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川面带笑意,微微颔首:“龙腾,你不愧为盛昌号的嫡传,‘所谓茶道,即为修行,’这句话说得很好。老子曰,自然而然既是道,茶与壶,均源于自然,品茶之人能否得其道,就在于其修行如何。”
顾景川接着说:“我素闻龙家盛昌号行自然茶道,与中医有异曲同工之妙,今日难得相见,愿闻其详。”
龙腾知道,这是顾景川用最直接的方式在考验自己对茶的认识,沉吟片刻:“正如大师所言,盛昌号一直认为,茶为万药之王。”
顾景川应道:“嗯,茶是大医王。”
龙腾点头:“是的,中医与茶道的核心均为导中扶正。”
顾景川问:“茶何以扶正?”
龙腾答:“茶分三性,凉性,温性,热性。泡茶品茶需因人的身体,因自然的季节而异,若体虚寒者,饮热性茶合适,如武夷山岩茶;若体燥热,品凉性茶为上,如龙井或苦丁;又如入秋之后,天气渐凉,则饮温性茶对身体最好,如金骏眉红茶,目的就是调节寒热至中,此谓扶正。”
顾景川又问:“那盛昌号的普洱呢?”
龙腾笑曰:“陈普与砭石被誉为人间灵物,遇寒则温,遇燥则凉。体寒的人饮了,茶为温性,体热的人饮了,茶为凉性。”
顾景川拍案道:“盛昌号自然茶道果然妙不可言,听君一席话,顾某茅舍顿开,更惊诧于龙腾老弟年纪轻轻,竟然对茶道有如此见地修为,果然后生可畏。”
龙腾坦言:“其实对于这些我几个月前都还不甚了解,是普苍山的卓玛茶司,也就是我的阿妈近来教导我的。”
顾景川见龙腾如此坦诚谦逊,浓眉一挑:“无论如何,顾某受益匪浅,小兄弟人品茶品均佳,我今晚就开始为你制壶,你稍事休息,明天下午来取吧。”
次日下午,龙腾和杨海遥再度登门,在张庆乐的引领下还没有走到工作室,顾景川就已经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说道:“你们来得正好,壶已经做好了,进来看看吧。”
他们快步走进屋内,只见在工作台中央,一方金色绸缎上摆放着一只栗红色的紫砂光器,此壶壶身呈梯形,曲线柔和流畅,造型浑厚朴拙,直流暗接,简洁有力,融于壶身整体;壶把呈倒三角势,与壶身之形互补,和谐至极;平压壶盖、桥钮及壶的各个部分浑然一体,干净利索,曲直之间,皆显朴实端庄的大气。
杨海遥心中暗自惊喜,不禁问道:“大师,这款壶是叫作‘石瓢紫砂壶’吧?”她知道石瓢壶是紫砂壶里最为经典的一款。
“不错,这就是石瓢紫砂壶。”顾景川答道。
“《红楼梦》里宝玉对黛玉说,‘弱水三千,仅饮一瓢’,想必就是这款壶的由来。”杨海遥的语调里隐隐含了几分伤感之意。
顾景川赞道:“杨小姐真是博闻强记,石瓢之名正是因宝玉与黛玉的这段对话而来。”
“‘瓢之漂水奈何?’‘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杨海遥自言自语地叹息道,伸出手拿起壶,翻过壶身,只见壶底三只足钉浑然有力,壶底中间有小篆“顾景川印”四个字,杨海遥双手将壶递给了龙腾。
“端庄典雅,实在是经典之作。”龙腾由衷地感叹道。
“呵呵,我看也只有此壶,才盛得下盛昌号的百年沧桑啊。”顾景川颇为自得。
这时张庆乐从外面进来,交给顾景川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
顾景川将锦盒递给龙腾:“不同的茶有不同的茶性,一样茶只能用一样壶,石瓢紫砂壶是专门沏金牌贡茶之用,这盒里是一只我收藏了多年的红皮西施,我想用来沏女儿茶正好,你拿去用吧。”
“大师,这怎么敢当呢?”龙腾知道这锦盒里的西施壶定然无比珍贵。
顾景川爽朗笑道:“我收下你的两饼茶,可没有跟你客气啊,你就不必拘礼了。”
龙腾接过了锦盒,打开一看,一只朱红色的西施壶静静地躺在锦缎之中,只见此壶流短直而小巧,体曲美而丰盈,盖圆融而顺势,钮弱骨而沁彩。
杨海遥赞不绝口:“‘秀色掩古今,落花羞玉颜。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这首诗赞的是西施之美,万世流芳,这西施壶托体朱泥而再现,果然是巧夺天工。”
“这把壶是我多年前做成的,如今也正是它的缘分到了。”顾景川说道:“来,一起到我的茶室去,你们来了两天,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共品佳茗呢。”
顾景川领着龙腾和杨海遥进了茶室,拿出百年金牌茶和女儿茶,分别给石瓢和红皮西施开了壶,又详细地告诉了他们养壶的方法,一直到二人完全了解,这才放下心,用了另外的壶与龙腾和杨海遥一起品茗。
顾景川兴致很高,向龙腾问道:“你一定听说过住在北京的茶道大师董若慈吧。”
龙腾点头道:“是的,不久前我亲赴北京专程拜访过董先生,她给了我诸多教导。”
“只怕你不知道吧,若慈先生与我相识数十年,她所用之壶皆出自景川陶庄。我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像普苍山盛昌号这样的百年字号如果也只用景川陶庄所制之壶,那才叫各得其所,相得益彰啊!”顾景川是性情中人,心中怎么想便怎么说。
龙腾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就直爽地答道:“大师所言极是,好壶配好茶就好比宝剑赠英雄,从今往后,龙家盛昌号的茶就专用景川陶庄的壶,您看可好?”
