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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能做一只灰溜溜的狗

春节在一片凄风苦雨中快要走到尽头了,莫家村的夜空漆黑如墨,淹没了每一颗星星。米勒来到门前那块麦田里,一屁股坐在荒草中。因为去年安富在全家人的威逼之下也抛弃土地到蜀城打工了,所以这块地就彻底荒芜了,杂草有人那么高。有那么一瞬间,米勒想掏出打火机,一把火点燃这野草,让熊熊火焰点亮这片漆黑的夜空。但是,他最终只是点燃了一支烟,在寂寞的夜里“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往事如风,在散发着各种臭味的夜晚随意飘飞。前几天安富去大蛇家求情被拒的事情,让米勒感慨颇多。他现在坐的这块地,就是当年因为地界纷争而打架的地方。米勒曾经多次听爸爸讲起这件事,安富眉飞色舞的表情依然记忆犹新。很明显,安富对于当年撵得大蛇四处逃窜很得意。但是,现在大蛇的报复也让安富垂头丧气。

思绪又飞到玉梅身上了。他不喜欢她,但却可怜她。在鱼镇,很多女孩子跟玉梅有着相同的命运。她们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家庭的附属品,连一个好好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不仅如此,她们还得做牛做马似的为了这个家拼搏、奋斗,然后,某天突然嫁给自己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男人,永远地离开自己含辛茹苦建设的家。玉梅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辛苦卖身挣钱买房子,最终却是臭名远扬,嫁都嫁不出去。

夜色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冷。

米勒点燃了第二支烟,吞云吐雾时他看见了青美家的灯光,凄冷而遥远。最近一段时间,青美的行为深深地刺激了米勒,从人们传来的信息中他分辨出曾经的爱人真的要嫁给一个傻子了。他感到非常失落,黑飞不过是有个镇长父亲,不过是有四套房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俘获了青美的心。当然,米勒也对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毁灭青美的行为感到后悔。甚至,他也扪心自问:“如果不是自己的疯狂行为,青美会嫁给黑飞吗?”

不知不觉间烟又燃到了尽头,米勒点燃了这个夜晚的第三支烟。他很久没有这么如饥似渴地抽过烟了。郁闷堆积太多,如果不通过烟雾来排解,他担心自己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季节。米勒看着忽明忽暗的烟火,对鱼镇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他想逃离,去哪里都行。蜀城就是他最好的选择,毕竟在那里打过工。不过,他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米勒告诉自己:“不能输给青美,不能做一只灰溜溜的狗。”在他的心里,依然想着如何置青美于死地。

这是正月初七的晚上,苍穹里的月牙有些凄冷,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洒下冰凉的光。正在米勒想点燃第四支烟时,一个声音让他的手停在空气中了,打火机的火苗静静地燃烧着,而烟却半天没有点燃。

“米勒,给我一支烟吧。”子涵的声音从夜色中飘了过来。

“子涵?”米勒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人。半晌,他又补充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子涵没有回答。他慢慢地向米勒靠近,长叹一声后,他把米勒嘴巴上的烟取走放在自己的嘴里,然后把脸凑了过去,“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借着微亮的火光,米勒发现子涵的眼睛里有泪光。

“你又怎么啦?”

子涵不说话,嘴角的烟火越来越明亮。

米勒看了看子涵,又把眼光伸向黑暗之中的麦苗。出神的间歇,他的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曾经在麦田里嗅到的那股清香。于是,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尽量让鼻孔放大。但是,无论如何米勒也没有找到曾经的感觉。半晌,他从烟盒里摸出烟点了起来。“兄弟,这么晚了来找我,不只是为了一支烟吧?”米勒狠狠地吸了一口说,“是来安慰我呢,还是需要我来安慰你?”

自从看到子涵那一刻起,米勒就知道他一定遇到麻烦了。他刨根究底地追问,也是真想帮帮这位老朋友,尽管他自己的情况并不比对方好。

“你要我怎么说呢,兄弟。”子涵的情绪很激动,混合着烟味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这是男人丢脸的事啊。”

米勒还在等待子涵继续说下去,但是,这个受伤的男人却停了,只是一股脑儿地抽烟。几大口之后,他摊着手说:“再来一支吧。”米勒立即递了一支上去。点燃之后,子涵又是一阵猛抽。

好半天,子涵才从一种艰难的喘息中挣脱出来。他尽量压抑着情绪说:“他妈的,居然跟一个王八蛋乱搞,还搞出一个孩子来。”

“什么?”米勒差点尖叫起来,“你说你老婆在外面乱搞?”

“是啊,我本来也是不相信的,但事实就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的呢?”

“她清早起床后呕吐,而且不想吃饭,于是就去医院检查,结果是怀孕了。你不知道我都多高兴,我做梦都想有个孩子。之前,她说现在条件不好,暂时不要小孩,我听她的。现在却怀孕了,我兴奋得将她高高地举起。但是,她却斜视着告诉我,孩子不是我的。”

“你们这段时间不在一起吗?”

“在啊,我们基本上没有分开过。”

“那她怎么怀上别人的孩子了?”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我说这个月我们做爱了啊,应该是我的孩子。”

“那她又怎么说?”

“她说我们做爱的时间是安全期,排卵的那几天,她在跟另外一个男人做。”

“她……”

“他妈的,要想生孩子,得算排卵期。”

“那个男人是谁,你知道吗?”

“后来她给我说了,就是鱼镇西街的古浪。”

“我认识,一个小混混,每天都在鱼镇的街上走来窜去。”

“但是别人有个好爸爸,挣了钱在鱼镇买了房子。有了房子,就特别招女人喜欢。”

“那她说没说,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办?”

“离婚。她说如果我买不起房子,就应该放过她。她想在鱼镇有个家,她想生个孩子了。”

沉默。长久而悲伤地沉默。

莫家村的夜色变得狂躁起来。米勒的心里一阵绞痛,他很想安慰子涵几句,尽量让这位老朋友不要那么悲痛。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此刻,语言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米勒只有木然地看着子涵抱头痛哭,让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显得如此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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