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六一看呲牙咧嘴笑出声,可赶忙捂住嘴朝身旁几个丫鬟使眼色,丫鬟们赶忙上前搀扶起郑老爷,可个个忍俊不止。顿时,人堆里呈现一派各色的夸张表情,众人随即一哄而散。
午后,灿阳高悬,阳光直刺大地,郊外一处山坡上芳草萋萋,空气里散发出阵阵淡淡清香。
顾玉鹤送别好友孙有田到此驻足。孙有田接过他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他朝顾玉鹤一抱拳乐呵呵地说:“大哥心里敞亮多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大哥,谢谢你赶马车帮忙。”
“客气!老弟招高!几个大炮仗吓得人群四散……我投鼠忌器也怕伤及无辜。”
“不是炮仗厉害!是老百姓真怕再打仗!”
“天下众百姓,谁不想太平!”
“可从古到今的太平日子注定太短!”顾玉鹤目光如炬盯着远方,意味深长的说道。
孙有田伸开五指向后掠下前额浓密的黑发,又顺手挠了把下颌黑黝黝的短须,“攻打县衙那会儿,姓马的小子杀了咱好几个弟兄,我早想除他可惜孤掌难鸣……还是老弟有胆识!”
“大哥远走异乡,多注意身体和安全!”
“谢谢老弟给的路费!我孤零零一人倒不如远走高飞,你今后多加小心……”
“小弟心里有数!”
孙有田一扬马鞭,坐骑一溜小跑冲向山坡。望着孙有田的背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阳光辉映出的一长串七彩光晕中,顾玉鹤转身朝坐骑走去。
马鸿宝被炸受伤但没身亡,全靠郎中陈一堂及时妙手回春,马鸿宝在药力作用下昏迷不醒竟接连做了几场噩梦,直到惊出浑身热汗猛一睁眼,顿时双眼直冒金星,他唇干舌燥口渴之极,昏沉沉扫视周围只看见一盏水碗,刚抬手抓起那碗水要喝,一只大手却按住马鸿宝那苍白无力的右手。马鸿宝瞪着眼欲发作,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边还伫立着郎中陈一堂和弟弟、妹妹,还有大管家侯钱和十几个佣人。
没等马鸿宝吱声,陈一堂夺下那盏水碗,“别喝水,快喝药!”
这时,马鸿喜和马春芳异口同声说:“哥——你总算醒了!”
“一点儿水都不能喝?”马春芳眼里闪着泪花又问陈一堂。
“好妹妹,别添乱了,咱们听郎中的!”马鸿喜朝妹妹瞪了一眼。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这下保住命了!”陈一堂放下水碗,又拍了拍床边的药箱说道。
随即,陈一堂又开了几剂药方,大管家侯钱赶忙吩咐人去抓药。
马鸿喜将陈一堂让到外屋,摸出一卷红纸包裹的银元递过去,陈一堂接过他递来的诊费,心满意足背着药箱朝门口走去。
送陈一堂到大门口时,马鸿喜忍不住又问:我大哥受了重伤,真的没事儿?
陈一堂先点头又摇头,马鸿喜纳闷,他趴在马鸿喜耳边低声说:“从今往后吃喝拉撒睡全没事!只是,只是。”
见郎中欲言又止,马鸿喜一脸焦虑,“只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陈一堂一指马鸿喜的裤裆,“大少爷那玩意儿落下终身残疾,从今往后男欢女爱的事儿无福消受了!”
“啊——这玩意儿真没救?”
陈一堂哭丧着脸不住摇头。
“我哥一个大男人,没那种事儿可咋活!他还最爱那一口!这可怎么办?”
马鸿喜还想追问郎中,可陈一堂背着药箱一溜烟出了大门。
一晃数天过后,大难不死马鸿宝伤好的很快,已能在丫鬟搀扶下下床活动。马家人长舒了一口气,马鸿宝也暗自庆幸上苍护佑!可这时,大管家侯钱前来禀告:郑老爷带礼品前来探望!
