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峰。”
“大人。”
“我说秋峰啊，你知道银执大人为什么这么晚急着找我吗？”
“欣大人，小的不是很清楚呢，但是银执大人样子好像不是很大痛快。”
“我一到了那里，果真看到银执大人坐在床榻边，一脸的怒气。而那些男囚犯则统统地跪在地上，等待着被发落。我怔了下，然后试探性的口吻问道：‘大人，不知深夜急诏下官有何吩咐？’”
“你觉得我交给你的差事你完成的怎么样？”
“大人，是发觉有些地方不妥吗？”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看看你今天给我送的这些人，没一个符合标准的。好容易有一个，到节骨眼时竟然感觉臀部内侧有东西划过自己的那个东西，针刺一般。掰开仔细一瞧，竟然有这么一块不大不小的疖子，颗粒饱满的白色化脓点缀在樱桃色的肉肿之上，那叫一个惊世骇俗的恶心。他作出一副作呕的神态。”
“大人，恕下官无能，小的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狱门关秘密地掀了个底朝天也只能得到些这样的货色。还望大人恕罪。”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承诺吗？那么，只有你跟我了。”
“后来银执大人怎么处置你呢？该不会对你施用刑罚了吧？”我问道。
“那倒不至于，还是我说的那句话，银执大人这男蛇本身不坏，只是有的时候手段过于直接、狠辣残酷，他心里想的什么，都在脸上全部都表现出来了。那个晚上他吩咐我把这些囚犯送回牢狱后，就一直温情蜜意地粘着我不放。可是我岂能让他如意？我不是不知，他并非一痴情人，他朝秦暮楚，喜新厌旧的事情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他眼下不过一时心急，我才不会为他救火呢！可是他也没有那么好甩掉，三天两头邀我出来，带着我观看盲箭比赛（把犯人绑在三十米开外的木桩上，中箭最多者为胜者。）还送我各式各样的饰品，什么流云百福君子玉佩啦，什么白芷川芎梅花浓情蜜意锦香囊，什么……”
“这个香囊是他送的？”我摸着，确实是一个精致的香囊。
“后来他见我确实见我无意，便也不再勉强。不过戴个他送的香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好歹让他被拒绝后心里好受点。”
“以后见面会不会尴尬？”
“不会不会的。记住我之前给你们说的，对他温柔点，他虽性情暴戾，但是却内心脆弱，因此不能高语，多些赞美和……关怀。”欣大人犹豫着说出了最后两个字，大概对于一条成年的蛇来说，要依靠别人取暖，不得不说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为什么银执大人对这么细小的事情都介意呢！”
“曾听说他身边伺候过他的老人说，他以前好像和现在很不一样。以前是一个很专一的蛇男，曾经疯狂热恋过一个他手下的甲士，开始那个甲士也同样地爱慕着他，只不过后来银执大人发现，那个甲士背地里又同时和其他的甲士胡搞，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凭借银执大人这上司的跳板接触到了丧失大王，最后运用计谋慢慢靠近大王，被召幸，成了丧失大王的当今的王后。可算是爬到上头去了，成了人上人。银执大人闻此气愤异常，整天郁闷不乐，最后竟病倒了。等好过来后，手下竟然发现他性情大变，变得格外在乎容貌，并且非常介意别人对他容貌做出的消极评论。他对我认识的一个老人——那时候在这里效力，也是他的心腹——说：‘你知道被心爱的人背叛是何种滋味吗？’”
“原来这样，看样子也是个不幸的人啊。”崇刚说。
“原来是复仇。”我口中重重地读出这两个字。
“复仇？算是吧。还有他非常厌恶与原来心爱人容貌身材相似之人。”
“明白了。”
“说起来确实是很不幸的一个人呢！在银执大人身上，有两个地方特别吸引人。不知你们发现了没有？”
“两个？哦？”崇刚略带吃惊地问起。
“是啊，两个，菊花之美，刀剑之利。很极端的两种东西，竟然能在一个蛇男的身上结合在一起，而且结合得是那样的完美、天衣无缝，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两个极点就这样彼此映衬着，你有你的柔媚，我有我的刚烈，像自行结为夫妻一样，融合了天地的阴阳。”
听着欣大人这一番关于审美的宏论，我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银执大人的样子来了。他似清风一般俊美地笑着，同时也在用鞭子卖力地抽打着犯人的脊背，地上满是流淌的鲜血。
“那个，难道你们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欣大人突然停下来，试探性地问我们。
“自从入到这丧失谷被逮捕以来，就没有人相信过我们，更没有人给我们说起过这些事情。今天欣大人的救命之恩，有朝一日一定要结草衔环相报。”我和崇刚满怀感激之情。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你们不是坏人，也绝不会做出触犯丧失谷律法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冥冥之中，我感觉我们前世今生好像有某种关联。”
“大人，你也确实不像是此地之人。倒是和我们……”崇刚仔细地拿捏着每一个字。
“这个在这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你们也不用如此口紧。”他的手指在头顶那支喜上眉梢羊脂玉簪子上慢慢划过，正如那洁白的手，皎洁的玉的质地一般，他这个人的品格此时在我们看来也是光洁争鲜的，“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寥寥几个字，却如千钧重物，考验着每一个人的理解力。逻辑似乎已经完全被拆解。
银执大人想必已经巡视完毕了所有牢房离去了，偌大的牢房里重归死寂一般。洞内的空气较之外面没有多大差别，浓如豆粥，加之犯人身体的汗液挥发出来，气息便愈加难以忍受了。
“你是死人？”我惊恐地叫道。
“不，不，我依旧是生者。”
“可是你不是说你死过……死过一次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像是戏文，我毫不懂其意。他接着说：“我是孝哀皇帝刘欣。所以他们才叫我欣大人的。”每一个字都振聋发聩。
“刘欣？汉孝哀皇帝。你是汉孝哀皇帝刘欣？”崇刚自问自答，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十足的分量，“汉元帝刘奭之孙，汉成帝刘骜之侄，定陶恭王刘康之子，元寿二年驾崩，时年二十五岁，葬于义陵，谥号孝哀皇帝。”我听得一头雾水，而欣大人在一旁欣慰地默默点头，那一时刻他们像是旧相识找到了彼此一样，一种细微的情谊在他们之间传递蔓延，独独将我无情晾在了旁边。
倒底是我自己见识浅薄，所以才无从插话，怪不得别人。我埋怨自己好几个不是是应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