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察觉到自己掉了眼泪,不禁嘲讽地笑起来。
真是最近被叶影绰传染了。又或者是因为陆和年和叶影绰两个人闯进自己的世界来,自己被宠坏了。竟然会忍受不了孤独。
可她分明知道,自己从8岁开始,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而刚过去那一年是怎么加倍忍受下来的。
真是变坏容易变好难啊。
电话忽然划破寂静,她接起来,是陆和年,一时的软弱作祟,便道:“我无家可归啦,能不能跟你一起吃个饭?”
“好啊,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陆和年那边似乎有很多人,但是他没半点犹豫地说。
“不用啦。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打车过来,不过你得在门口等我一下,因为我没有钱付的士费。”
十五分钟后,程青言抵达了陆和年报的地点。
下车的时候陆和年正等在车门外面,为她打开车门,付掉车钱,程青言看着他绅士地做完这些动作,心里有无数感激。
“青言,小学同学聚会呢,如果你觉得不介意的话就进去一起吃饭吧,刚开始吃。要是介意的话,我就进去跟他们说一下,我陪你单独去吃饭。”
怎么能毁了他的聚会,虽说不太乐意与陌生人同席,但她也知道她要是拒绝,陆和年肯定会不舒坦的。于是说:“我不介意,只是我进去蹭饭,他们介意吗?”
陆和年的眉头舒展开来,温和地笑着:“那好,我们进去吧。”走了两步他忽然说,“对了,你有个同班同学,叫林瑶的,也在。”
她愣了一下。
跨入包间,一副暖融融的景象。而程青言却在看到林瑶旁边坐着的男孩时,惊住了。
怎么……会……
不该用巧来形容这样的情景吧。
那个男孩也抬起头来看她,这个一看就深得人心的长相,眼神里微有傲慢。
四目相对,让她有些惶恐。
这时,陆和年替她拉了椅子,有八卦的男生嬉皮笑脸地说:“哟哟哟,说去接个朋友,接过接过来个小姑娘。瞧他殷勤的!你们信这只是朋友吗!”
于是众男生齐声附和:“不信!”唯有顾城只是微笑着捏着酒杯。一个陶瓷杯,给他捏得跟高脚水晶杯似的,一脸有钱人做派。真卖弄。程青言心里想。
一般女生这时保准是红了脸的,可程青言早就在纪卓然那些把兄弟处练就了铜墙铁壁,脸不红,心不跳,只是默默地坐着,尔后抬起头看一眼林瑶。误会便误会吧,反正除了林瑶外,没一个熟人了。
林瑶看到她时,脸上不知是惊还是喜。
她今日化着淡妆,五官更显精致,这样一看,她和旁边的顾城,还真是般配。
有人要求陆和年罚酒,陆和年笑道:“这样师出无名的酒,我可不能喝啊。倒是顾总啊……”语罢,暧昧笑笑。
他们称人总在后头加个总,这个称呼真好玩儿。
而纪卓然他们,都喜欢加个哥。
纪哥。于是她年纪小小,便已是纪嫂。
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抬起头却看到顾城皱着眉头看过来,她不禁手一抖,也不知为何回避。
明明应该大喇喇地回望过去,眼神示意:“你看着我干嘛?”
每个班似乎都有个男生是说相声高手,长得肥头肥脑但眼神儿倍儿精。
“话说当年,顾总在小学时已是风月高手,我暗恋过的8个女生,有4个暗恋顾总,还有2个暗恋陆总,还有2个暗恋周董……”
众人大笑。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去了美帝国主义一番,顾总依旧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羞死潘安,气死武大郎。”见众人乐不可支,他端起一杯酒,“这酒啊,是不能不喝了,就冲着你旁边那大美女,也得喝吧。”
顾城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笑:“过奖过奖。”
那相声演员蹙眉撇嘴:“嘿,还过奖。顾总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啊。”
这时人群里有人多嘴:“你又不是没见过罗莎!”话一出口,立马捂嘴。程青言感到众人有了三秒的寂静,而顾城的眼里飘过些什么,太快,她未捕捉到。
只不过,记住了罗莎的名字。
“喝便喝。胖子,你这几年身材渐长,话也渐多。”顾城欲端起酒杯时,却见林瑶抢了过来。
“我替他喝!”语罢仰头便饮尽,反过酒杯,一滴未漏。
于是一众男生鼓起掌来。
“哇塞,女中豪杰啊!”
有人却将矛头对准程青言,端起酒杯要敬她酒。
陆和年站起来推让,笑容明朗:“她是真不会喝酒。”
他可是吃过程青言酒醉的亏的,可这样的托词他们怎肯就此放过。只见程青言微微笑:“我不喝啤酒。太淡,我一般都喝伏特加。”
于是有好事者去问店家要伏特加,告知没有后,只好作罢。
众人很快又融洽起来,嬉笑怒骂着陈年旧事,虽然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谁谁谁小学时代暗恋谁谁,还老是欺负她;谁谁跟谁打过架,现在跟亲兄弟似的;还有那位班花,听说现在已经成了残花败柳。说到兴处,一行十几人哈哈大笑。
她不禁艳羡,真好,旧日里的朋友再度相逢,曾经的刻骨铭心也已经淡淡逝去,相逢一笑也泯了恩仇,虽说时光还是在人脸上刻上印记,但在彼此心里,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天真的孩童影像。
旧日的人啊,再聚到一起,竟然是这么美妙的事。
纪卓然,如果我再见到你,我们一桌吃饭,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笑得心无旁骛,不计前嫌,也不计前程。如若我那时有了酒量,我一定敬你三杯,我干杯,你随意。
后来,陆和年挨个介绍起他的同学来,介绍顾城,用了最长的措辞。
“我的好哥们。顾城。大海龟一只。”
“海什么龟,我分明是被美帝国主义淘汰回来的。”顾城笑。
“现在回国来了。跟你们一届。”
“顾总肯定是为了多泡几年妞!”话一出口,不好意思地看着林瑶,在众人笑着责备下,举起酒杯,“抱歉抱歉,我自罚一杯!”