“他?黄鼠狼给鸡拜年!让他赶紧走!”马鸿宝脱口而出。
可侯钱面有难色说,他是您老丈人我可拦不住,只怕已到前院了。马鸿宝无奈,只得重回床上躺下,还一摆手清退俩个丫鬟和侯钱。紧接着,郑四义笑呵呵进门坐下,他假惺惺的开场白一过便直奔主题——退婚!马鸿宝恼怒异常,郑四义话锋一转直指他“命根子”一事。
马鸿宝顿觉理亏没面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可嘴上还是不答应跟郑翡翠退婚,郑四义乐呵呵俯下身跟他耳语:不退也行!只是知女莫如父,男女都耐不住寂寞,翡翠娇生惯养生性多情,日后你脑袋上注定戴着一摞丈八高的“绿帽子”,还有一群群的“干儿子”,过着没完没了心似滚油煎的破日子,你俩夫妻整日干仗,瞧乐子的人却成群结队,你那玩意的糗事被肉喇叭一宣扬全省皆知,到那时可别哭鼻子后悔!
此番话说完,郑四义坐下端起茶碗品茶,马鸿宝先是脸色铁青转而惨白,又涨得通红霎时还红得乌紫,他张张嘴又无言以对只好默认,可又说“聘礼”怎么办?郑四义乐呵呵回答:只要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那全都不是个事儿!说完,他拱手起身告辞。
眼巴巴望着“老丈人”走了,马鸿宝落泪之时又很纳闷:我裤裆里的私事儿,郑家如何知道的这么快?其实,陈一堂早知马家与郑家一贯交恶,他将“命根子”一事密告郑四义,郑四义当即赏他一笔钱重谢。
回府后,郑四义的病全好了,吩咐潘六大摆筵席庆贺!
可酒宴摆好,郑四义又吃不下去了,盯着围坐桌前的家人发呆,潘六鬼机灵凑上前给他耳语说,小的打听清楚了,二少爷舍生取义之时,只有顾玉鹤在他身边……
郑四义反问:怎么现在才回禀?
潘六委屈看着老爷,眼神里透出一丝埋怨,“哪儿敢给您老说啊,您病歪歪的,还有大小姐的事,当下人的大气都不敢出!”
郑四义一皱眉头说:“赶紧有请顾掌柜!”
潘六一抱拳转身出去,张罗着派人去接顾玉鹤。
入夜,郑宅内灯火通明,“四义堂”正中那张红漆八仙桌上摆满了菜肴。
郑四义见潘六前边引路,紧随其后的顾玉鹤从门口进来,赶忙起身拱手相迎。俩人落座,潘六端起鎏金玛瑙酒壶给顾玉鹤的酒杯斟满,郑四义端起酒杯给他敬酒,可顾玉鹤却没回应。
郑四义尴尬放下杯子,很快又将酒杯举起,“顾掌柜久仰了,犬子广达生前与你一同共事,可现在哎……这杯酒我敬你!”
“郑老板家大业大,官场都能呼风唤雨,我是小本生意人,这酒实不敢当!”
“顾掌柜,有对不住的地方请海涵……我不当会长一身轻,你我都是生意人还是玉商!”
“你是大玉商,我是小店主,这可不能比!”
“常言道:相逢一笑泯恩仇!顾老弟走南闯北的必有见识,更有胸怀,你我误会误会了!”
“按说,我得感谢郑老板,要不是您一纸推荐,我也吃不上眼下这碗官饭!”
郑四义干笑起来,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可转念一想又起身,亲自给顾玉鹤菜碟里夹了两样菜,重又端起酒杯敬酒。
“玉通灵性,你我是以玉结缘。”郑四义换了话题。
但凡任何人说起玉,顾玉鹤心里难抑冲动,“世间万物唯有美玉,但凡看一眼就爱一生。”
“对对对——所以说玉石只有货色优劣,从不分大小。”
顾玉鹤马上接了下句,“玉商爱玉,只有厚薄深浅,从不分大小!”
“不分大小,不分彼此,哈哈哈!”郑四义总算找到共同话题。
俩人你一言我一句聊起来,“四义堂”内气氛热络起来,潘六拎着酒壶殷勤地挨个斟酒。
郑四义和顾玉鹤又热络地聊了一会儿,郑四义忽然沉默下来,眼里盈满了泪水。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我只想听听广达罹难时的情况,还请顾老弟能讲一讲,我也——”郑四义再也说不下去,噙着泪眼巴巴望着顾玉鹤。
潘六赶忙递给老爷一块丝巾,郑四义没接。顾玉鹤这时心绪翻涌,昔日景象顷刻涌上眼前,他纠结着暗想:郑广达为人正义凛然与其父截然不同,郑家竟能培养出这等壮烈义士?想到此,顾玉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扫视了一眼周围,“郑老板,此厅为何叫‘四义堂’?”
