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音师太冷笑道:“沈大侠的女儿,不也是毒后谢青迦的女儿吗,原来是小妖女,难怪如此嚣张乖戾,本座今日就替你爹好好管教管教你,免得你这小妖女变得和你娘一样。”
容若听得一头雾水,她记得沈宛没有与他提及自己的娘亲,这时听莲音师太说来,其中似乎又有一番隐情。
沈宛含泪道:“老尼姑,你瞎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了沈宛的脸上,莲音师太瞪了她一眼,道:“本座说得难道有错吗?沈大侠本来一世英名,只可惜娶妻不贤,结果弄得声名尽丧,如今看来你这个小妖女简直与你娘一个样,都是邪魔外道。”
“沈姑娘,你……”容若见沈宛受欺负,急忙维护,用袖子轻轻试了一下她的脸颊,然而莲音师太看了他一眼,居然出手救点了他的穴道。
“师太,您这是作何?“容若觉得胸口一闷,已不能运功了。
莲音师太冷哼一声,不回答他,只是对弟子吩咐道:“紫君,我们此去八仙山参加武林大会行踪隐秘,为防天尊宫的人沿途阻挠,任何有嫌疑的人都不能放过,这两个人为师已经点了他们的穴道,你与师妹们一起押解二人上山。”
“是!”紫君领命,招呼了一众师妹,将沈宛和容若团团围起来,押解犯人一般押着二人出了官道。
卢雨蝉还想与师傅说情,可被莲音师太一瞪,就把话给咽回去了。
倒是灵砚,莲音师太见他是个孩子,不忍责难,便让青青带着他,青青倒是与他挺投缘,一路上有说有笑。
次日傍晚,峨眉众弟子带着容若和沈宛在一处湖边搭了帐篷休息,沈宛气鼓鼓地坐在火堆旁,瞪着莲音师太,嘴里低咒个不停,容若知她心中气恼,便任她发泄。等所有力气都耗光了,沈宛和容若的肚子也饿了,这时卢雨蝉拿了些干粮递给二人,沈宛道了谢,便吃了起来。
卢雨蝉道:“沈姑娘,对不住了,我师傅就是这个脾气,委屈你和纳兰公子了。”
沈宛一边吃干粮一边道:“卢姑娘,你人真好,和你师傅不一样。”
卢雨蝉见容若低头不语,道:“纳兰公子,你放心,等到了八仙山,师傅就会放了你和沈姑娘的,在此之前要委屈纳兰公子了。”
容若道:“卢姑娘言重了。”他话锋一转,又道:“在下所担心的另有其事,相信卢姑娘也听过平安镇上的传闻吧。”
卢雨蝉点点头,娇躯轻颤,显然在深夜想到那可怕的传说,让她很不自在,“我和同门师姐妹们都听过那个传说,说有专门啃噬人内脏的恶鬼,而且还说那恶鬼就沉睡在这官道之外的墓地里,一到夜深人静就会出来抓人。”
沈宛俏脸一沉,露出惧色,她拿根木棍拨弄数下,让篝火变得明亮一些,“卢姑娘,你别吓人了。”
容若道:“卢姑娘所言非虚,不过我想那些事却并非恶鬼所为,而是比恶鬼可怕一百倍的人所为。”
火光将容若清俊的脸照得明灭不定,映着远处隐匿在夜色深处的烟光草色,周围的气氛一时诡异恐怖到极点。
忽见一个峨眉派的小弟子跌跌撞撞地跑来,口中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她忽然跌了一跤,卢雨蝉急忙过去将她扶起来,关切地道:“如蓝,怎么了?”
