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耕梅悄悄把后门闩上,与傅胜兰低声说了几句,把身上的几把钥匙交给他,自己又悄悄返回到卡利姆的卧室,和衣躺在卡利姆身边,等待那惊天动地的时刻。她又一次看看夜光手表,距离爆炸的时间只十分钟了,推了推卡利姆,见他打了个翻身又睡觉了,就来到后门处与傅胜兰等人见面。等巡逻队走过去了,他们从后门离开机场,越过一个小山包,来到停放吉普车的马路上,刚好背向机场,双手捂住两只耳朵,嘴巴张开,双眼紧闭,十二颗定时炸弹带动着烈性炸药包同时炸响了!紧接着,又惊天动地响了好一阵,那是弹药库的炸弹和装上飞机的炸弹在连续爆炸。随着一阵阵地动山摇的巨响,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这一次,重庆政府损失飞机四十五架,美国损失飞机二百一十五架,两国共损失炸弹四千八百枚,包括机场主任高咏春在内的五十名工作人员,包括军长戴劲松在内的八千九百四十名中国官兵,以及三百多名美国飞行员和地勤人员被炸死!卡利姆虽然侥幸活下来,但已双目失明,两耳失聪,而成了废物。
丽水机场距离衢州机场二百四十华里,眼下衢州机场发生的不幸,他们自然一无所知。然而,这里的斗争却比衢州机场曲折和复杂。
苏丽萍惶然不安地躺在床上。她没有开灯,让黑暗包围着自己,这样可以集中思想考虑问题。她看看夜光手表,已是二十八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了,俞振寰怎么还没有回来?她扭亮床头的电灯,打开无线电收发报机与八十三师通电话。接电话的正是俞振寰。他说:“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却打电话来了。喂,丽萍,八十三师突然出了问题。你问什么问题,电话里不便说,我回来再告诉你。我正在与师长和师参谋长研究问题的解决办法,今晚回不来了。对不起,使你受孤寂了。”
“军座既然知道我受孤寂,你开完会就回来。”苏丽萍用双手捂住胸口,担心过于兴奋和激动,被俞振寰看出破绽。
“问题很复杂,一下子解决不了。”收发报机里传来俞振寰的声音,“好吧,我争取凌晨五点赶回来。”
“有什么办法?我只好用度夜如年的难熬支持军座的工作了。”苏丽萍愉快地关上收发报机。
她点燃一支香烟,猛吸几口,又把收发报机打开与林之江通电话。“是林先生吗?喂,真是天助我也!”她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告诉你,我那个名义上的丈夫今晚住在八十三师不回来了。具体地说,要凌晨五点才回来。这样,有必要修订我们的行动方案。你可以冒充俞振寰的亲戚,就说是他的表弟,带领四个随从人员,从金华来机场看望他。凌晨三点乘车直接从机场大门进来,到时我去大门口接你。姓俞的不在,机场主任蔡之俊和美国飞行队长史密斯都睡了,我可以指挥这里的一切。”她看看手表,“现在是零点过十分,你们最好提前在凌晨两点抵达这里,三点完成任务,免得夜长梦多。”
“你知道,我们于三天前转移了地方,这里距离机场较远,只能按原定时间三点抵达目的地。”林之江说。
“好吧,三点见。”苏丽萍关上了收发报机。她全身充满兴奋和晕呼呼的感觉,胜过饮用任何醇酒。
越是接近那个关键时刻,苏丽萍越发感到不安,一种胜利在握的激动,如同一只小兔在心胸里乱窜。就在这强烈的期待中盼到了凌晨两点五十分,她来到了大门口,对四个哨兵说:“俞军长的表弟一行驱车从金华来看望军长和我,很快就到,请把大门打开。”
“是!”其中两个哨兵顺从地把大门打开了。
苏丽萍走出门去,见一支巡逻兵走过来,她挥手让他们站住,说道:“俞军长的表弟一行五人从金华来,我亲自出来迎接他们。”这时不远处的马路出现两辆吉普车,“看,他们来了!”等吉普车开进机场在门口停住,她向巡逻兵挥挥手,“你们继续巡逻!”
苏丽萍与坐在车里的林之江握握手,对四个哨兵说:“军座的表弟一行还有紧急要事去常山,只在这里待三四十分钟就走。你们把大门关上,到时再打开。”她说罢,登上林之江坐的那辆吉普车,长驱直入开到俞振寰的住房门口。两辆小车一停,四个特务分头打开小车后盖,从里面提出四个沉甸甸的皮箱。这时,冷不防从四周的建筑物后面冲出二十多个手持冲锋枪的士兵,包围了林之江、苏丽萍等人,其中一人厉声喝道:“都把手举起来!”
