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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丁克俱乐部(2)

那天也是会员正式登记入会的日子。现场红火得很。丁克们不管老中青,家庭相较都比较殷实,用锦衣玉食、香车美人来形容,一点不为过。每对丁克手挽着手,像明星一样走红地毯,在犹如天坛九龙壁一般的签名墙前签名、拍照,弄得仪式感十足。整条街交通严重堵塞,蔚为壮观。片区警察赶来了,帮助疏导交通维持秩序;晚报、时报记者,电视台、新浪、搜狐、人民网、新华网等的记者也闻风而至,一通采访拍照,当天,俱乐部成立盛况的视频就传遍了全国。

这个阵势让人有些发晕。

面对各路记者各种长枪短炮,久经大场面的王星都有些神经紧张,头上直冒汗,明显前言不搭后语,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后来看了视频上的尊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不上镜。心里说,应当叫程昆接受采访就好了。

刘茵很聪明,她事先请了祥坤陵园的负责人徐主任当贵宾,让他目睹了如此盛大的场面、气派的阵容。趁机当面游说他,这么多人都参加团购,原先预留的一小块地方肯定不够用;应当扩大些规模,同时再延长截止日期,这样招徕的人肯定会更多,“世界丁克墓园”的名声更加响亮。徐主任望着到场的那么多衣冠华丽、面容鲜亮的宾客,兴奋得脸上泛出红潮,连连点头。

二楼的茶馆平常为了便于商务谈判,雅座都是用半腰高的木门和珠帘隔开的。茶馆的大堂倒是比较宽敞,但也设计成小桥流水、假山石径的过厅,一个葫芦形金鱼池逶迤横贯而过,一尾尾超可爱的金鱼来回穿梭,倒是平添了许多情趣。但毕竟空间有限,一下拥进上百人,几近爆棚。程昆找到王星,说无论如何不能这么下去,得赶紧想办法疏散些人流。

王星琢磨,公司虽然还有接待室什么的,可他做不了主,他在公司的高管中,职位排在中间,表面看,挺受尊敬,实际上就是一个制度性的摆设,不上不下,不接地气,没有实权,关键是也没有人听他的话。搞这么个丁克俱乐部,他也不能抻头,只能让刘茵和程昆在前面张罗,自己隐在身后。

程昆看王星半天不吭气,急得团团转。刘茵也从屋里出来了,着急地说,人都坐不下了,王星你干脆把楼上你们公司的会议室开了吧。正待商量,从屋里气冲冲走出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边走边大声嚷嚷,这破地方地儿也太小了,人挤人,差点把我的裙子都踩掉了。她身后紧跟着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忙不迭对她说,你就当赶大集来了,人多有什么不好,说明大家都有心凑热闹,省得你成天抱怨,早晚就看一个人都看腻了。

程昆一看他们要往外走,赶忙迎上去问明原由。不由分说对王星说,我做主了,请把楼上的会议室都打开!

要不,我给你们刘总打个电话?刘茵这时对王星的优柔寡断也很不满意。

好吧。王星下了决心,噔噔跑上三楼,让值日的保安把三楼、四楼的会议室,外带一个贵宾室全部打开。原来麇集在茶馆大堂的人,由服务员引导到各楼层,这才缓解了人流的压力。大家就像过嘉年华一样地兴致勃勃。“丁克们的嘉年华”,新浪网就是这么起的标题,结果占据了搜索引擎的首位。还有上海、广州、南京、厦门等地的丁克们,也发来帖子,询问异地能不能加入俱乐部;甚至还有提议在京外设立分支机构的。

王星站在茶馆门口,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悲怆感。丁克这个词,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异常沉重的东西压在了王星的心口上。大家越热衷参加俱乐部,参加团购,越说明隐藏其中的一种情绪在发酵。

人真的逃脱不了宿命的轨迹吗?

在三楼会议室,刘茵正与刚才要走的那对年轻的夫妻热烈攀谈。两人都是80后,女的叫郭加,男的叫许少锋。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刘茵羡慕地看着他们。郭加自豪地挺了挺胸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许少锋。然后贴近刘茵的耳边,神秘地对刘茵说,我们是闪婚!

噢,刘茵不觉眼睛瞪大了又扫视了他们两人。在网上热恋的?

她问。

不是啦!网恋现在都老土啦!

那就是上的《非诚勿扰》节目?郭加又摇头。

告诉你吧,我们是在跑马场认识的!当时,我们下的是同一匹马的注,那匹马大家都不看好,结果它却出其不意,在最后一百码冲关成功。我当时好兴奋哟,拉过少锋就给了他一个吻。当时我们还不认识哪,你不相信吧。可当时就是那样,我控制不住自己!

许少锋有些腼腆地说,其实,郭加一进场我就注意到她了,她盘起的发髻特别招人注目,我是有意跟在她身边的。没想到,幸福还真的就降临了,那还有什么说的,就是她了!

