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难说。”丁鱼耷拉着头,摸着胡子拉碴的脸,有些顾虑地说,“卢万原这人心毒手辣,说不定不甘如此败场,一阵乱咬,把我和他在一起做过的事都供了出来,连我也拉下水。至于伍庭寿,我是跟他关系密切,但我没跟他做过违规的事,他所做的这些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他想咬我,咬不上,我不太担心。”丁鱼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会儿后又自慰道:“我谅卢万原不敢咬我。卢万原这人老奸巨猾,是牢房的老运动员,多次与公安人员打交道。孰不知一扯上我,我会把他这多年做的事和盘托出,他就多水多豆腐。他如果没有天良咬上我,我就把他奸污姓江的两姐妹捅给公安;还有我记下的他和紫豆的那个本子交了出去,他就多了两条罪证。”
我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以我之见,你还是要尽早去公安和司法部门告发他为妙,占得主动权。否则,你知情不报,会犯包庇罪,与罪犯同罪。”
“这要让我仔细想想。”丁鱼说,“想到伍庭寿前几天还和我一起上刘紫豆家,劝说刘家父母举报卢万原的强奸罪——说实话,他们俩是勾搭成奸。卢万原顶多是诱奸少女,也就是说,紫豆是自愿跟卢万原的。卢万原虽老,但他是情场老手,会和女人调情,许多女人只要跟他在一起,都愿意卢万原动手动脚。他不像伍庭寿那样对女人青抢白抢,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死活都要淫人家,跟土匪一样。就是母狗都不愿给这种青抢白抢的公狗强暴。”
我这位老邻居对我说了实话:“我是因为他买木头不把钱分给我一点,我才和伍庭寿设计卢万原强奸紫豆。这是不符合事实的。他们确实是通奸,只是年龄悬殊太大而已。我说他是强奸,这事我做得有点过,我的良心总感到欠了卢万原一笔债。”
此事过后十来天,我上齐铁齿家,问他对“两蛇”被抓有何感想,出乎意外的是,齐铁齿对此毫无谈兴,他摆摆手只说了一句:“人不能得意忘形。”现出格外彼惫的神形。我有点纳闷,这不是齐铁齿为人做事的风格。这时我才发现,他家厅头正中间悬挂着一个加黑框的相片,我认出是老人的发妻上官氏的遗照。我十分惊讶,不敢相信这是他那手脚利索,模样儿灵秀、善良的妻子已经亡故。老人缄默着,由于哀痛而无语,人好像老去了十多岁,原本就瘦削的脸上的颧骨全凸现了出来,再也见不到往日的欢颜和乐观。看来,老伴的撒手西归对他打击挺大。我怀着悲恸的心情安慰他要节哀,我说,“我实在不知道您那好老伴过世了。”
“谁也没想到。”老人眼角沁出泪珠儿,“她真好死。那天傍晚吃完饭,她坐在厅头大板椅上只歪了一下头,任我再怎么喊叫都没再醒过来了,一句话都没留,就这样离我而去了。
我没敢看齐老头,更没敢看那还含着一抹淡淡慈祥笑意的遗照。真的,我难于相信一个健康的人说离世就离世了。我还后悔我对他妻子的过世全然不知而没来参与吊唁活动。不过,我安慰了老人一阵之后,我按照我们小城的风俗送些钱给老人作为丧礼,让他买点香烛烧给妻子告慰亡灵。我更没想到我和齐铁齿这次哀伤的会面,竟然会是最后的一面。
十
卢万原被抓后,卢家一家大小惊恐不安。他们一家做梦也没想到,在青佛城仅次于凌火际的风光人物卢万原会再次沦为阶下囚,而且会是因为奸情而成为被全城人唾骂的阶下囚。
卢妻苏冰茹整天为丈夫这第三次进牢房四处奔忙,在政府部门和司法机关进进出出。她只有一个信念,能通过自己四处说情,让丈夫免除牢狱之灾。这位多灾多难的女人,并没有因为卢万原在外寻花问柳,干出这等对她情感不忠的案子而责怪丈夫。作为妻子,她是不美貌的。她粗身板,圆桶腰,宽脸膛,又是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女人。在她的婚姻观念中,她永远是自卑的,认为自己配不上卢万原。丈夫的智慧、谋略、办事能力都是超群绝伦。在她的眼中卢万原是这个世界最有魄力,最有能量的男人,哪怕他做错了事,她从来都不会责怪他。因此,丈夫前两次被抓,她都甘愿为他受苦受累,甘愿守在卢家当牛做马,艰难地养育几个儿女。她不懂也不管卢万原干了多少的坏事,只要是丈夫干的,她似乎都认为是有道理的,她都会支持他去干。几十年如一日,她逆来顺受,毫无怨言。她是个典型的愚忠丈夫的女人。虽然如此,她并不是一个完全愚不可及的女人,有时,她在某一方面却显示出是个很能干的女人。
