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小青年,他懂得个屁。毕程说,要是侨港不认那边的货,再便宜也没用。依我看,侨港那边的人是你叫来的,这事还得由你去做做他们的工作。反正这货到他们公司也是转卖到外面,只要是咸鸭蛋,就不要管是不是我们这里的。临泽和我们也才隔一个县。
我说,我去和申副总说就是了。随之,我叫毕程一起去到客房。
我对申总说,你们现在无论如何要留下。这边如果没货,我们会从隔壁的临泽调货给你们。我们保证不会误你们的事。
申副总听后,并没提出临泽湖的货他们不要。申副总一听有货倒是露出一副惊喜状,说,真的吗?临泽湖那边真的有货?他那又长又细的脖颈上像野鸭子吞食着什么食物一上一下蠕动着,说,如果那边也没货,耽误了我们的供货时间,这损失你敢负责吗?
有什么不敢负责,总不至于死人吧。我说。我知道此时我是在说大话。我现在是一面屁股一面肚脐,身上只剩下区区三百元,我能拿什么出来为人家负责。
没想,我此言刚出,申副总就对我抢白道:你就不要再打肿脸充胖子了,我听我们老总说,你是个教员,是暑假临时出来做跑腿的,你能拿什么东西负责。我被申副总抢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哑口无言以对。申副总转对毕程,说,来到这里,我们只听老毕的。别人怎么说,我们都当是废话。
这样好。我说,老毕,你可听好了,申副总说了,他们只听你的,你就不要再叫我来当说客了。以后在生意上你们之间有什么事,都不要怪我这个牵猴的角色。
怪不怪你都没用。申副总继续说,其实你介绍我们来到这里后,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了。
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们现在已经成功签订了合同,我这个牵猴人已经没用,要我走人了。
是有这个意思。但这话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我可没有说。申副总说。
毕程递给申副总一根香烟,并为申副总点燃火,对着我说,申副总的意思,是你现在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或者想出去玩就出去玩玩,生意上的事,你什么都不要过问。你来后的第一天,我也是这样告诉你的。可你偏不听,整天与到我家来的客商纠纠缠缠,问这问那。生意上最忌讳的就是像你这样问东问西的。说实话,我是看在你是邢守民的朋友面上,不然我早就把你撵走了。
这人呀,说变脸就变脸。刚才还是他叫我为申副总当说客,现在一听申副总对我不感冒,毕程马上掉转过头,对着申副总的面大说我的不是了。我对毕程的突然变脸感到难于接受,我说,毕程,你想撵走我,这话可是你说的。
对!我想撵走你又怎样?毕程哼了一声,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说,邢守民刚才对我说,你背地里责怪他没带你和供货方见面。供货方是你轻易去见的吗?生意场上有生意场的规矩。邢守民是你的老乡他不想和你撕破脸皮,现在我替邢守民来撕破这脸皮,你一个三十岁不到的毛小伙子,我尊重你,你是个教师,我可以称呼你许先生,我如果不尊重你,你在眼中就什么都不是!
