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脑海中不过浮现的是一副副臆想的图景,似真似幻,似实似梦。仲夏之夜,我和崇刚坐在抚谷镇的木桥边,月色空明,和风令人舒畅,静谧的夜色中,常闻泥沼之中有生物的响动。
平原之隰,生有高大的燕尾草,萤火虫橘色的光点从中飞出,满世界地游荡,亲吻我们微风中飘起的衣袂。我们耷拉着腿,甘冽的溪水将脚丫浸没,我们哗啦啦地踢着溪水,浪花声、笑声便如同银铃一般,在这澄澈的天地间回荡。
燕尾草簌簌作响,如同这夏日里凉爽的波涛一般,让人神清气爽。
渐渐地我们陷入深深的孤独之中,这偌大的乾坤之间,就我们两人。我们知道,谁的离去,必将招致无穷的祸害,让另一个人形如孤魂,生不如死。
然后,谜团像浓密的云渐次云集——我们从前就认识了吗?我们都没有了父母吗?
那答案如同这头顶的融融的月色一般暧昧不清,故事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永远地停留在此时此刻。
第二天醒来,当微微的幸福感消退的瞬间,身体渗出一丝丝虚汗。这才知道,原来只是梦,流矢箭雨,鞍马劳顿,以及和咸平人的彻夜长谈,早已经让我倦怠不堪。过去、现在、将来,抚谷镇、青丘国、羽翅国、咸平国……这些界限渐次模糊,存在变得抽象、扭曲,而我的梦似乎也不过是为挽留那美好而出的最后一口气力。
然后,两个非常熨帖的字涌了出来,贴切地勾勒出了我和崇刚的联系——“孤儿”。
可以说是神来之笔,经岁涵咏而沉淀下来的两个字,深度十足。
过去我一直潜意识里苦苦寻觅,今朝得字,其感觉竟如一鼎稳稳地放在了本该放在的地方,踏踏实实,别无所求了。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上天在封死一条路的时候,也会敞开另一扇门,将你我紧紧绑定。
接受过残酷命运正规军折磨的人,很容易快乐起来,幸福这东西,有那么一丁点就能开心一整天,哪怕只是存在于自己的白日梦里。
但梦终归是梦,一旦回归到更加漫长的现实,如果没有转机的话,日子便如同被弃繁就简,剩下的不过是巨大的枯燥而骨感的逻辑空壳。现实如黑夜,前方浪潮起起伏伏,可望去,什么明亮的东西都发觉不了。
第二天我是被从窗户射进来的刺金一样的阳光晃醒的,雨霁之后的天气格外清朗,从窗户看去,天空被洗得如同青花质地,毫无瑕疵,而伴随着外面秋日里树叶哗啦的声响,能稍稍让憋闷的心情开阔一些。
我见到窗外面走过一个羽翅国人,便招呼道:“喂!”窗户一夜未关,身体想必是发热了,隐隐有虚汗渗出肌肤。这时候,真希望能喝上一口热姜汤暖暖身子去去寒。
可声音再大,也不能被别人听见。我依然是不被人发觉的我。
那个羽翅国人朝屋里的我瞅了一眼,只是随便地张望了下屋子里的情况,没有停留多久,便不作声色地离去了。
这时候,我的门被打开了,昨晚送我进屋的羽翅人大概来叫我了。
只见他走近了我,蹲下后便收拢起翅膀,然后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被他当成拐杖,徐徐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凑到我的床前,小声地对我说道:“嘿,兄弟,醒醒了。”
他见我睁着眼睛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嘿,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呢!”他从翅膀底下伸出一只手来,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对我说道。
见我一直没有做声且身体毫无动静,他便察觉出有点不对劲儿,突然急切地说道:“诶,给你说话呢!你要是现在醒了,听见了,就答应声。以后相处的时间恐怕还长着呢!我叫青沫。”他双手拼命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是不想说话,还是不能说话?”
他开始更贴近我观察着我的瞳孔,我可以闻得到从他鼻息中呼出的鸟骚一样的气味,那双长睫毛和脸上的羽毛擦过我的脸颊。
“看到了吧,是死鱼一样的瞳孔,黯淡无光。”我心里嗔怒地对他说着。
“你……你……倒底是不是我们羽翅国的同胞呢!你的眼睛——”他失声慌乱地把手从我的肩膀上拿开,躲离我远远儿的,不敢靠近。
“当然不是,真是一个反应迟钝的羽翅人。”这个家伙可把我逗乐了。
赶紧回去禀报你们的头儿,说:“弄错了一个人,有个家伙长着羽翅国人的面庞,但是言行举止却极为可疑,恐怕是搞错了。”这样也许我能被放回去,重新与崇刚见面。
果然,他二话不说,匆匆离去了,大概真的是向他们的头头儿报告去了。
那个家伙或许是新募兵员,甚至也没有加入到这次援救行动中去。不然他是不会不知道他们带回来的同胞全部都是失去魂灵的人。尽管我不是羽翅国人,但是我也是几乎要丢掉自己灵魂的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嗯,‘青沫’,名字倒是很好听,只不过脑子糊里糊涂的,并不清醒。”我自语道。
“现在就开始吗?”日头渐高,在上上下下的廊道上穿行的羽翅人越来越多,听得到处都是咚咚咚的行走在木板上的脚步声。感觉得出来,现在他们似乎已经是慌作了一团。
倒底怎么了?
林间飞的,廊道急匆匆走的,到处都是羽翅人,他们“嘎嘎”地叫着,仿佛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一样。他们扑棱着翅膀也引得林间其他的鸟兽躁起来。
“对,赶紧快些!先带这些人去****,之后分成两队去咸阳楼和咸阴楼。”停留在窗户边的是青沫和另一个羽翅人。
“他们好像都不能说话。”青沫哝哝地禀报道。
“蠢货!被青丘国的歹人们取走了魂灵怎么会说话?恐怕还不止于此,连行动都远不如我们灵便呢!魂灵被那帮畜生们的意志控制着,半点都由不得自己了!”那个羽翅人我是识的的,他是昨天晚上羽翅中夹有白色羽毛的少年。
“大人聪慧!”
“不是我聪慧,也不是你无知,只不过是你阅历尚浅,对于国史也并不熟稔。我呢,一直跟着族长,多识是自然的。”垂说话的时候,仿佛气是其从丹田而出,声如洪钟,振振有词。眼下他已经年少有为,扛起了羽翅部落的一部分天空。
我盯着他如玉的面颊,竟入神许久,不过这些个都是乱七八糟的妖怪。想到这里,我便不禁一个寒颤,立即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直道可惜了可惜了。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你竟然对一个妖怪怀有无耻之意。”我内心自嘲道。
“你快点回去,带上这个人出发。别让族长训斥我们做事拖拖拉拉的。”
“是了,小的马上去办。”
待垂走远后,青沫拉着暗鸦的脸色,垂头丧气地突然推门进来,用力甩门关上,不高兴地嘟哝着:“本来就是新人嘛,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被族长赏识提拔,就可以出口伤人呐!有什么了不起的!比我小,就开始学会了拿着鸡毛当令箭耀武扬威了。”
他剜了我一眼,接着径直向我走来,说道:“气死我了,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