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阀混战时候,东北五道沟子那块有户姓牛的人家。牛家有个小儿子,小名蛮牛,别看这蛮牛名字起得威风,身体却瘦瘦弱弱、病病殃殃,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十岁那年玩炮仗时,还被二踢雷子炸瞎了一只眼。
在那个老百姓靠力气吃饭的年代,羸弱独眼的蛮牛上山伐不了木,下田拉不了犁,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每天光着脚丫子,腰里别把弹弓,到林子里打野鸟玩。
那年,沟子里过大兵,屯子里的老少爷们吓得全都收拾东西跑了,当时蛮牛上山打野鸟,等他提着两只野雀回村,就见屯子里的人全跑光了,到处是扛枪的兵。这时,一个骑马的军官问他屯子里人呢?蛮牛挠着脑袋摇头,军官见他傻乎乎的,就眼珠子一转说:“想天天有肉吃吗?”
蛮牛一听有这好事,赶紧点头。军官一努嘴,立即过来个大兵,拿一顶新帽子往他头上一扣,就这样,蛮牛稀里糊涂的成了奉系军阀队伍里的大头兵。
那年月,军阀的队伍黑得很,当官的欺负下级,老兵欺负新兵,扛枪的欺负老百姓。蛮牛人老实胆小,又瘦得跟猴一样,更加受人欺负,当官的开口就骂人,抬手就打人,蛮牛时常脸上一道道马鞭子留下的血痕,别说吃肉,平时连饭都吃不饱。有时军粮军饷接济不上,只能靠抢,抢不到的,只能自己饿肚皮。
那年,军阀们抢山头,蛮牛所在的县城被重兵围困,大炮日夜轰鸣,枪子把城墙都打成了烂筛子。守城的只有一个团兵力,团副营长都被打死了,团长一瞧事不好,带着老婆孩子金银细软跑了。
树倒猢狲散,蛮牛也跟着败兵抱头鼠窜。跑到半路上,听到路边草丛里有哼哼声,蛮牛扒开草,就见团长满身是血,命都丢了半条。一见蛮牛,团长眼光一亮,立即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元塞给蛮牛:“小兄弟,救救我。”
这个团长姓冯,家里本是当地的豪财,后来花五百块大洋买了个团长当,没想到刚上任几天,就被端了老窝。刚才逃跑时,冯团长被流弹打断了腿,几个姨太太只顾着抢首饰银元,根本不管他。见到冯团长手里的银元,蛮牛咽了几下口水,急忙把钱塞到口袋里,然后双手一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背起团长就跑。
半年后,团长养好了伤,对蛮牛的义举赞不绝口,把他提拔为自己的副官,还和他拜了把兄弟。从此,蛮牛时来运转,过上了好日子,每天大鱼大肉,好酒好菜,丢了草鞋,穿上了皮靴,那些曾经欺负过他人,整天点头哈腰的讨好他。
可好日子没过几天,冯团长的部队开始整天往南撤,只要听到炮响,不管深更半夜,就是没穿裤子,也要起来跑。蛮牛不懂,问冯团长。冯团长唉声叹气说:“兄弟,咱们的地盘丢了,东洋兵已经抢了东三省了。”
“东洋兵啥模样?敢抢咱的地盘,打他姥姥的。”蛮牛不明白。
冯团长乜斜着眼,嗤笑说:“你以为东洋兵跟老百姓一样好欺负啊?他们的炮一响,当官的都尿裤子,你充啥大棒槌。”
蛮牛挠着头,满脸通红。冯团长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弟,保命要紧呐。”
不久,部队撤到了一个叫三岔口的镇子,总算刹住了。不久后的一天晚上,一匹军马驮着个满脸血污的军官来到镇子。冯团长一见那人,脸都绿了,哆嗦着叫:“周……周师长。”
姓周的师长脸色铁青,一巴掌甩过去,冯团长应声倒地。周师长怒吼:“谁让你们跑的?老子的队伍都跟东洋兵拼光了,让你们支援,你们跑得倒快,一群没骨头的软蛋。”
周师长一连几个嘴巴子,把冯团长揍得鼻青脸肿,然后撤了他职,罚去当马夫喂马。第二天,周师长整顿队伍,下命令休整三个月,拉回去继续接着跟东洋兵干。蛮牛也好不到哪里去,副官的帽子被撸了去,整天在镇子外拼命操练,一天下来,骨头都散了架。一次打靶子,蛮牛有两发子弹脱靶,周师长大怒,上来屁股上就是一脚,踢得蛮牛三天屁股不敢挨床板。
这晚,冯团长从马厩偷偷溜来,拉着蛮牛来到一间小屋,屋子里生着火,桌上是几碗鱼肉,一壶热酒。蛮牛好久没开荤了,一顿风卷残云,等他酒足饭饱,一旁的冯团长才开口:“兄弟,最近日子不好过吧?”