你们,刘茵欲言又止。你们真的就不要宝宝啦?这是几乎所有人都会关心的问题,就是在丁克圈子里,也会因年龄的增长而越发揪心。丁克们有一类是从年轻时起,就坚决不要孩子的;有一类是犹犹豫豫,拖了下来,想要也要不成了;有一类一直想要,无奈生理原因,又不愿相信试管之类的科学玩意儿,抱憾终生的。而不管什么原因,又可以归类为两大因素,一是男女双方身体健康,就是想过两人世界,不希望生活有更大的压力,特别是女方,想保持自己的身材和青春美丽,加之,不喜欢孩子,或者对生孩子心怀恐惧;二是双方或一方身体健康方面的原因,而没能生育。刘茵自己特别喜欢孩子,可惜身体一直比较弱,心怀恐惧,结果犹犹豫豫就拖黄了。而王星自己说是一个看透人生宿命的人,所以,有没有孩子对他的意义都是一样的。

许少锋马上接过话说,无所谓,现在挺好的,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呗。

你趁早不要抱任何幻想!我可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胸前吊着大布袋的黄脸婆!郭加扬起头不屑地说。

那你们平常有什么业余休闲生活呀?刘茵又问,她是想在俱乐部会员电子杂志第一期推出一个调查专题。做了二十几年大学校刊的编辑,这是她的职业病。

也没什么啦,平常就是看电视、看书、玩游戏、上网,周末去打打高尔夫或者去赛马场。待在家里好无聊呀。郭加刚从一个基金会辞了职,待在家里还没找新工作。许少锋在一家证券公司做部门经理,经济上挺宽裕的,所以并不在乎郭加找不找工作。他就希望我整天待在家里做后勤部长,我都待烦了!郭加埋怨道。

这不,一听说你们成立丁克俱乐部,我们就赶来了,希望俱乐部能越办越红火呀!许少锋热切地说。

你们会推什么好玩的项目呢?郭加好奇地问。

刘茵差一点脱口而出,“游墓呀”!她不想第一天就把这对80后丁克族吓着。更不能急于求成,毕竟不是做生意只为了促销。刘茵笑了笑,半神秘地对两人说,一定创意十足、出人意料,你们就等着瞧吧。

电子杂志第一期刊登了俱乐部成立的盛况图片和视频,发到人人网、优酷上,很快被四处转发,美国的facebook也转发了视频。王星那个丑呀,程昆那个俊呀,刘茵那个俏呀,郭加那个范儿呀,许少锋那个糗呀。跟帖说什么的都有。比如程昆挺帅,与刘茵挺配,就是没有说王星好话的。的确,王星的头顶都开始秃了,鬓角的白发在现实中并不明显,怎么一到网上就那么的刺眼。王星有些吃醋,他开始不得不琢磨一些措施,来巩固与刘茵的关系。别成立了俱乐部,大家都兴高采烈,唯独他自己伤透了心。

从第二期开始,刘茵选登了一些会员应征的视频和照片,以图文互动、视频配音形式,让丁克们讲述自己的别样人生故事。

我们首先来认识杨扬和华子。他们与程昆一样,都属于70后。

他们讲述了一次自己的生死奇遇———

那是2011年秋天。两人自驾去京北坝上草原。过了八达岭长城一直北上,塞北之秋的风光很是迷人。旷远的山丘、开阔的原野,成片的胡杨林、枫林、银杏林交错映衬,还有偶尔闪过的孤松,点缀着泛黄的草甸,一幅美不胜收的风景画。(胡杨林的照片,杨扬他们的陆虎座驾。)华子戴着耳机,陶醉在“秋天的枫”里。杨扬刚买了一架尼康D90相机,新配了超广角的镜头。风景一路诱惑着他,希望他驻足,留下美好的瞬间。你快看,杨扬用手一指,从黛色的远山倾泻、铺洒到他们的左前方,一大片金色的织锦。他唰地停住车,也不管前方是一个小山丘的上行坡道,迫不及待拿起相机左右拍起照来。快把你那该死的耳机摘了,下来享受美好的秋景吧。杨扬大声地招呼华子。

蜿蜒逶迤的柏油公路,飘逸地伸向远方。偌大的荒野,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只飞鸟!一切都静止、肃穆。杨扬跑到公路的右边拍了几张照片。由于前方坡道上小山丘的遮挡,看不到正前方的夕阳。他越过中间线跑到逆行车道的左侧,下了缓坡,是广袤的金黄色的田野,波澜起伏,一条大跨度无限舒展的曲线。杨扬干脆也不拍照了,尽情地在秋后的草甸上打滚、翻跟头。他妈的,这才是生活!他肆无忌惮大声呼喊着。他妈的太爽了!他妈的,我要好好感谢华子!感谢她伟大的提议!华子看到杨扬极度放浪形骸,像过了电似的有说不出的感觉。她跨过中间线,正要穿过公路,前方一辆卡车悄无声息地转过小丘,快速地冲了下来。华子却浑然没有察觉。就在危险降临的一刹那,奇迹出现了!一只山鸡忽然从路旁的草丛中飞了出来,正好撞在了卡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司机一个惊吓,一脚急刹车,卡车拖着巨大惯性停在了离华子二十米开外的地方。

那只山鸡舍生取义。

华子和杨扬虔诚地将它葬在了那个弯道左边的旷野,让它永远能沐浴在金色的夕照之中。

刘茵读了这则故事,心里就有了几分把握。一只山鸡的救赎!

