,年轻的赵翼顶替父亲,做起了私塾先生。

穷困交迫的赵翼,成年后连老婆也娶不起,在科举上也没有什么进展,至南京参加乡试榜上无名。乾隆十四年(1749),二十三岁的赵翼北上京师,在刑部尚书刘统勋家做幕僚,闲暇时继续准备科举。

刘统勋出自山东诸城刘氏。从清顺治年间到嘉庆年问的一百八十余年中,诸城刘氏出了十一名进士、三十五名举人,考取功名者一百九十八人,出任各级官吏者百余人。刘家声势显赫,权倾一时,但刘统勋为人谦恭,对后进新人也会加以照顾。

刘统勋每次在家吃饭时都要喊上赵翼,并让儿子刘墉作陪。刘墉此时虽然未有功名,但以书法而驰名,赵翼模仿刘墉的字体,连刘统勋也不能辨别。后来赵翼回忆这段日子时,作诗云:“我昔客公家,每饭共素几。得习闻绪言,披割无城垒。”

饱读诗书,文采沛然的赵翼,自然不愿意一辈子做幕僚。次年,赵翼两次冒充北方人参加科举。一口吴侬软语的他操起北方方言来,何其难也。两次冒籍科考虽告失败,赵翼却意外地得到了顺天府主考官汪由敦的赏识。汪由敦是当世大儒,为人宽厚,乐于提拔后进,就让赵翼寄居家中做塾师,得以广泛阅读汪由敦的藏书。

几番沉沦,科举场上多次失落,看着亲朋故交们一个个金榜题名,赵翼内心无比煎熬。他知道做塾师不是长久之计,遂决定改行他策,报考内阁中书,结果以第九名被录取。内阁中书是个清淡差事,没有多少实惠,对生活也无大的改善,但赵翼已没有选择。

乾隆二十年(1755),赵翼补授内阁中书。内阁中书是个最不起眼的小官,官衔为从七品,负责缮写、撰拟等文书事务。虽然贫寒,但内阁中书也被准许佩戴朝珠,这对赵翼来说是个心灵安慰了。此外,在内阁中书任上达到一定年限,经过选拔,可以转任军机章京。

在内阁中书任上一年,赵翼即被选为军机章京。赵翼能脱颖而出,被选入军机处与他的才华相关。在军机处举办的选拔考试中,贫困不堪的赵翼衣冠不整,又不熟京师官话,土包子形象一出场就引起了主考官们哄堂大笑。不想考试时,赵翼文章超群,首席军机大臣傅恒对他青睐有加,当场拍板录用了他。

军机处设立之时并无军机章京。随着事务的增多,张廷玉与鄂尔泰在军机处办事时,开始携带得力助手来帮忙处理文书。雍正十年,张廷玉带内阁中书四人,鄂尔泰带内阁中书二人,帮助处理缮写等事宜。此时章京由军机大臣自己携带。随着事务的增多,军机章京也开始增多,并从内阁中书、笔帖式中挑选精干可靠人选作为章京。

“军机章京”亦称“小军机”或“司员”,他们虽不似军机大臣那样声名显赫,标榜于史册。但他们在当时职责重大,担任撰写谕旨,整理政令、档案工作,并因其职位之重要,而在官场中获得更多的升迁机会。据邓之诚统计,清代由汉军机章京升为军机大臣者有三十三名之多。又据刘绍春统计,嘉庆朝以前入值的二百七十五名满章京中,升为从二品以上官员者有七十五名,占百分之二十七。嘉庆朝以前入值的汉章京有二百一十五名,官至二品以上者五十三名,占百分之二十五。

虽然位微,军机章京也有着许多一般官员所没有的荣耀。七品的军机章京可以带朝珠、红帽罩,穿貂褂。带朝珠是军机章京所享有的特权,自雍正七年军机处创设起,就得享此殊荣。而依照礼制,只有五品以上文官才可以挂朝珠。乾隆三十五年,军机章京准戴全红帽罩,准用红雨帽,这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待遇。乾隆三十七年,又准章京穿貂褂。而依照规例,只有三品以上大员才可穿貂褂。

寒冬时分,章京们可以在衣服里穿被称为“军机坎”的衣服。“军机坎”衣襟开在右侧,衣长只及腰部,衣袖与肘部齐平。因为军机处上班,常早出晚归,夜间寒气逼人,故而章京们穿这种马褂御寒。军机章京每日里要做文书工作,所以马褂的袖口与肘部齐平,即使穿在补服里面也丝毫不妨碍写字。渐渐地这种衣服也开始流行到军机处外面,并从内穿改为外穿,成为风靡一时的马褂。

和军机大臣一样,军机章京也分满汉。五间值班房,两间为汉官,两间为满官,中间则为仆役纸匠。仆役所用为方桌,军机章京所用为长方小桌,沿窗排列,桌面皆粘蓝布,晚上点白蜡烛照明。值班房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桌子、椅子、炕及纸笔、砚台等物。

军机章京需要轮流值班,是为“上班”。上“班”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共八个小时。军机处白天有十几个章京办公,晚上轮流安排人值夜班到凌晨四点。由于五更上朝,此前会有大量奏折递到军机处,早上也比较繁忙,排了两人值早班,大致从凌晨四点值到七点,每班两天。

军机章京中资格较老的称为“老班公”,资格较浅者称“小班公”。老班公执掌拟定谕旨事务,小班公则负责“随手档”事务。随手档者,每日依照时间地点,扼要登记皇帝谕旨与大臣奏折,使前后经过一目了然。至春节值班,无事时则在当日“随手档”上书“太平无事”。有事则书“太平有象”,遇到皇帝万寿节则书“万寿无疆”。