那个叫如蓝的女孩道:“师姐,我一个人去河边取水,可是等我打完水,拨开草丛,用火把一照,却发现,发现……”她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头,嘤嘤哭泣起来。
卢雨蝉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如蓝别怕。”躲在她怀里,如蓝哭泣声慢慢弱下去。
莲音师太闻声赶来,询问了如蓝,便领着众弟子往那片水域走去,容若和沈宛一时好奇,也跟了过去。
此刻,一轮冰月自东天升起,将大地照得一片通亮。
山脚下,一片茂密的槐树林向山麓深处延伸而去,湿润的土地上布满了新生的菌类和出来觅食的爬虫。
如蓝不敢走在前面,只是瑟缩在卢雨蝉的身后给众人指路,莲音师太一个人深入草丛,一掌震出,杂草纷飞而起,露出一片空地。
火光之下,众人无不色变,许多峨眉派的女弟子已经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就连沈宛也吓得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拽紧了容若的衣角,而容若虽然强自镇定,可心中的惊骇却不亚于沈宛。
就只见草丛深处,一具腐烂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周围爬满了无数蚂蚁。尸体的眼睛已经被吃掉,只剩下两只巨大的血洞,还不时有成群的黑蚁在他鼻孔、耳朵里爬进爬出,高举的大钳上夹着血肉的碎末,耀武扬威地爬入已裸露在外的残破的内脏,与更多同伴共享饕餮盛宴,拼命地从内脏的伤口往里钻入。
沈宛只觉得一阵反胃,似乎刚才吃进去的干粮马上就要吐出来。卢雨蝉看着眼前的场景,眼中悲悯尤胜惊恐,双手合十,为那具尸体念了一段往生咒。
就连莲音师太,也微微变色,忽然她眼睛一亮,看到那具尸体旁边的一个令牌,喃喃自语:“看那令牌和佩剑,此人应该是仙都派的天伦剑柴玉成,只不过天伦剑剑法高强,怎么会被这些蚂蚁咬死?”
容若道:“敢问师太,江湖上以此种诡秘手法杀人的,能有几人?”
莲音师太蹙眉神思,半晌方才答道:“这些蚂蚁不类普通蚁虫,该是经人专门饲养,用来祸害他人。哼,若让本座揪出这凶手,非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紫君面有惧色,道:“师父,那我们今晚……”
莲音师太挥袖道:“今晚大家不必慌张,各自回去安睡,有为师亲自坐镇,若妖人敢现身是最好不过,待为师亲手将其结果。这种事十有八九都是天尊宫的妖孽所为,目的就是在我们赶到八仙山之前削弱我们的力量,大家切莫中了妖人的诡计。”
众弟子收拾心情,很快重整旗鼓,脸上惧色尽退,露出慷慨英姿。
回到营地后,众人扎了帐篷就地安睡,唯有沈宛睡意全无,一个人坐在篝火旁,仰头看着夜空星河,容若走过来,与她坐在一起,见左右无人,手指一弹,便解开了沈宛的穴道。
沈宛觉得气血畅通,稍微舒展了下筋骨,笑道:“原来你的穴道早就解开了,你的内力还满深厚的,可以冲破老尼姑的禁制。”
容若道:“是啊,此番路途凶险暗藏,所以先替沈姑娘解穴,若真有事发生,也不会坐以待毙。”
沈宛嫣然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能再对你有所隐瞒,其实老尼姑说得不错,毒后谢青迦便是我娘。”
容若微微诧异,看着沈宛,她清澈的眼睛里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哀伤,可以轻易刺痛他的心。
沈宛幽幽地道:“我爹是正道侠士,当年不顾众人的反对娶了我娘,本来也是极其恩爱,可是再美好的爱情,也禁不住天下人的指点唾骂。慢慢的,我发现爹和娘之间不再如当年那般亲密无间了,他们之间似乎生出了一层看不到的隔阂。在我六岁那年,我娘毒死了几个正道中人,那些人死有余辜,表面上仁义道德,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我娘将他们毒死本也无可厚非,可我爹却责怪我娘不该胡乱杀人。我娘当时就说我爹始终看不起她,认为她是邪派中人,一气之下,便离开了我爹。我娘真的伤得很深,当年为了和我爹在一起,她叛出师门,不惜承受五毒噬心之苦,可我爹却不懂得珍惜。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将来喜欢一个人,我也一定要他全心全意喜欢我,我一定不要重蹈我娘的覆辙,否则我宁可不要那种虚伪的爱。”