她给取的标题。她觉得经历了这件事后,让他们参加团购墓地的事肯定顺利,不会有任何意外。

我们再来认识一对50后的丁克。下面是男方吴耀晖的口述剪辑:那是汶川地震两年后,我们去了甘南。汶川地震,震中在汶川,灾害也最重,举世目光都投向了那里。可是,我们知道,其实甘南受损的程度一点不比汶川轻,而且因为那里更贫穷、落后,更需要关爱和救助。我们不是一开始就有公益心的。我们是在地震一年多后去九寨沟旅游,听了当地一个藏族导游的话后,才开始觉悟的。汶川地震时,九寨沟地区也遭受严重损失。导游是一个女孩,二十四岁。在汶川上的旅游职业学校。

她的哥哥是一位民警,地震时为了抢救受伤的村民,冲进倒塌的房子,结果被掉下的大梁砸死了。她说,之前哥哥特别想要一条金利来的皮带,可她刚工作不久,没有那么多钱,就买了一条假冒的给了哥哥。现在想来好后悔,买了真的金利来皮带哥哥也永远用不上了。她说的时候,我和妻子眼圈都红了。我记住了她的另一句话,拜托大家多关心汶川地区之外的受灾地区,有机会多去那些地方走走,那里更贫穷,更需要关爱。我们第二年就去了甘南裕固族自治县,汶川地震时那里的学校同样遭受了毁灭性灾害。在农村一所简易棚搭就的小学,我们看到了一个没有了左腿的裕固族小男孩,也就七八岁吧,地震时左腿被倾倒的土墙压断了。脸上皮肤皴着,尘土鼻涕沾满了脸,可他依旧充满了喜乐,怀里抱了一大堆书,单腿灵活地一蹦一跳着。我妻子当场眼泪哗哗地给了男孩二百元钱,并承诺负责今后孩子上学的所有费用,直到九年义务制满。(配了一张两人与那可爱的男孩的照片,还录了一段男孩的话,可惜是本地话听不懂。)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太独了呢,总想着自己,奉献社会的太少。成立俱乐部,可以多做些公益活动,我们很乐意参加。

吴耀晖这对夫妻心地善良,好像对身后事看得也淡,所以,刘茵拿定主意要告诉他们团购的信息。

通过创办电子杂志,刘茵掌握了许多会员情况,也与大家建立了密切联系。刘茵乐此不疲,而团购的事,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乔健也是80后,夫妻两人学的都是法律,乔健在区政府法制办,他妻子小玫在公证处工作。刘茵给小玫介绍完团购的项目后,小玫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公证。

庄严公证,既是双方共同投资的墓地资产,更是双方信守一生的别样承诺。

而且,如果两人分手了;两人中的一个人先故去了,后来又成家了;两人有一个或者两个都出国了,转手处置了,被作为财产分割变卖了,两人或者其中孤寡者又领养了孩子,等等情况出现了怎么办?

也就是,男女双方在购买了墓地后,因故不再是丁克了怎么办?不能确保墓区的纯洁性、纯粹性了怎么办?

这是刘茵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所以才提出一二三四五条前置性条件。起初王星很不理解。现在王星成了最有力的支持者,甚至有时刘茵想通融一下,王星都给坚决地回绝了。长此以往,丁克不丁,不再厮守,那团购、打造“丁克墓区”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公证是必须的!

首批参加公证的有:王星刘茵夫妇、程昆丽娜夫妇(丽娜还在国外,没有回来)、许少锋郭加夫妇、杨扬华子夫妇、吴耀晖田宁夫妇、乔健小玫夫妇、童凯马桦夫妇、裴建平冰冰夫妇、邱海涛李文莉夫妇、武文辉丁琳夫妇、曹柳关欣夫妇、孟轩庭赵敏夫妇、徐克强海琴夫妇、梅冠清许岚夫妇、龚柏田昕娜夫妇、顾晓岩陈碧琳夫妇、康炳炎柳枝夫妇、曲勇祥黄楠馨夫妇、白克平赵学娇夫妇、岑三立林霜夫妇,一共二十对。

说是公证仪式,不如说是重新举办的婚礼或者重温婚姻誓词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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