郑四义拿起丝巾擦拭眼泪,“这义字与我名讳是同样解释,义是两臂擎起一颗心!两膀撑起一字德!”他举起双臂交叉,很是夸张的比划两下,“我名四义,家中正堂也叫四义,四义是四种义行,正所谓第一种义是——便国不负兵,第二种义——为主不顾身,第三种义——见难不畏死,这第四种义是——决疑不辟罪。”
“郑老板果然深奥!我也想批解一下‘四义’可否?”
“愿闻高见!”郑四义乜斜顾玉鹤一眼。
“所谓四义,这第一是:将帅为国家利益而不是依仗兵权谋私,第二是:为明君尽忠而奋不顾身,第三是:面对危难而不怕牺牲自身,第四是:君子处理疑难问题要奋不顾身。”
“说的不错!老弟满腹学问。敢问出身哪家学堂?家父是做什么的?”
顾玉鹤心房猛地一缩,“家父是教书先生,我出身书香门第,只是后来家业败落……”
“哦——原来如此,难怪老弟学问大!”郑四义面露轻松神态。
“广达为国捐躯,该是第三种义!我出手相救,该是第四种义!”
“老弟高见,不愧出身书香门第。”
顾玉鹤料定对方又借机试探,“郑老板此话不妥,我肚子里这点学问还是广达教我的,军中时他常和我拉家常,还是我们的老师,教会我很多大道理!”
“哎——广达是这种人,没错!”
顾玉鹤从口袋里摸出血书,“应该早点送来,实不相瞒,我度量不大!”
郑四义手捧儿子血书老泪纵横,一口气读完嘴角不停抽搐,起身朝顾玉鹤拱手作揖,顾玉鹤赶忙还礼。
“玉鹤,从今往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你在广达危难之际出手相救,老朽不胜感激!”
“我救广达那是应当的,同为三民主义献身,我和他不分彼此……”
“老弟!我真心诚意再给你赔个礼!”郑四义站起又是一礼。
顾玉鹤慌忙扶住他,“郑老板!”
“再别这样称呼,叫我郑叔、郑伯,叫郑大哥都行!”
“府上叫您郑伯,到外边叫郑老板!”顾玉鹤笑了。
俩人从又喝起酒来,顾玉鹤侃侃而谈,郑四义听得感动不已热血澎湃,当即要收顾玉鹤做义子,可顾玉鹤推脱着不答应,郑四义又请他做“大观斋”铺面总管,顾玉鹤再三推辞,可郑四义热忱邀请。
顾玉鹤看时机成熟说:“我尽力完成二公子托孤!”
“你明日就走马上任啊!”郑四义脸上露出笑容。随即,俩人举杯一饮而尽。
顾玉鹤表面与郑四义热络,可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婚礼那日,欲先将郑老贼除掉,可见他不离女儿左右生怕误伤,郑小姐是仇家女可我不想滥杀!
想到此,顾玉鹤眼前浮现郑翡翠音容笑貌,他有时也想不明白,为何见到郑小姐那双清澈的眸子,他便心绪翻涌面红耳热。
顾玉鹤和郑四义越聊越投缘,这顿酒一直喝到子夜时分。看天色很晚,顾玉鹤起身告辞,但刚起身就东倒西歪,郑四义舌根发硬大声嚷嚷:赶紧送顾总管回去。随后,顾玉鹤被人架到马车上,刚钻进车厢的他倒头便睡,鼾声大作。
车夫摇晃着鞭子,马车飞驰而去。望着马车渐渐走远,郑四义转身迈大步进门,潘六赶忙上前扶老爷,谁料郑四义却一掌推开他,大步流星快步进了前院。
马车一路驶往西仓巷,最终停在“玉缘堂”门口,俩家丁搀扶顾玉鹤下车,月亮闻声出来把哥哥扶进去。
满身酒气的顾玉鹤晃着进了院门,月亮顺手关了大门,刚要扶顾玉鹤进屋,可他却转身趴在门后朝外偷窥,月亮纳闷哥哥到底醉了没有?顾玉鹤一转身,灵快一闪进了前屋。俩人刚落座,月亮担心哥哥只身犯险,拉着顾玉鹤问这问那,可顾玉鹤低声告诉她:终于潜入郑家!顾玉鹤脸上一阵轻松,月亮听完却心中忐忑,俩人对坐沉默起来。
复仇大计成功迈出重要一步,但顾玉鹤和月亮此刻并不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正悄然向俩人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