本来拟定谕旨是军机大臣的任务。军机处初创时,皇帝只召见首席军机大臣,当面传达意思,再由首席军机大臣拟定谕旨。

雍正朝时,张廷玉担任了五年首席军机大臣,他精通满汉文,记忆力又好,拟定谕旨一气呵成,毫不吃力。到了乾隆朝,由讷亲担任首席军机大臣。讷亲没有张廷玉那样的文学能力,但记忆力超强,每次乾隆单独召见后,均能将意思复述。讷亲转述意思给其他军机大臣之后,再由汪由敦来拟旨。对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汪由敦叫苦不迭,但又不好推却。

讷亲被杀后,傅恒任首席军机大臣,他的记忆力没有讷亲好,乾隆单独接见时,有些话记不住。傅恒感到头痛,就请乾隆接见所有军机大臣,大家一起来记,但仍由汪由敦拟旨。汪由敦为了偷懒,也为了避免自己专擅的嫌疑,就将拟旨的活儿转给了军机章京。此后拟定谕旨遂成了军机章京的任务,而帮汪由敦拟谕旨的,自然是他的得意门生赵翼了。

将草拟谕旨的工作转给军机章京也是军机处发展成熟的一个标志。军机大臣每日例行公事,是协助皇帝处理军国大事。如果军机大臣每天都要忙于处理技术性的文书工作,必然会削弱其事务工作上的效率。将草拟谕旨的工作转给军机章京,一方面,既有助于提高军机章京们的积极性,给他们发挥才华的机会,以向皇帝、向军机大臣们证明自己的才能。另一方面,也有利军机大臣专一于军政事务,提高军机处的工作效能与质量。就皇帝而言,也乐于看到军机章京们起草谕旨,这样可以分权,避免军机大臣大权独揽的现象出现。

当军机大臣被皇帝召见,回到军机处后,将此次召见的主要内容向章京们转达,这就是“述旨”。然后章京们开始“批拟”,即拟定谕旨。一般情况下,军机大臣要根据皇帝口述的意思,于晚上将谕旨拟定,第二天进呈。一些军机章京由于善于缮写谕旨而飞黄腾达。如军机章京申甫,所起草的谕旨都能切中乾隆的意思,且明白流畅,洞彻机要,后来升任二品大员。军机章京孙永清,拟定谕旨,一气呵成,被刘统勋、于敏中等人所看重,后来也做到了广西巡抚。

由于对西南大小金川,西北准噶尔的频繁用兵,奏折如雪片般飞来,开始要求随时拟定述旨。要求虽高,但赵翼从事文字工作多年,做起文书工作来轻车熟路。对西北用兵的谕旨及军需事件,均由赵翼处理,片刻之间即成文章,均切中圣意。

作为一种荣耀,皇帝出行时,特意选择办事出色的军机章京随同扈从。在军机处章京任上时,赵翼三度扈从去木兰围场行猎。

木兰围场位于承德避暑山庄以北二百里,此处风景秀美,水草茂盛,鸟兽极多。康熙年间,蒙古翁牛特部特意将这块猎场献出。康熙重视武功,通过木兰行猎,可以锻炼八旗兵丁,并示不忘祖先的马上骑射功夫。雍正是个宅男,在位十三年,一次也没有木兰秋狝,借口自己“恶杀生”。乾隆深受祖父康熙影响,性喜游猎,自然要去木兰围场。乾隆先后木兰秋狝三十九次,在木兰围场一般要二十天,多则一个月。

离开京师这么长的时间,国政却不可荒废,自然要携带军机大臣与军机章京们同行。在行猎过程中,乾隆时常对军机大臣口述旨意。军机大臣转达后,赵翼就要立刻下马“批拟”,随后快马飞送至皇帝休憩之处进奏。在夜间则用铁丝灯笼做烛台照明,不小心打翻蜡烛时,常弄得一身蜡烛油。后来乾隆南巡,赵翼至宿迁迎接时,见行宫的军机房窗明几净,华裍绣毯,军机章京们安然稳坐,顾盼自雄,不觉怅然若失。

就在第三次木兰围场回来后,赵翼遭遇到了双重打击,一方面,他的妻子突然去世,另一方面,他被人构陷。

军机章京中有红黑章京之分,红章京则是其中得意者,当时有诗云:“流水是车龙是马,主人如虎仆如狐。昂然直到军机处,笑问中堂到也无。”

黑章京则是官运不通者,也有诗云:“篾篓作车驴作马,主人如鼠仆如猪。悄然溜到军机处,低问中堂到也无。”赵翼初期自然是黑章京。

赵翼的出色才能,让傅恒极为满意,想将他提拔为部曹,但赵翼之意不在部曹,而在翰林。赵翼知道自己无法应对官场的险恶,相对清闲的翰林院则更适合自己,就婉言加以谢绝。从傅恒身上,赵翼也学到了许多。傅恒虽然文采一般,但对公文何处有错,如何改定,立刻就能指出。赵翼很是惊讶,向傅恒讨教经验。傅恒笑道:“无他,但办事熟耳!”

赵翼在军机处上班时,穷困潦倒,一顶貂皮帽戴了三年,毛皆卷如刺猬。一日早晨,傅恒跑到军机章京值班房前,将赵翼喊出,从怀里摸出五十金,对赵翼道:“你买个新帽子过年吧。”

此时适逢年末,赵翼正缺钱用,就将这笔钱拿来置办年货了。次日再入军机处时,依然旧帽。傅恒看了一笑,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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