在经过一阵惊惶失措之后,她很快醒悟过来。在全面分析丈夫的案情后,她发现案情最重要的关节在控告丈夫是“强奸”案的刘紫豆家。她暗中调遣以前常在卢家走动的女人,叫她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上刘紫豆家为卢万原说情。在一个夜晚,她捧着一万元钞票亲临刘家和紫豆见面交谈。她先向刘紫豆斥责卢万原的不是,向刘家和紫豆赔礼道歉,然后对紫豆说:
“你和老卢怎么说也恩爱过一场。你们在一起时,老卢对你也不薄,处处关照着你,给你工作也是全福利厂最轻的。据我所知,你们是好过的。做人是要讲点良心,既然你们是好过的,老卢出了事,不能把俩人好时做出的事全卸给一个人去承担,这不公平。如果你不按照实情硬说老卢是强奸你的,老卢真这样被判强奸罪坐牢,到时,我只有站出来撕破脸皮为老卢说话,你跟他是自愿的,你们是‘和奸’,老卢不是强奸。老卢贪女色是事实,但要叫他去强奸一个女人,这绝不是他这人的作为。他有点过分也是事实,因为他年龄比你大一截,但你在这个问题上从始至终都是你自愿的,因为他是厂长,你对他是有所求才跟他的,所以,永远都扯不上强奸两个字!……”
紫豆被冰茹说得垂下头:“我也有难处。你看我现在挺着个大肚子,家里和我的压力有多大?……”
“这我能理解,这事既然出了,我们只能面对。我能为你想办法,我们共同来承担。”
冰茹话说到此为止,她走去找刘紫豆父母。刘紫豆收下冰茹的一万元,见钱眼开的刘家父母就随着冰茹去说服女儿了。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万元已是巨款。他们当然同意冰茹的和善解决办法。
第二天由冰茹带着紫豆去了乡间的医疗所,花重金给那些只认钱不怕抓的乡村卫生员偷偷做了人流。接着,紫豆家见女儿身上那个沉重的“包袱”已解决,便同意撤回诉状。因为他们本身也惧怕闹得满城风雨。伍庭寿没出事之前,他说要做他们的靠山告倒卢万原,他们才会一时糊涂,昧着良心去做了假供。现在他们的靠山伍庭寿自己反而进了牢房,靠山倒了,刘家心里先就虚了几分。而卢万原得势时确实对他们的女儿不薄,不是伍庭寿出于个人目的,他们怎能去告卢万原呢?就算他们告倒卢万原,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其实,他们在接收了冰茹送来的一万元款后也正在考虑此事如何收场,谁愿意为这种丢尽祖宗十八辈的丑事纠缠不休呢?作为紫豆本人来说,反正事情已经做过,脸皮也已撕破,她也不想老在公检法人员面前一次次露脸、询问、做证、取证,一次次丢尽脸颜,一次次心惊肉跳,一次次像脱光了衣服给人看。此时此刻,刘家父母和女儿想到了一块,他们很快向司法机关提出撤诉,并把怎样受到伍庭寿的怂恿才说了违心话、做了违心事的前后经过一股脑推给已在牢里的伍庭寿。在做这些事之前,刘家还特地去征求丁鱼的意见。丁鱼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伍庭寿突然被抓,他本就有些心虚,怕把自己牵扯到伍案里去。丁鱼现在唯一的期望是不能让卢、伍两案牵涉到自己,他整天像惊弓之鸟忧心忡忡,龟缩在家里和制材厂里半步门都不想出,更不愿见到办案的公安和司法人员。丁鱼这个家伙早已失去往日小城社会活动家的丰采,他正在为找不到刘家状告卢万原一案的解决办法而伤透脑筋,现在见刘家自己找上门来说要撤诉正中他下怀。丁鱼二话没说就坚决支持刘家这样做。之后,丁鱼翻着白眼对刘家人说,“此事本是与我无关的。当时我是夹在‘二蛇’和‘三蛇’之间两头受气才叫你们那样干。现在紫豆已把南瓜摘了,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们认为自己该怎样办就怎样办。但这事到此为止,你们千万不要再来烦我,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我身上来。现在的公安半夜姓鸡,半夜姓鸭,哪个时候想抓你,你就进去吃半夜饭了。所以你们别太烦我。太烦我了,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咬他一口。”