一切是这样出人意外,林之江和苏丽萍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身上的无声手枪已被人缴走了。
这是一幕绝妙的活报剧。活报剧的总导演是周佛海。
林之江、傅胜兰和苏丽萍、谢耕梅等人派往丽水、衢州两地之后,周佛海就坐立不安,夜不成寐。他的灵魂在重庆与南京之间震颤,在蒋介石与汪精卫之间徘徊。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权衡利弊再三,才于二十八日上午十点二十分,直接与戴笠通无线电话。他说“准备炸毁丽水机场,是汪先生亲自布置的,连我都蒙在鼓里;也许他对我产生了某种怀疑,但不管怎样我得忠于蒋先生。”他对答如流,“戴先生问我现在是怎么知道的?两个小时前,内人杨淑慧去看望汪先生的夫人陈璧君女士,因为她病了。两人在闲谈中,淑慧说她有要事找表侄女苏丽萍,找了几天不见人影,很为苏丽萍的安全担心。陈璧君说苏丽萍打入丽水机场执行任务去了。但她话一出口就感到失言,一再嘱咐淑慧保密。我感到问题严重,苏丽萍的执行任务,无非是炸毁丽水机场。”他继续说,“想到苏丽萍是特工总部的人,她去丽水机场的事,丁默邨一定清楚。我与戴先生通电话之前,就去特工总部找到了丁默邨。丁默邨先是一惊,说这么大的事,怎么汪先生没有与周先生商量?我说,我去武汉巡视工作去了,一去半个月才回来,还来不及与汪先生见面呢!从丁默邨那里又获得新的情况,去丽水的还有林之江等五个特工人员。对,就是四年前戴先生派往河内行刺汪先生的那个林之江。丁默邨说林之江已与他通了无线电话,说他们明天凌晨三点从丽水郊区进入机场。”他估计戴笠会问及衡州机场的情况,“我问丁默邨,是否同时派人去了衢州机场,把衢州机场也炸毁?他说没有,绝对没有。我相信丁默邨不会在我面前说假话。”
戴笠对周佛海的话信以为真,向蒋介石汇报时,也丝毫没有怀疑衢州机场会出什么问题。蒋介石正与同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研究中国两支远征军怎样在缅甸、印度对日军发动夏季攻势,因两人的意见不一,争论得面红耳赤,没有心思去想衢州机场的安全问题。
于是,就有了衢州机场火光冲天的一幕,就有了丽水机场瓮中捉鳖的一幕。
就在林之江、苏丽萍等人的手枪被缴走时,两个小时前与苏丽萍通了电话之后不久赶回机场军司令部的俞振寰,由蔡之俊和史密斯少校陪同来到了林之江和苏丽萍等人面前。
俞振寰铁青着脸,把手伸向苏丽萍,冷冷地说:“把身上的钥匙交出来!”
“给。”苏丽萍把俞振寰住房的钥匙递过去。
“还有!”俞振寰金刚怒目望着她,“开弹药库的,机修棚的,停机棚的,军司令部的,开所有机场要害单位门的钥匙统统交出来!”
苏丽萍踌躇片刻,只得把藏在贴胸处的一串钥匙交出来。
俞振寰接过那串钥匙,向林之江逼近两步。“你就是林之江先生吗?”他冷笑一声,“林先生是浙江温岭人,我是青海乐都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素不相识,你怎么一下子成为我的表弟了!”他命令道,“请把四口皮箱打开,看你给我这个‘表哥’带来了什么礼物?”
林之江无可奈何,只得将四口皮箱打开。装在里面的是没有启动定时装置的十二颗定时炸弹和一批TNT炸药。俞振寰叫人把这些东西搬走之后,又来到苏丽萍面前,噼啪给她两记耳光,骂道:“原来你是一只狐狸!等会,我将亲自处决你!”
“你跟我睡了这么久的觉,难道没有一点夫妻感情?”苏丽萍自然说得出口。她感到耳鼓沉闷,神经紧张到了极点,濒临死亡的恐怖攫住了她的灵魂。
“什么夫妻感情?你与林之江通电话时,不是说我是你名义上的丈夫吗?你是以我的三姨太的身份做掩护,要毁灭机场,毁灭我的一切呀!”俞振寰拔出手枪,把苏丽萍击毙在地。“教训太深刻了!我准备向蒋委员长写检讨书,恳求他给予我以处分。”他很痛苦。
“不必了,俞将军!”史密斯说,“尽管将军与苏女士没有真正的夫妻感情,也是大义灭亲呢!我看这件事没有必要往外传,也没有必要让蒋委员长知道。”
机场的工作人员和俞振寰手下的官兵见这个美国人也懂得为尊者讳,就为俞振寰隐瞒了这段荒诞的艳史。
第二天,林之江等五人被押送去重庆。一个月之后,在重庆任行政院秘书长的甘乃光和任交通部长的彭学沛,遵照汪精卫的吩咐,花钱买通了监狱的看守人,偷偷放走了林之江等人。
衢州机场和丽水机场的一毁一救,使周佛海既稳住了在南京政府的地位,又取得了重庆政府的进一步信任。蒋介石没有想得那么远,他又一次通过戴笠转交周佛海一封亲笔信。他在信中写道:“佛海兄又为党国立了大功。有朝一日兄返回重庆,中央宣传部长虚席以待。”
蒋介石又一次作茧自缚,为自己在抗战胜利后的处事增添了一分新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