突然受到这样的羞辱,我说,好!好!我什么都不是。我呆在你们面前碍你们的眼和好事,那我只好走人。
你爱走人就走人,关我什么屁事!毕程突换成一张狰狞的脸,说,你又不是我请你来的。这时我总算明白,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这句古训了。
这时,任吉岗刚好从外面回来,见毕程正在奚落和埋汰我,便上来劝慰说,许老弟,我们是出外人,要忍气生财。老毕吃盐比你吃米都多,他开导你也是为你好,你就不必太介意。
但是,我还是吞不下这口有损我尊严的恶气。我指着毕程说,我已明白你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人了。我告诉你,从中午开始,我再也不上你家吃饭了——我们来后中晚饭都在毕家吃。我说,从今天起,我宁愿一个人到街上去吃“街饭”,也不到你家来吃这怄气饭。
这随你的便。你不去吃,我还省几两米。毕程粗起脖子。我第一次看到粗脖子后的毕程原来是这样一个狰狞可怖的人。也由此觉得毕程绝不是个善良之辈。难怪他在几年前在我们小城会犯下那场牢狱之灾。和这样的人一起共事,实在是我这次暑假之行的不幸。
9
我没再理毕程,我撇开他们三人,从旅馆出来才觉得没吃早饭肚子饿得慌,我上街进了一家街头饭店,早饭和中饭一起吃了。
当我再回旅馆时,里面已经静悄悄的。我估计申副总和任吉岗他们是上毕程家吃午饭去了。毕程和他家人也真没人上旅馆叫我去吃午饭。我知道,我和毕程的关系已经到此差不多了,我心里隐隐感到毕程会突然翻脸不认人,一方面是这批咸鸭蛋合同已经签下,他手里已攥着双方五十六万元的支票押金,他可以稳坐钓鱼台了:另一方面,他拉下脸,是要割走我的“稻尾”。最起码,是少我一个人,他能从中多分几个钱。再说,我的猴已牵成,我在他心中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窝着一肚子气躺在床上抽闷烟。想起这次的苏北之行和这几天所经历的事,我想起了那句“狡兔死,走狗烹”心里就更觉愤愤不平。但我不甘愿就这样被毕程割去“稻尾”甩掉。这可是我十来天付出的心血,而且我还为之投进资金。我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世上哪有像我这样既做冤大头又当二百五的。我不能没赚到一分钱还丢下五千无钱就灰溜溜走人。眼下,我唯一的办法是继续住在这里静观其变。我想到自己只有使出坏招:这笔生意我赚不到钱,但谁也别想赚到一分钱!就是说,我要让它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我还不想向我的老同学宋功告诉我在这里所受到的不公平和遭遇,我不愿把这里的坏消息传递给宋功。如果我一传递给宋功,宋功一定会转告给他舅舅,那只秃鹰的洪总裁说不准会发怒召回申副总三人。这笔眼看就要到手的生意就会到此黄掉,这样一切就将结束。我相信以我个人的智慧,我完全有能力来对付毕程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然,我还对他们心存幻想,或者说抱有一种峰回路转的希望。
我在思索着下一步我该使出什么样的坏招。这时,邢守民走进我的客房,说,你中饭怎不到毕程家吃呢?我说,他已经撵我走,我还有那种脸皮上他家吃饭?我早就上街吃街饭了,以后一直到我离开这里,我都会一直去吃街饭。我说,邢守民,这次上苏北来是因为你和我结伴才上毕程家来的。你等下回毕家,请你转告毕程,他想割走我的稻尾,他看错人了,我绝对没有便宜货让他捡,他连一根稻草也割不到,不信,让他等着瞧。
他和你的事,毕程都跟我说了。我也没想会是这样的结果。邢守民说,你还是忍让一下吧,我们毕竟是出门在外的人。
正因为是出门在外,我才更无所顾忌。我说,你想一个一无所有的,光脚走路的还怕穿着草鞋的?
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看在我们是多年交情的老朋友的份上,你就在这里多等几天,看看这个生意还会有什新的转机。邢守民挨到我床头对我说,至于我,等下我就要离开新桥了,我现在是来和你辞行的。
我从床上爬起,盯着邢守民,说,你想溜之大吉?
