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柴怀安问柴育英:“还有事吗?”“你叫秦老师到我这儿来一下。”柴怀安颇觉好奇:“啥事?”柴育英却显轻松:“我这儿有他的一封信。”柴怀安很是殷勤:“那我给他带去算了,免得他来又打扰你。”柴育英顿时不悦:“我连这点儿自由都没有?”柴怀安好不尴尬:“啊!我这就去。”
文欣来了,柴育英的心情也好起来了,热情招呼他坐了,又倒杯开水满面春风端起给他:“来,请喝水。”文欣拘谨接了,柴育英这才坐下笑着问他:“有句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是吗?”第一次跟她单独谈话,而且她又是那么热情,热情得像并不是自己的领导,文欣好不窘迫,所以只好连声答应:“是,是。”柴育英看出他的窘迫,想让他放轻松,便轻轻一捋齐耳秀发,像柳成花一样问他:“咋样?累吧?”
文欣本来不渴,但不知为什么,却端起刚搁下的茶杯抿一口水,正要回答,半掩的房门乍被“呼”地推开,惊得个文欣、柴育英齐齐望去,原来是满脸紧张的柴兰杏:“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谈话。”见她转身要走,柴育英却轻轻问:“有事吗?”柴兰杏支支吾吾:“我就是……想向你汇报……课堂教学……检查情况。”柴育英不冷不热道:“这事儿柴主任刚才已经汇报过了。”“啊!那就算了。”柴兰杏恨不得拔腿就走,柴育英偏叫住她:“哎!兰杏,以后记住有事敲门啊!”
“啊!啊!”柴兰杏尴尬得连声答应着走了,柴育英却对着她的背影轻轻摇头:“真没办法。”当她恢复跟文欣谈话时,满脸已是校长神情:“秦老师,以前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现在负责的这个全校唯一的初中毕业班,因为学生们被十年动乱耽搁,基础差、底子薄,想把教育质量赶上去确实很难,现在把这个班交给了你,我才放心。”文欣却很认真:“只是我怕辜负领导的期望。”柴育英满怀信心:“别谦虚,秦老师,我了解你,好好干,我做你的后盾。”文欣感动地说:“期末考试,我一定让我的班赶上去。”柴育英听了,满意地站起,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偌大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他,说:“这是你的信。”文欣知是文琬来信,心怦怦跳着道谢接了,站起要走,柴育英却不无神秘地叫他:“哎——秦老师,我看你那信封上有省城瀚城市教育局字样,怎么瀚城市教育局你还有朋友或亲戚?”文欣心跳更加强烈,强烈得他甚至能听到“咚咚”之声,以至于对柴育英违心回答:“不!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柴育英简直有点莫名其妙。“嗯!是不知道。”文欣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他一错到底,“我不知怎么说你才知道……”
论关系,柴育英、柴兰杏是本姓姊妹,与柴怀安同属本姓叔侄;论职务,柴育英虽比柴怀安高,但柴兰杏与柴怀安走得近,所以但有不满与诧异,总爱跟他咕叽。柴兰杏刚才被柴育英轻轻数落,当面不好翻脸,出来了便把柴怀安急急叫到阮本分出去订饭、临时空着的食堂里,手指门外,一脸气愤道:“你说她,竟大白天虚掩着门与那秦文欣嘀嘀咕咕!”
