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马占国手朝屠户一伸：“慢！”屠户只好恨恨地瞅着像贴在大板凳上的何家良，收了手。马占国手抄裤兜，缓缓踱到何家良身边，轻轻拍他雪白屁股：“何家良，我可不想伤你这细皮白肉啊！”何家良像个英雄：“要打要杀随你便，别满口慈善装好人！”“好！有种！”马占国又轻轻拍他屁股，“不过，你这白嫩的屁股可要挺住啊！”手朝立眉瞪眼等在一边的屠户一挥。屠户早不耐烦，“哇”的一叫，“啪！”那蘸水的皮鞭便狠狠落在何家良的屁股上。何家良顿觉剜肉般疼，不由“啊”的尖叫一声。屠户听见，像注射了兴奋剂，皮鞭“啪啪”似雨点落下。何家良的尖叫也声声紧逼。屠户直打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何家良也声嘶力竭，再喊不动，只好任由抽打，死不吭声。瘦猴见屠户实在累了，过来将他胳膊一拽：“让我来。”
与此同时，马家营垂柳相拥的村中大路南风徐徐，柳条轻舞。汉伟、段小玉并肩而走，却都不作声。眼见要到前面的井台，那儿是十字路口，设有岗哨。汉伟怕被岗哨看见，影响不好，便在路边一棵树下站住，冷冷问在他对面站住的段小玉：“你不说有事找我吗？咋不作声？”段小玉抬头望了夜色朦胧的远方，回头叫他：“汉伟，听我的话，别返校复课闹什么革命了，跟我一起回我家好好复习功课，一旦运动结束，就考大学好吗？”汉伟瞅着她，不无激动：“啊！你是要我退却？要我离开生死与共的同学，离开轰轰烈烈的运动，把自己关在屋里准备将来？段小玉，这可能吗？我倒希望你能改弦更张，跟我们一起战斗到底，也免得同学们另眼看你，也不枉我们相爱一场。”
面对汉伟的热切目光，段小玉轻轻摇头：“汉伟，这不可能。就像你不能答应我一样。因为我爸妈就只我一个独生女，他们不允许我为这是非颠倒的运动浪费光阴。”
汉伟听了不由正色叫她：“段小玉，请你讲话端正态度。”
见与他话不投机，段小玉只好连声答应：“好好！”从裤兜里掏出早已准备的钢笔递给他：“这是我常用的金星钢笔，要分手了，请你收下留个纪念。”汉伟推辞：“不！我不能要！”段小玉问：“怕我影响你？”汉伟摇头：“不！”“那还不是。”段小玉松一口气，执意给他钢笔，“我不与你一道返校只是我们的观点不同，不是我不爱你。如果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就请你务必收下，让它代我为你祈祷，保佑你平安。”段小玉热泪盈眶：“但愿运动早日结束，我们平安相聚。”
汉伟久久望着她，才迟疑接过钢笔。
见瘦猴叫嚷着要接替屠户毒打何家良，一旁两手叉腰、面色铁青的龙混清却瞅着死不吭声的何家良厉声呵斥：“还来个球！趁早给他扎针！”“对！扎针！”瘦猴当即恍然大悟，丢了屠户胳膊，转身在桌上抓起铁锥，伸进一个粗口酒精瓶里蘸了，来到被屠户抽出道道血印的何家良腚前，左手一伸，便紧紧按住，右手正要扎下，早回到桌前坐下的马占国又大叫：“慢！”瘦猴住手望他，马占国冷冷叫他：“再问他到底帮不帮我们干事。”瘦猴大叫何家良：“快回我们马司令话。”遂把锥尖挨上他屁股：“再硬，老子可要给你一针见血啊！”
何家良仍不吭声，心里却像泼水的油锅——哗哗直响：“答应吧，那可是变节投降，不答应吧……”何家良当那锥尖真扎进肉里，挨锥尖的皮肉不由一阵痉挛，额头顿时沁出汗珠，再不敢逞强；要开口告饶，江姐、刘胡兰、王宽和、汉伟、费新生他们又齐齐站在眼前，向他投来鼓励的目光。何家良立时忘了疼痛，忘了惧怕，紧紧闭嘴。瘦猴哪知他的心理变化，大叫马占国：“马司令，这小子是属核桃的！”