不是的。反正在新桥这里已没有货,我想到临泽湖看看。毕程说过,他已派他儿子去了那里重新组织货源。这儿就留下你、任吉岗和我小姨子三个人。我去了临泽湖,那边如果有好消息,我会立即打电话给你。邢守民上前拉住我的手,久久不放,有种生离死别的意味在里面。我双手木木的,毫无知觉。我说,你去那儿看看,也好。我就暂时多呆在这里几天,等你的好消息。
囿于我和毕程闹僵的关系,我没有去毕家送邢守民。这位我的老乡加老兄当真就这样地走了,去到一个比这儿更让我陌生的临泽湖,就为这六十万万斤该死的咸鸭蛋的货源去碰碰运气。但是,此时的我心静如水。
我开始恢复了以前的那颗平常心了。俗话说得好:钱找人,人发财,人找钱,人发狂。邢守民这一走,是否会给这个生意带来好运,我说不上。但邢守民走后,一连几天直到最后情形发生逆转,我都没收到此君的电话,我几次把手机打过去他都关机。此君一走,大有黄鹤一去不复返之势。为什么呢?我陷入深深的不解和困惑。
第二天上午天上下起大雨,任吉岗和黄桂丽上毕程家吃完早饭后,只有任吉岗一人回了旅馆。任吉岗走进我的客房先问我吃了早饭了吗,我说,我早已吃过了。他说,雨下这么大,你也上街吃去了?我说,我撑着伞去的。他说,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其实你昨天根本没必要和毕程当场闹翻了脸,你们一个是主人,一个是客人,双方闹成现在这个样子都好没面子。
我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他做得太过分了,他是主人,我是客人,客人被主人撵了,你说,这事换作是发生在你身上,你受得了吗?
你这话有道理但也有没道理的地方。任吉岗说,邢守民也是看到你们闹成这个样子,觉得脸上无光才说要去临泽湖看有没有新的货源。邢守民毕竟是毕程多年的好朋友,以前毕程去我们青佛县做水产货生意,多半时间是住在邢守民家里的,你又是邢守民带过来的朋友,邢守民能说谁的不是呢。
我们聊了一会儿,我把话题转对申副总三人。我说,今早我起床到现在好像都没听到他们客房有声音,他们是不是也去了毕家吃早饭了?
我没见到。任吉岗说,他们大概是比我和黄桂丽起得早,先吃过了吧。他们才不会像你撑着伞去吃街饭。怎么?你没见到他们回旅馆,我以为他们回客房了呢!
我没见到他们回来。我说,反正我起床到现在都没见到他们三个人的身影。
不见他们?他们不至于跑了吧?任吉岗指着他们晾在走廊上的衣服说,他们的钱可是押在毕程手上,就是变成蚊子也飞不走呀。他们可能是结伴上街玩去了。
我说,外面下这样大的雨,他们不可能上街玩去。说实话,不见他们三个客主,我心里是有些慌的。我最担心和惧怕的是,他们在这节骨眼上会突然溜掉,或躲到什么地方藏起来,让我找不到他们。邢守民走掉后,我唯一能牵制住毕程和这个生意的就只有侨港这三个客商了。一旦他们溜走了,不要说生意泡汤,像毕程这样翻脸不认人的家伙,还会找我要人,或者把全部责任推到我这个第一牵猴人的身上。那时,我这个王八角色虽没钱赔偿他们,但跑都跑不脱,那时,我真的哭都来不及。
我嘴上虽和任吉岗说着,其实我如坐针毡。我对任吉岗说,不行,我必须去找申副总他们。
任吉岗拦住我说,你不必去找呀,你这是多此一举。我说了,我们揪住他们的牛鼻子,他们怎么会跑呢。我现在正巴不得他们跑掉哩。这样,我们就可坐地分赃他们那二十八万啦。
我说,你不要想得那么美,他们真跑了,还不会一个电话通知银行,说那二十八万元的支票是不小心遗失,来个声明作废?
我说呀,许老弟,你别的多好,就是这点疑神疑鬼不好。男子汉大丈夫,遇事、临阵要坚定不移,既然船已开到江心了,哪怕它风浪有多大,人都要无惧无畏往前冲。再说了,他们这个生意不做当真跑了,你不是去过他们公司,知道他们的住所,到时回家去我陪着你去找他们索赔,看他们身上有几张皮,我帮你一齐剥他们。任吉岗饶有自信地说着,叫我真的不要去找他们。我说,如果到了我们去他们公司索赔的地步,那就麻烦了,现今的人翻脸不认人,你有理说不清。我没听任吉岗的阻拦,甩开身走出旅馆,径直往毕程家去。
到了毕家一看,不仅不见申副总他们,也不见毕程。我到后院看,毕程的老婆崔爱英正在剖一条鱼,她见到我板着一张脸没和我打招呼。原先她这张好看的脸由于板着怒气,其实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了。但我还是开口问她:毕程呢?怎么连申副总他们也不见了?