刘家人没想到这个丁鱼变得比谁都还快,于是更加相信他们撤诉的做法是无比的英明和正确。
刘家的突然撤诉,紫豆又说了实情,公检法自然不能对卢万原再以“强奸罪”论处。但刘紫豆毕竟是个未婚少女,卢万原毕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可以做紫豆的爹,在量刑时最终还是以“流氓罪、玩弄妇女罪、扰乱社会治安罪”判了卢万原四年有期徒刑。至此,“二蛇”卢万原结束了他在青佛城风光的岁月,淡出小城人的生活视线。
“三蛇”伍庭寿一案和卢万原案却截然不同。伍庭寿在被捕收审期间仗着自己从派出所到公安局,以及政府各界和社会各阶层都有人在他的“黑三角”吃过免任务和得到过他好处的优势,他相信这层层的关系网,这各路人马一定会对他另眼相待,网开一面,他们决不会把他怎么样的。至于被抓被捕,对像他这种“三进宫”的人来说已算不了什么,就像吃家常便饭一般。他并不把自己的案子太当一回事。因而,伍庭寿死活不承认自己强奸侨女,他反说是因为自己多收了侨女的住宿费,他和那个侨女发生口角,那女子怀恨在心诬告他。他还蛮有理由对提审人员提出反驳,他已在七年前因计划生育做了男性结扎,此后自己就患了阳痿失去了性功能。一个阳痿失去性功能的人会强奸妇女吗?你们办案的公安自己想想看,这么简单的道理,去说给过路的人听都懂。
但办案人员在审理过程中还查获,伍庭寿不仅多次用同一手法闯入旅馆奸污住宿妇女,还奸淫本餐饮公司女服务员20多人。这些女服务员大都是本城的妇女,最大的五十多岁,最小的年仅十七岁。连丁鱼的老婆松珠也列在其中。这使丁鱼万分恼火,对伍庭寿这个老淫棍指天咒地骂他没天没良不得好死。令办案人员不解的还有,当他们在取证时,那些被奸污过的女人大都不承认被伍经理奸淫过。办案人员只好耐心对她们做工作,并告诉她们伍庭寿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流氓罪犯,他永远不要再想回到这里当经理了。那些妇女大都是因生活贫困,为寻得一份工作而有求于伍庭寿,平时伍经理对她们耍流氓,或在身上摸一下,或下身捏一把,都没敢吭一声,以至有的女服务员值夜班,伍经理趁机摸进房内对其奸污,她们为了饭碗都不敢举报。伍庭寿因此得寸进尺,更加肆无忌惮,逐渐把奸事做大。据了解,伍庭寿掌握着各个旅馆的钥匙,只要他看中谁,哪晚想奸污谁,没有不得逞的。而这些长期处于低眉下眼生存空间的女服务员,即使明白伍庭寿这次已出不来,审案人员来调查取证,她们也没人敢站出来揭发这位荒淫无耻的“土皇上”奸污她们的罪行。审案人员磨破嘴皮,用尽一切办法来说服和消除这些妇女的顾虑,最后这二十多个可怜的妇女,才站出来揭发伍庭寿对她们的奸污行为。就连几个妇女原是因为想从伍老板身上得其好处,才与之通奸的,这时也反戈一击,说她们是迫于其淫威被他强奸的。这样,二十多个妇女,二十多份受害人按着手模的举报证据,就像二十多支强有力的利刃刺向伍庭寿的死肋。不过,在这大量的证据面前,伍庭寿仍坚持说他自己已经阳痿,根本就没有性能力能强奸一个妇女成功。顶多也就摸摸她们,耍耍小流氓。这些妇女现在会说他奸污她们,还不是看他平时不干活还整天吃香喝辣,早就埋恨在心,现在看他崩棚了,才“墙倒众人推”以此来发泄她们心中长期的不满。他对审案人员说,不信你们可以给我体检,再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我妻子。
审案人员只好真的去找他妻子“红毛女”。
审案人员问:“你和你丈夫伍庭寿夫妻关系好吗?”
红毛女答道:“好啊,我和我们庭寿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夫妻感情好,具体表现在哪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