柴怀安这才知她是对柴育英不满才叫自己来的,便给她解释:“那是叫秦文欣拿信。”柴兰杏像跟他吵架:“拿信不过一递一接,可门虚掩着嘀咕那叫啥事?”柴怀安不无忧虑:“这倒值得注意。只是这事要心中有数,不能操之过急。”柴兰杏这才心情好转:“这事我可跟你说了,你可要掌握啊!”柴怀安却对她满脸渴望道:“兰杏……”柴兰杏却打断他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而且我也非常感动,只是你我这叔侄关系……”多日渴望终得同意,柴怀安好不感激,哪容她再说顾虑:“叔侄关系咋了,咱们这柴姓大得很呢!你恁漂亮的人咋也被世俗观念管束?”柴兰杏渐渐低下漂亮的头。一切都明白了,柴怀安哪还能自已,柔声叫着“兰杏”,要朝她去,偏外面不伦不类的“亲家母,你坐下……”的豫剧唱声由远及近。柴怀安、柴兰杏都听得出,那是阮本分分罢了饭正自我快乐着回来,赶紧恢复正常谈话神情。
拿着文琬的信,文欣不知是怎么离开柴育英办公室的,不再去正备课的办公室,而是径奔寂静的寝室,三两下拆开信封,迫不及待读文琬的来信:
文欣:
在枫叶彤红的秋天读到你的来信,一如看见一道亮丽风景,并且知道你才给我来信的原因,也像看见你在新的工地发生的那些沉重而感人的故事,只是不知道给你的那些信的命运。
真高兴你当上人民教师,请相信这是你曲折命运的良好开端,而且共同的职业像一条长长的纽带,把远隔的你我紧紧相连,因为大学毕业的我也当上了市内一所重点中学的英语教师。
关于你爱之所在,恕我不能确切回答,只是希望当你发现一抹新绿时,别再焦急春天还有多远就行。
与你交往,我最不满的感受就是,你总自卑自己经济贫寒,地位低下。难道我是那嫌贫爱富的庸俗之人?有的人虽出身名门却满腹蒿草不足挂齿,有的人虽出身贫寒却才智颇高堪为我友,这,难道你还不明白?同时我要真诚劝你:万不可盲目地既苛刻对待自己,又苛刻对待别人,因为珠峰虽然冰清玉洁高耸入云,但却天寒地冻、空气稀薄,弄不好你会被冻死的。
《第二次握手》省城早已脱销,好在当初为攀风附雅我也买了一本,读后一直放在枕边,不想它还能了你一桩心愿,两本《初中语文教材分析》和一盒茉莉花茶同时寄去,但愿它们能对你保重身体、严谨教学有所帮助。
顺便告诉你,我妈妈在瀚城市教育局工作,也就是说:你、我、她老人家,同属教育战士,你说,这是人缘,还是天意?
妈妈又在催我熄灯了,只好再匆匆“捎”给你长江之风……信读完,文欣的心却仍怦怦跳动,因为文琬这信有太多令他惊奇的信号。“文琬,难道我们……”“不,不!”文欣很快否定自己的猜想,但文琬说在此之前曾给自己写过信,却又让他疑虑重重:“谁收了我的信?魏莲还是汉伟?”魏莲,文欣断然不愿去问,汉伟倒是应该问一问,文欣决定抽时间去。
就在文欣决定去问汉伟后不久,汉伟在自己办公室里读到文琬新的来信:
秦老师:
告诉你一件令我异常激动的事情,在中断联系很久以后,我终于收到你弟弟的来信,他说他当上了教师,我真替他高兴,你呢?是否与我一样?
我很快复信给他,并随信寄去他要的书,因为我莫名其妙感到,帮助他是我的责任,或许是他的人生太不容易吧!
在太多熟悉我的人的眼里,我是一块被海浪不停冲刷的礁石,但今天我却要请你恕我对你说与别人眼中的我截然相反的话:如果说你和他同为一幅国画,则他却远比你耐人寻味,虽然无论经济还是地位他都与你有天壤之别……汉伟再读不下去,心里默默念道:“这个文琬。”把信放了,缓缓抬头望着门外,要好好思考这看似简单却异常复杂的问题,乍见风尘仆仆的文欣竟从天而降似的来到门口,不由勉强招呼:“你咋来了?”文欣知道,这已经是他给自己最好的接待了,便答着径直进屋,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上公社邮电所取东西路过这里。”文欣没注意,汉伟的脸当即一沉:“文琬给你寄的?”文欣的心“咯噔”一跳,但不隐瞒:“她告诉你的?”汉伟不无神气:“她有事咋会瞒我?”