顾景川极为开心,一张阔脸上满面红光:“不要大师大师的叫了,龙腾,你的所言所行甚得我心,我提议,景川陶庄与盛昌号就此结为兄弟,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我忘年之交,我年长为兄,你年幼为弟如何?”
龙腾赶紧站起身来:“大师,我是无名小辈,这如何担待得起。”
顾景川也站起来,豪爽地说道:“龙腾老弟,别讲那些俗礼了,景川陶庄今后就是你在宜兴的家,以后我去了普苍山,也就是回了自己的家。”
龙腾见顾景川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顿生豪气:“承蒙大哥看重,龙腾不胜荣幸,今天与景川大哥结为兄弟,契若金兰,他日必不负大哥所望,做出一番成就来,令大哥亦以小弟为荣。”
“好,大哥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断不会看错人,祝老弟早日马到成功!”顾景川伸出大手,与龙腾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广州的秋日风高气爽,云浩然一大早上就在云氏公司里翻看着盛昌公司的筹备资料,云杰走进了云浩然的办公室:“老板,龙腾去了宜兴。”
云杰奉云浩然之命,派人始终密切关注着龙腾的一举一动,龙腾离开了普苍山,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宜兴?”云浩然略作思考便找到了答案,他淡然说道:“看来龙腾是想去宜兴找紫砂壶,为斗茶做准备。”
“接下来怎么安排?”云杰请示道。
云浩然自言自语地盘算着:“斗茶是为了确定谁来坐盛昌公司董事长的位子,卓玛一把年纪了,应该不会做这个董事长的,到时候普苍山一定会选择龙腾作为卓玛的代表来做董事长,所以,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在斗茶中取胜。龙腾去宜兴,极有可能是去找顾景川或者徐汉棠,如果这两位制壶名家中有一个人为他做了壶,就相当麻烦了,绝不能让龙腾拿着他们两位的紫砂壶来参加斗茶。”
云杰默默地立在他的身旁,静候云浩然做出指令。
云浩然把手在桌上轻轻一拍:“阿杰,你派人去盯着龙腾的壶,如果他果真有好壶,必须想办法马上处理掉。”
“是。”云杰立刻答应,转身退下。
这时,云浩然桌上的电话响起,他接起来一听,是曹明德从普苍山打来的。
“老板,我有几件事情要向您汇报。”
“你说。”
“按照您的吩咐,我最近这段时间密切观察了丹娅和仲岩的动向,有了两个新发现。”曹明德说道:“一个是关于丹娅的,她近来每天都会到深山里去砍伐竹子,然后将砍下的竹子分成一截截的,每截都是一米左右的长度,然后将它们放到山涧里用泉水反复冲洗,不知道想干什么。”
云浩然眯起了眼睛,在心中琢磨着,突然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她是在为斗茶准备山涧水。”
“山涧水?”曹明德显然没有完全搞明白。
“斗茶,不是仅仅靠茶品的优劣就能分出胜负,尤其是高手斗茶,茶品档次的区别不会太大,所以盛茶所用之壶、煮茶所用之水都非常关键,丹娅一定是在为斗茶准备最好的水质。”云浩然分析道:“金牌茶出自普苍山,如果用同一山上的泉水去蒸,陈香益醇口感更佳,看来为了斗茶,丹娅花了不少心思嘛。”
“老板您真是见多识广啊,他们那点心思被您一眼就识破了,明德太佩服了。”曹明德在电话里表示着无比的敬仰。
云浩然并没有为此得意,而是紧接着问道:“你说有两个新发现,还有一个是什么?”
曹明德迟疑了好几秒,才说道:“我发现苏雅琴出现在仲家茶行里。”
“这有什么稀奇,她不是在做凤茶代理吗?”云浩然有些不以为然。
显然,电话那头的曹明德似乎犹豫了半天,终于说道:“她与仲岩的态度非常亲热,听茶行里的人说,她是仲岩的女朋友。”
云浩然沉默片刻,冷冷地说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叫云杰派人盯着他们,你马上返回广州。”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在宁静的普苍山,生活的节奏依然如旧,并没有因为斗茶的临近而有多少变化。
苏雅琴这几天特意赶到普苍山与仲岩相会,爱情的暖流已经在两人的心间迅速蔓延,他们都无法抗拒地沉浸在爱河里。平日里天各一方,两人只能通过电话联系,这份思念深深折磨着他们,度日如年,于是,苏雅琴从广州来到了普苍山。
古茶树林郁郁葱葱,茶园茶场一望无际,空气之中总有薄雾缭绕,苏雅琴觉得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清新而芬芳,心中充满了甜蜜。与仲岩在一起的这几天,对她而言,是一生中最幸福和美好的时光。
白天,她跟在仲岩身旁,到仲家茶行或者是燕子洞茶场去帮忙,晚上,她靠在仲岩的臂弯中听他讲述着普苍山的传奇故事。仲岩的肩膀如普苍山一般宽厚结实,使苏雅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与踏实,曾经的痛楚都已成为过去,苏雅琴深深明白,仲岩和普苍山才是她真正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