“一杯怎么够!三杯!”
顾城。
她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和她喜欢的一个诗人一模一样。那个诗人浪漫不羁,遭遇惨淡。可他却是那样风生水起。
陆和年爽快,不会拒酒,加上程青言的份,而他酒量也薄,几杯下肚,已经有点头晕眼花。原本他们还打算转战第二场,但眼见着几位喝高了,于是决定作罢,分别时还是有些不舍的。尽管酒席上,一群十七八的少年一派江湖作风,但毕竟还是高中生,说好来年再聚。马上大多数人就要升入高三,再聚时,真的是要各奔东西了,这样一想,不免有些伤感。
陆和年已经醉了,昏昏欲睡,却还记挂着程青言在旁边,她跟他再三表示她自己会回家,这时候顾城忽然从背后出来,拍拍他的肩,说:“让老庄顺路送你回去吧。”然后指指青言,“你带来的,我帮你安全送到家。”
怎料到出门却打不到车,三人站在路边,昏黄灯光下印着的三个倒影,让她好不自在。她觉得自己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电灯泡。其实很多年前她便是了,站在纪卓然和沈轻罗之间,还傻傻以为自己是主角儿。
真是蠢得要死,于是摆手跟他们道谢,说自己家近,走回家就行。
林瑶淡淡地看着她,顾城便说:“路上小心。”
语气淡得如同空气里的二氧化碳,并无过多波折。于是我意识到,所有她冠在这个陌生男孩头上的,都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他不是纪卓然,不是她记忆里所有的人,他是一个陌生人,并且会是一个路人。
而她在第一次见到他,心里隐隐觉得“会跟他发生某种联系”的第六感,也不过是错觉而已。
一路沿着马路走着,打了一个电话给叶影绰消磨时光,她接起电话来,告诉她,董嘉译喝得烂醉如泥,情伤得不可复加。她正打算出门陪他。
程青言想起林瑶和顾城来,却没有告诉叶影绰,但却打消了劝她不要管的念头。
被剥夺了爱情的人,是值得我同情的。不管他曾经是不是个混蛋。
程青言只是一路走着,家其实远得要命。即便快步飞奔起码是大半个小时的路程。但幸好天还早,她也擅长走路。
是的,她还是打算回家。因为觉得无所依附是太难过的一件事,她得回去看看素媛阿姨给我铺的新床单,如果父亲还跟我吵架,她也愿意奉陪。她明白愿意吵架对他来说会好一点。他讨厌她的冷漠。其实她也讨厌自己。她还得回家再吃两个粽子,今天无比的饥饿,看着别人的人生,觉得丰富多彩,幸福满满,因此也是嫉妒的,也更加觉得是自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她真的是个蠢货。蠢到极致了。
顾城找到她的时候,程青言大概走了十多分钟,听到他叫她,有点恍惚地侧过头,看到他从一辆的士上下来,走了下来。
他个子真高,显得程青言像是个小矮子,得仰着头看他的脸,诧异极了,却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他要干嘛。
“林瑶呢?”
“打到车,让她回去了。”他淡淡地道,“你家不是很近吗?怎么还在路上。”
“嗯……就到了。”她回答道,“你不用管我。”
“喂,小姑娘,我答应我兄弟把你安全送到家,我可不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他自信满满地说道, “走吧,我陪你一起走回家。”
很久以后,她想起顾城跟她说过“我可不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她觉得他撒谎,而她最讨厌别人撒谎。可是程青言总容易对那些向我撒谎的人不能释怀。比如纪卓然,再比如,妈妈。
可是那天,程青言只是伸出手来说:“那行,劳驾您给我二十元车费,我不是佛,您不必送到西。”
这是林瑶的新男朋友,眼下她该做的,是离这个人远一些。
何况,他总让她想起纪卓然来。这是一个十分不好的预兆。
顾城饶有兴致地看着伶牙俐齿的程青言,顾左右而言她:“我好像见过你。”
没错,是见过。在不久前,叶影绰失恋的那个黎明。
只是这时却嘲讽自己说:“是啊,总有人说见过我。可怜一个大众脸,总听到这样的措辞。伤人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妄自菲薄吗?”顾城笑着看她。
“你是想夸我很漂亮吗?见过大世面的人?”她扬眉,不许他再继续话题,摊出手来,“借二十,好心人。”
待他掏出一百块递给她时,她没犹豫地接过来,然后再度说:“再,借个过。”
那便是她与顾城的第一次交谈。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何那般刻薄。只是在坐上计程车的一刹那,忍不住回头看他。
顾城像一棵白杨树一般站着,清瘦,干净利落,朝她笑着。
这才发现,他有酒窝。因此笑起来时,便不如他板着脸时那么像个坏人。
这个看起来应当脾气不太好的贵公子,却对她表现出大度来。
这让她觉得自己小肚鸡肠,以怨报德,因此有点沮丧。
他只是,有点点像纪卓然而已。她不必这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