龙混清不等马占国说话，开口就骂瘦猴：“妈的，那你还等啥？”手朝何家良的屁股一指：“给老子扎！”瘦猴吸一口气，左手将何家良屁股的皮肉绷紧，右手一硬，“嗤！”“妈呀！”随着锥尖下溢出鲜血，何家良觉得剔骨剜肉般疼，不由身子往起一耸，泼嗓子叫。龙混清把瘦猴轻轻一拽，耸着肩走近汗如雨下的何家良，幸灾乐祸：“咋样？尝到滋味了吧？”瘦猴收起带血的锥子走开，龙混清弯腰问何家良：“再问你，答不答应马司令的条件？刚才那扎的可是浅的。”
何家良还要拒绝，但那一刺之痛又传遍全身，不由心惊肉跳，心里直骂：“妈的，坐老虎凳也行，用皮鞭抽也行，可为啥还要锥刺股？这次还只破了皮，再要扛下去，那锥尖可就要扎进肉里……”
何家良再不敢往下想，龙混清见他仍不回答，又冷冷问：“你还要扛是吧？”突然厉声叫瘦猴：“给老子往深里扎！”何家良慌忙大叫：“别别！别扎呀！”
返校的各项准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回家的同学接到通知陆续归来。马世英家的耳房里，望着桌上的笔记本上划去的一个又一个归来的姓名，汉伟的目光最后停在唯一没被划去的“何家良”三个字上。“唉！这何家良哪儿去了呢？”坐他对面的王怀武见他焦急，只好又对他说找何家良回来后就对他说过的话：“我们到他家，他家的门锁着。问邻居，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许是走亲戚去了，谁知他们一家究竟到哪儿去了。”
与汉伟并排坐的费新生若有所思：“这何家良该不会出啥事吧？”“那怎么可能？”王怀武觉得好笑，“在家他会出啥事？”刚说罢，门口坐的马世英忽然望着门外，倏地站起：“何家良！”汉伟他们循声一望，正焦急议论的何家良似从天降，无精打采站在门口，不由齐声叫他：“何家良！”见他与走前简直判若两人，费新生迎了出去，拉他进屋：“回去几天，你咋变成这样？”何家良不无懊悔：“别提了，帮我姑姑家盖房子累得够呛。”费新生定定将他瞅了，指自己刚坐的椅子叫他：“那就快坐下歇歇。”何家良力不能支，哪还多想，一屁股坐下，忽又像被针扎了，“啊呀”蹦起。汉伟他们颇觉奇怪，一齐惊问：“怎么了？”何家良摸着屁股不以为然：“在家帮我姑盖房子时，不小心从脚手架上一腚摔到地上，不想今天还疼。”“原来是这样。”同学们松一口气。汉伟对何家良满脸关切：“咋样，不碍事吧？”何家良脸上漾起往日的轻松：“不碍事，不碍事。”王怀武高兴得一步蹿到他面前，当胸一拳：“知道吗？马占国他们托支左的艾连长请咱们返校复课闹革命呢！”何家良对着他满脸惊奇：“是吗？”两眼又素不相识似的扫过正热切瞅他的同学们，对王怀武不无激动：“这下咱们可又能坐到教室里继续读书了。”
回家的同学至此全部返回。汉伟很快召开会议，讨论返校方案。会议从下午直开到晚饭后方告结束。为免遭马占国他们暗算，大家一致同意将原定的返校时间提前至明天。为严守秘密，此时间除参加会议的骨干知道外，其他概不告知，包括艾明。
“好了，时间不早了。”见会议达到预期效果，汉伟松一口气，问费新生、王怀武、马世英，“你们还有其他意见吗？”费新生他们异口同声：“没有了。”汉伟宣布：“那就散会。”同学们纷纷站起要走，汉伟却叫费新生、王怀武、马世英他们留下。
何家良浑身疼痛，原本巴不得早点散会休息，乍听汉伟留下费新生他们，心里一怔：“他们还要商量秘密？”两腿灌铅也似走到门外，正要拐过墙角，最后出门的魏莲赶上来，何家良便主动靠近问她：“你说这汉伟可真是个工作狂，会议都开到这时了，还把费新生他们留下说事。”
再说屋里的汉伟见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便不无神秘地对费新生他们说：“有件事跟你们商量，你们可别又阻拦我。”恳求的目光在听得用心的费新生他们脸上扫来扫去。王怀武经不得这样吞吞吐吐，往起一坐，焦急地问他：“你也是，这几个人你还信不过谁？有话直说，别这么绕来绕去的。”马世英接过王怀武的话也说汉伟：“就是，这可不是你的个性。”