文欣像刚才读文琬信的汉伟,再没心情跟他谈下去,便开门见山道:“哥,我上清泉沟期间,你是否收到过文琬给我的来信?”汉伟眼前顿时现出魏莲每次把文欣的来信交给他时的神情:“没想到这个二鬼竟还有省城的人给他写信。”眼却瞪着文欣:“我在外工作,咋会收到你的来信?”文欣不信,要张口问,汉伟却抢着叫他:“我说文欣,文琬来信收没收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文琬之间有严重误解。你想想,那可能吗?依我看,你不如趁早找个对象成家算了,而且我正积极给你想办法。你来了正好给我个回答,行是不行?”
被文琬点燃的心中希望顿时熄灭,想想自己与文琬的差距,文欣确实觉到自己想的荒唐,而且文琬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明白话。于是便咬牙点头答应了汉伟。啊!文欣,这是你的自卑、无奈,还是对文琬的怨恨?
无论文欣对自己的个人问题想得多么沉重、复杂,但柴育英对他的殷殷期望却怎也不能忘记,而且党的事业高于一切,在现在的他的心里已是根深蒂固。正是这一信念的支撑,让他从汉伟那儿回来后,便忘却文琬,还有众目睽睽的个人问题的矛盾,精神抖擞地开始对全校那唯一来自十年动乱的初中毕业班的改造:重新制订班级纪律,与学生交朋友,深入细致地做思想工作,定向家访,建立家庭、学校、社会共同教育网络,并摸索出一条重视课堂、走出教室、生动活泼、培养兴趣的语文教学新路子。
为帮助学生战胜写作这一语文学习顽敌,文欣独辟蹊径,利用早晚语文自习时间,为学生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红岩》、《雷锋的故事》,甚至中国古典四大名著、唐诗宋词、《毛泽东诗词》及各种报刊刊登的宣传各类先进模范事迹的文章,并要求学生每天抽半小时,甚至再多一点儿业余时间,读一些自己喜欢的课外读物。
但文欣的这一要求却被柴有刚当堂质疑:“老师,柴主任不允许这样。”文欣不由一怔:“谁说的?”柴有刚把同学们一指:“不信你问他们。”同学们疑惑地望着文欣,参差不齐答应:“是的。”林志龙却倏地站起:“老师,他说得不对。”文欣正要问他怎么不对,柴有刚则抢着要问林志龙:“老子说的咋不对?”忽想到全班正开展的文明礼貌竞赛活动,便赶紧去了前半句“老子说的”为“咋不对”,林志龙一本正经地说:“柴主任是学校领导,秦老师才是我们老师,我们要听老师的。”柴有刚暗骂:“妈的,你真是白脸军师,老子说不过你。”嘴却当即被封了似的。
文欣明白了关于这个问题他们所说的一切,也明白了自己的教学方法与柴怀安的要求有着明显冲突,虽然并非正面的,但他却隐隐担忧哪一天会转为正面的。担忧归担忧,维护柴怀安的领导权威,不让学生对柴怀安与自己的关系有错误认识与理解却是他现在必须做的,于是便给学生们娓娓解释:“同学们,柴主任的要求与我今天的要求并不矛盾,他是怕你们因为看课外读物而影响正常学习,而我今天的要求也必须是以你们不影响正常学习为前提,所以请大家不要误会。”
落后班级的改造异常辛苦而劳累,一天到晚,除其他科目外,文欣总是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他心爱的学生身边,即使星期天、节假日,其他老师都理所当然在家休息,文欣仍有针对性地到后进学生家中,帮其做家务、干农活,并利用恰当时间做思想工作,补习功课……毫不夸张地说,除每天睡觉外,休息已被文欣从自己日常生活中删去,尤其是每当就餐结束,其他教职员工相继搁下空空的饭碗,文欣却才端起他那孤独、冷却,粘成一坨的面条或米饭时,柴育英总是不由自主说他:“秦老师,别太辛苦了。”
辛苦不负付出人,全校唯一来自十年动乱末期落后的初中毕业班终于彻底变了:班纪班风好了,学生精神面貌好了,阅读与写作能力普遍提高,作文也成为学生语文学习的乐趣,但要提笔作文,即使成绩再差的学生也都文思如泉,下笔如流,考试总得高分,并终于有学生在全县初中作文竞赛中荣获第一名,但文欣却被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