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三年来,这偏远僻静的长信宫还从未有过男子的足迹。
莫非他是……
如此寻思一番,我心底泛起了细漪,不由垂首望她。
她忽然略抬臻首,景熠熠的烛光映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盈盈闪烁出几许惊诧。
“美人,奴婢陪您出去瞧瞧。”我见状恭谨道。
她嫣然一笑,朝我轻轻颔首:“也好。”
我扶着她的手徐徐踱了出去。一壁鎏金朱漆的宫门虚掩,借着海灯映射的烛光,能隐约瞥见馥儿与宝珠的身影。原来她们听见动静,便先踱了出来。
我垂首为她轻轻推开门:“您当心脚下。”
馥儿与宝珠见她出来,赶忙藏住惊讶之色,回身行礼道:“奴婢参见美人,美人长乐未央。”
她临着微凉的长风婉婉伫立,半晌没有回话。随风飘飖的衣袂脉脉如蝶舞,衬得她宛如蟾宫谪降仙。
我正疑惑,馥儿便朝我悄悄努嘴,示意我往永巷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胡服的男子负手而立,身后跟着一位同样胡服装束的小厮。
他平顺的剑眉朝双鬓舒展着,英气逼人;高俊的鼻梁两侧嵌着一双锋利的鹰眸,冷静的眼神似乎能洞穿一切。
而此刻,他仿佛失了神,深邃的眸底浮起几分温**色,静静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我心下一紧,偏首小觑着她的神色。
她的鸦睫扑闪,远山眉连娟如月。大抵被他盯得太久,她纯澈的杏眼里不由盈盈流露出几分局促与羞赧。稍忖须臾,她又平复了一贯的矜持,低低地顺下睫毛,压身作礼:“妾王嫱,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他闻言回过神来,朝她谦和一笑,原本沉静的面色立刻朗润了几分:“唔,我是呼韩邪单于。”
她一怔,星眸微嗔,乌珠濯濯清清,似是不可置信。
他见状一笑,徐徐解释道:“本汗与你们皇帝宴饮不胜酒力,便寻了个由头出来醒酒散心。”他一顿,又道:“本汗听见她们唤你美人,怎得你身为嫔妃,此刻亦不在宴上?”
她抬眸望了他一眼,羽睫横掀而过,依言答道:“妾前几日偶感风寒,染恙之躯,不宜赴宴。”
“原来如此。”他颔首,温煦的目光于她精致的脸庞流连,轻询道:“方才弹琴的人是你?”
“启禀单于,正是妾。”她依言答道,声如初糯。
他展颜一笑,带着几分沉醉之色:“真是天籁啊,本汗从紫竹林寻着琴声而来,在此静候多时了,幸好不负聪耳,真是三生有幸。”
她轻弯了菱唇:“您过誉了。”
“你不必自谦,这样的赞扬,你担得起。”他望着她,目光温颐:“只是本汗听你的琴声,低回婉转中偶有凝涩,似是清愁锁心。病中多思,可是想家了?”
俟他言讫,她不由长睫骤翳,贝齿轻咬,烛光掩映的浅茜色酡颜上泛起淡淡悲漪,半晌无话。
见她此番模样,他讪讪笑道:“看来是本汗唐突了,抱歉。”
“无妨。”她倏然笑意莞尔,朝他福身。“单于英明,妾……妾的确想家了。”稍顿片刻,她喟然叹道:“实不相瞒,今日是妾家母生辰。妾弹琴,全当寄托赤子之心了。”
“情至琴出。难怪你的琴声这么感人。”他的神色关切,柔声道:“你放心,令母于千里之外定能感知。”
“多谢单于。”她诚然致谢,秋水乌瞳里笑意婉转。
“你不必谢我。”他亦报以一笑。“倒是我该谢你,让我听见如此动人的琴声。不知可否有幸一询芳名?”
“妾王氏,昭君。”
“昭君……昭君……”他轻念着她的名字,仿佛在细呷一杯陈年佳酿,余味无穷。须臾,他赞道:“你的名字和人一样美。”
她闻言微微愕然,眸底笑漪轻敛,不答他的话:“单于出来久了,只怕陛下与殿下会担心您的安危。”
他微微一怔,自知失言,拱手道:“你说得也是,那……”他深邃的眸中不由流露出绻绻不舍。“我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妾恭送单于。”她行礼如仪,转身扶过我的手。
“好。”他点点头。
我在心底长舒一口气,回头瞥见他立在阶下,直到宫门复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