见他们这么热诚，汉伟只好试探着说：“我想回……”身边的费新生忽将他一拽。汉伟猝然闭嘴，扭头望他。费新生当没看见，指着门口向王怀武示意，王怀武知他意思，倏地站起。
屋后的魏莲听了何家良的话，照往常莫名其妙厌恶他的脾气，又不搭理，乍想到他刚回来，又因帮他姑姑盖房子摔伤了身子，便勉强答应：“管他呢。”何家良见她说不出自己需要的秘密，便要自己打探，对她大吃一惊地说：“哟！我的茶杯忘了。”叫魏莲：“那你先走，我回去拿。”
王怀武照费新生意思来到门外，黑暗里东瞅西瞄，除徐徐南风吹拂身上，路边的柳丝随风飘舞外，再无异常，这才放心大胆回屋。
与魏莲分手后，何家良若无其事拐过后墙角，忽壁虎般身体贴墙，回头望魏莲去的方向，已无魏莲踪影，便转身擦墙，像地鼠般拐过前墙角，蹑手蹑脚来到敞开的门边，要贴墙偷听，乍想到万一有人出来看见不好解释，遂离墙而站，屏息聆听。屋里的王怀武说：“外面没啥动静。”叫汉伟：“你到底啥事？快说。”何家良的心顿时一紧，要听汉伟说秘密。乍听背后小声叫他：“何家良。”何家良恰像听到晴天霹雳，回头一望，魏莲正紧紧盯着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好在经过一次生死考验，现在的他比以前老辣许多，便若无其事问魏莲：“你怎么又回来了？”“我问你呢！”魏莲像审一个诡计多端的犯人，“拿杯子不进屋，站在这儿干什么？”何家良慌忙解释：“我正要进去，乍听他们正在说事，我犹豫进是不进呢！”
虽然他俩声音不大，但仍惊动了屋里，汉伟他们呼地一下都出来了。一看原来是何家良、魏莲赌气也似站在墙边，打头的王怀武好不奇怪：“你们怎么又回来了？”魏莲指着不无尴尬的何家良叫他：“你问他！”大家的目光一起投向何家良。何家良显出往日单纯模样，说了原委。汉伟松一口气：“啊！原来是这样。“遂问冷若冰霜的魏莲：“你有啥事？”魏莲冷冷回答：“我没事。”扭头便走。王怀武催促何家良：“快进去拿你的茶杯呀！”
何家良拿茶杯走了，屋里仍无人吱声，王怀武估摸何家良走远了，又出门房前屋后转了，回到屋里，像卸下千斤重担：“这下外面再没人了。”正要叫汉伟接着说事，马世英却抢在前面：“我总觉得何家良这次回来有些反常。”眼瞅地上的费新生小声附和：“我也觉得。”汉伟则叫他们：“别胡乱猜疑。”又问：“你们说何家良当初冒着生命危险救王校长和我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和咱们一样，满腔热血为真理而斗争。像这样的同学，我们有什么理由怀疑？”马世英轻轻摇头还要说话，王怀武像知道她要说什么，觉得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争来争去浪费时间，“哎呀”一声发泄了烦躁，火急急叫马世英：“别再争这没底的事。你们只管放心，甭管他何家良还是啥家良，但要叛变，”拳头一竖，咬牙晃道，“我这铁拳决不轻饶！”
想着刚才的惊险，回到寝室的何家良仍心惊肉跳，毫无睡意，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多亏自己多个心眼，未贴墙听，否则……”何家良轻轻摆头：“这魏莲也是，平时话都懒得说，怎么还有这心计？他们会怀疑我吗？应该不会，因为没有显眼的破绽。他们肯定还要商量秘密，而且现在已经开始，还能去打听吗？不！绝对不能。至关重要的是：今夜无论如何要把提前返校这一重要情报送给马司令他们……”
何家良如何送出情报不需细说，只说汉伟见马世英、王怀武再不为何家良争来争去，便接着说他要商量的问题，可一开口，便遭到马世英坚决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