她双目中的光芒随着清冷的月光幽幽澹荡,渐渐地,宛如夜幕一般,无边无际。
容若叹息了一声,道:“其实爱情本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又何必在意他人的眼光,若是真心爱一个人,不管对方是何身份,有怎样的容貌,都已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爱对方的心。”
沈宛纤手支颐,静静看着容若,只觉得他说的是这般真诚,一股别样的思绪在她心中融化,安静得如同午夜绽放的优昙。“纳兰公子,你说得真好。”
二人坐在篝火旁,看着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只觉得夜空是如此近,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摘到天上的星星。那一瞬间,两个人仿佛都被星光照得透亮,一低头,就能看见彼此透明的心。茫茫天地间似乎再无其他,只剩下他和她,无言相对。
这一切美好得如同一场不容惊扰的梦境,月色宛如渗入蜜糖的牛乳,甚至可以嗅出微微的甜香。
直至二更时分,沈宛渐渐困了,刚要回帐篷安睡,却见湖畔一方青石之上,莲音师太微微动了一下,她对面赫然站着一个少女,正是青青。容若也觉得奇怪,凝神观望,却忽见青青的身体里忽然暴散出一团黑气,遮蔽了月色,而后莲音师太居然拍出一掌,将青青的身子打得飞了出去。
二人心中大骇,此时众峨眉弟子听到动静,纷纷涌了出来,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形,大为惊骇。只见莲音师太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岩石,面如金纸,嘴唇泛青,显然中了剧毒,而青青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已奄奄一息。
“师父……”“青青……”众弟子一时失措,乱成一片。
就在此时,虚空夜色中无端腾起数团青磷鬼火,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幽幽袭来,犹如深秋的流萤围绕着白骨骷髅绝望地旋舞,直至最后一点生命之光消失殆尽,化为妖异的暗夜花环。
鬼火明灭,如同困倦的眼睛,不断开合,在冥冥中俯视着惊慌失措的众人,现出一丝玩味的、不怀好意的笑。
莲音师太强撑着一口气,袍袖鼓荡,双掌排空而出,刹那间一股罡风自她手掌中升腾而起,龙卷一般席卷开来,竟然硬生生地将那几团鬼火拍散,星火迸散,化作点点青色的颗粒,卷起漫天尘埃。
莲音师太的掌风犹如一口锅,将一众峨眉弟子笼罩在内,那些青色颗粒一触碰到掌风,纷纷弹开,溅落在周围的草木花卉之上,那些植物立刻枯萎,变得焦黑如炭。
原来莲音师太早就看出了这些鬼火的门道,拼了一口真气将火焰中的毒药震开,护住了一众弟子的安全。然而她出了这一掌,身形一顿,往后踉跄几步,口吐黑血。
“师父!”卢雨蝉急忙扶住莲音师太,见她神色委顿,鲜血染红衣襟,登时不知所措。
容若环顾四周,震声道:“暗地里做了这么多手脚,你也该是时候现出庐山真面目了。”
“嘻嘻……”两声轻笑犹如猫叫,从树丛里传了出来,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将那些枯败的花草踩在脚下,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居然是灵砚。
一层阴影遮住了灵砚原本天真可爱的样貌,唯有两道森寒的目光宛如雪亮的利刃,昭示出浓烈的杀意。
“不愧是纳兰公子,居然已料到了是我。”他仰起头,天真的面庞暴露在月华之中,惨白的小脸上挂着森冷的笑意,目光如钩,嘴唇红得仿佛在滴血,这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机灵乖巧的小童,分明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娃娃。他又望向莲音师太,唏嘘道:“师太您也不是浪得虚名,中了我的劫黑散,居然还有能耐以掌力劈散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