你找毕程?崔爱英冷冷地反问我,毕程哪里去难道还要向你请假?申副总他们是和你住在一起,由你负责看守,他们哪去了应该是我们问你才对。你问我,我问谁呀?……
崔爱英给我当头一棒,我哑在那里像条一落魄狗从毕家退了出来。
10
我走回旅馆。在门口时,我突然发现黄桂丽从旅馆边的那家烟杂店走了出来,她一手拿着两包烟,一手撑着一把花雨伞,步履匆匆。由于她怕被雨水淋着,花伞撑得很低,故而没看见我。我看见她人闪进对面另一家也是私人开的小旅馆。某种下意识驱使着我跟在她身后进了那家旅馆。
黄桂丽穿过旅馆的通廊。通廊很长,两边是门对着门的客房。就是没有像我住的旅馆有大客厅。里面似乎很静,也没看到旅馆的主人。黄桂丽走到通廊的尽头朝底间走了进去。我跟了过去。底间门半开着,里面申副总三个人和毕程坐在一起,正和此前我只见过一面的新桥水产批发行的白老板在商议着什么。里面原是个小客厅,摆着一溜的木沙发,在他们面前都放着茶缸和烟灰缸,里面烟雾缭绕,黄桂丽把两包烟放在茶几上。他们继续在商谈着,我听不清他们商谈的话,但我敢肯定他们是在商谈着与咸鸭蛋有关的内容。
我顿感恍惚,他们为什么要躲到另一家旅馆,为什么要躲着我,却让一个是陪吃陪玩而且是最后到这里的女流之辈的黄桂丽参与。很显然,他们背地里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计划在悄悄进行着。难怪毕程要尽力甩开我,彻底割掉我这条尾巴。我有种被愚弄和被欺骗的感觉,我无法再忍受!于是,我冲进屋去,毕程和申副总三人及黄桂丽一见是我,都惊愣着看着我。毕程更是现出一脸慌张之色,好久才返过神来说,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谁规定我不能跑到这里来的?我说。
这是人家的旅馆。毕程顿了顿神说,我们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商谈另外一条生意上的事。
我看了看水产批发行的白老板一眼,说,毕程,你这话只配去说给三岁的小孩子听。
反正是与咸鸭蛋的业务无关。毕程极力掩饰着他这见不得天日的勾当说。
我指着申副总说,他们可是我介绍和带过来的。我是他们的第一介绍人。你让他们说,我有没有权过问与咸鸭蛋这个业务有关的活动。我从兜里拿出那份随身带的侨港公司合同的复印件,说,上面有一条:双方在执行本合同期限内,要诚信经营,不得有欺诈、隐瞒对方的行为。这可是他们公司洪总裁亲手拿给我的。
申副总在复印件上扫过一眼,说,这是复印件,不是原件,对我没有约束力。我出外在此,一切经营活动是由我说了算。我愿意跟谁做和不愿跟谁做,我有权力做出我的选择。
我说,但我是根据你们侨港提供的这份合同出来为你们跑业务的,你们也是根据我这份提供的信息来到这里,并且根据这份合同的母本再签订了一份子合同,而且这份子合同正在履行之中。你们怎能背着我另搞一套?
现在你这份复印件一文不值。申副总说。
一文不值!好!?——世上只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家伙——船过水无痕的人才会说出这种昧天良的话。我谴责申副总说,我介绍你们进了洞房,你们却把媒人一脚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