蛮牛眼泪差点下来。冯团长趁机煽风点火,说这周师长成心要把整个团送去当炮灰,你想,周师长那么多人都全军覆没,他们这点人马还不给东洋兵塞了牙缝呀?蛮牛忙问,那该怎么办呢?冯团长摸着下巴,恶狠狠地说:“只有宰了周师长,然后我把队伍拉过来,咱们投降东洋人去。”
什么?蛮牛差点瘫倒。“怕啥,无毒不丈夫,”冯团长说,明天三营要练习打靶,到时周师长照例要去观看,只要蛮牛一歪枪口,立即就能结果了周师长。
“不不不,杀……杀师长,我不……不敢,”蛮牛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冯团长左劝右劝,蛮牛就是不干。冯团长一想,就从腰间掏出个布袋子,“哗啦”一声,从里面倒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元,然后说:“事成之后,你拿着这钱回老家,买房子买地,再娶上个小媳妇,好日子在后头呢。如果不干,就等着跟着姓周的一块去给东洋人当炮灰吧。”说完推门而去。
望着桌上的银元,蛮牛眼都直了。
第二天,真如冯团长预料,周师长到三营看打靶。轮到蛮牛,他趴在射击坑里,枪口不住的颤抖。远处就是一排靶子,周师长拿着望远镜,就坐在离靶子不远处的一个土包上,只要枪口一斜,周师长立即丧命枪下。可不知为何,这一枪蛮牛怎么都打不出去,准星在靶子和周师长头上来回晃悠,耳听别人的枪声都响了,蛮牛一闭眼,一横心,扣动了扳机。枪声响了,只听“好枪法”的赞叹声,蛮牛睁眼一瞧,自己打中的是靶心,不禁松了口气。而远处冯团长见状,冷哼一声,沉脸转身走了。
晚上,冯团长找到蛮牛,鹰隼般的眼神盯得蛮牛直打哆嗦。“团长,我……”还没等蛮牛张嘴,冯团长又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元,丢到桌上,然后拔出腰间的一把匣子抢,啪得一声拍在蛮牛面前,狠狠说道:“杀了周师长,钱加倍给你。不然,我就宰了你!”
冯团长说,每晚周师长都要巡视营房,到时蛮牛只要埋伏在暗处,一枪就可了事。蛮牛望着银元和匣子枪,一咬牙,抓起匣子枪走了出去。
半夜时分,周师长披着大衣走过蛮牛埋伏的地方。蛮牛心跳得咚咚响,等周师长露出后背,他猛得站起来,就要掏枪。“是谁?”周师长听到声音,回头喝问。
蛮牛一屁股差点瘫倒,手一滑,腰间的匣子枪一下子溜到了裤裆里。周师长大踏步过来,一见蛮牛,皱眉问:“深更半夜不睡觉,你想干什么?”
“我我我,我出来……撒尿,”蛮牛满头大汗地说。
回到屋里,蛮牛一下子跪在地上,哀求冯团长说:“团长,我实在下不去手啊。”
冯团长见蛮牛吓尿了裤子,骂了声孬种,之后抓起蛮牛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拿了钱,就不能反悔。我限你三天内干掉周师长,你不杀他,我就杀了你,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你好好想想吧。”
一连两天过去了,蛮牛一直找不到下手的好机会。现在他肠子都悔青了,杀了周师长,他肯定跑不掉,刺杀长官可是要偿命的;不杀吧,冯团长又放不过他,自己照样没命。
到了第三天,冯团长跑来告诉蛮牛,过一会,周师长要来马厩里骑马,到时他借故支开警卫,蛮牛就藏在马槽底下,等周师长翻身上马,就背后一枪结果了他。冯团长阴冷地说:“机会只有这一次了,你可要想明白,到时别手软。”
不久,周师长果真来了,冯团长咳嗽了一声,示意马槽下的蛮牛注意。蛮牛心情越来越紧张,手心全是汗,牙齿也是上下打颤。
“师长,您要出门啊?”冯团长牵出马,交给周师长。蛮牛拔出枪,瞄向师长背后,可枪口却哆嗦的厉害。周师长翻身上门,冯团长立即发信号,让蛮牛开枪。可蛮牛越想瞄准,准星抖得越厉害。周师长的马“得儿”一声,尥蹶子就跑,冯团长急了,跑上来骂:“你奶奶的,再不开枪,老子宰了你!”
蛮牛呼得站起来,咬牙举枪指向周师长背影。“快开枪!”冯团长低声吼道。
蛮牛双眼血红,在冯团长的催促声中,眼见周师长快消失在视线里了,突然调转枪口,往冯团长脑门上就是一枪。冯团长闷哼一声,一头栽倒。
“杀师长是杀,杀你也是杀,反正一个样。无毒不丈夫,这可是你教我的。”说完,蛮牛把枪一丢,揣着两袋子银元,猫腰钻进了远处的高粱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