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儿女中,贾敏虽是女儿身,却最得自己和老国公的心。可为了这段姻缘,母女俩却离了心。女儿自出嫁那日起,竟是再未回过娘家。虽是年节下礼数不乱,送给府里的东西让别人看着眼红。可贾老太君却知道当年的事伤了母女情。
“儿女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贾母轻叹一声,“敏儿可知娘的苦啊。”辗转着老太君又翻了个身。碧纱厨外的鸳鸯自是知道老太太是因了今接了江南林家的信才不能安息,却也无法劝说。这么着折腾了几个来回,贾母方才昏昏睡去。
许是着了风寒。第二日,贾老太君身子竟然有些不爽利。早起就恹恹的,早饭竟是连半碗粥都不曾用得。凤姐自是一迭声的遣了人去请大夫。问了诊,请了脉。大夫说只是心绪不安,肝气郁结,兼着受了些风寒,只发些汗,吃几剂生发、疏散的药就好。
贾太君自是知道病起何处,只嘱咐着凤姐着人好生打发了大夫。让下人们按着方子煎了药来吃就是。这一番折腾,凤姐看老太君似有些累了。便欲告退了让老太太自在休息一会。谁知老太太却向凤姐儿招招手,指了指身边的位子,让人抱了靠枕来。
只道:“平日里你也忙,今日就放个假,咱娘俩闲散着说说话。”凤姐哪敢不应。遂笑道:“能得老太太眷顾,那是孙媳妇的福份。平日里只怕老太太累着,也不敢烦着老祖宗了。”
“瞅瞅这话说的,倒似我欺负着她了,这个泼猴!”贾母自是高兴,只指着凤姐对前来布茶的鸳鸯说。看着贾母高兴,鸳鸯心里也是放下了一些。鸳鸯自小生在这府中,十来岁上就拨给了贾母,也投贾母的缘。也只当贾母自家祖母般的尽心尽力。自是主子高兴自己开心的。贾母只细细地问了贾琏几时动身,信件礼物可曾带得?诸如此类。
凤姐少不得一一细细地回了,贾母只抹着泪说:“知道你是个细心的,只我就这一个女儿,又得意于她,偏嫁得那么远,竟是这么些子年不曾得见,身子又是个弱的。只盼着结婚生子能好些,却没成想,没成想……”老太太竟是激动的说不下去了。“老太太快别这么想,姑太太福大命大,不过些须小疾罢了,过些时日自是好的,福气只怕还在后边呢!”凤姐心下虽然明白姑老爷能报病重,只怕是不好,却也不得不安慰着贾老太君。
老太太自是知道凤姐儿的心意,也罢了。毕竟是经历了风雨的人,也只长叹一声。只道:“你且忙去吧,这里有鸳鸯陪着我就好。”
“鸳鸯,今个天气不错,扶我到外边转转。不然都该发霉了。”
因着老太君的催促,不日贾琏就乘船往苏州去了。苏州什么地方啊,自古以来的锦绣繁华富庶风流之地。贾琏一个纨绔子弟,自然是向往以久的。见老太太给寻了这么个差事,自是早就惦记着那温香软玉的风流乡了。金陵至苏州也不过五六日的水程。说话贾琏一行也就到了。林家自是早收到了信息。礼不可废,林如海安排妥当人早在码头上候着了。
贾琏一行午时方至。虽则贾琏系一纨绔子弟,但自小儿的教养礼数还是不少的。也知道姑太太的事不比别个,见码头边整齐候着的林家下人,贾琏也不得不叹一声:果然是诗书持家,下人们也不比别家,自是整肃有度的。见贾府的船靠岸,林家早有人上前,待贾琏下得船来,只见一个四十来岁,极稳妥的人上前道:“敢问是贾府琏二爷吗?小的林府外务管事林峰,特奉我家老爷之命前来迎接。”
林府五世列侯,也系钟鼎之家,至如海一代,封荫不及,从科第出身,亦是书香之族。清名响彻大夏朝。贾琏自是不敢托大,赶紧的回了话。又张罗着将老太太特地从京城带来的一干子老山参、一行人自是匆匆地随着林府一行往林家去了。
一行人上了桥,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就在贾琏几欲睡去之时。听闻一声“落桥”。贾琏知是到了,自是有人上前掀了桥帘,放了矮几,请贾琏下桥。见此整肃景象,贾琏心下不由暗暗赞叹。面上也愈发地恭敬起来。林安上前一步道:“琏二爷远来,我家老爷因太太身体不爽,无法前来迎接,请琏二爷担待。”贾琏一介白士,尚无功名在身,哪里担得起当朝探花前来迎接。知道林安只是客气,也一揖首:“贾琏奉老太君之命前来探望姑太太,林管家莫要如此见外。”听的贾琏如此,林安心下稍喜。也不多言,只领着贾琏往中厅处去了。
转过一道影壁,迎面来的竟是一片郁郁森森的竹林。虽是初秋,江南的天却依然热的有些恼人。陡见这一片青翠,五内之烦闷不经意间就消散了一半。从竹林边的大道一路走去,一会就到了一个垂花半园形石雕门前。入到院中,一太湖石赫然耸立,间有流水清澈,石间青苔斑驳。下有不知从何处引入的水缓缓流过,游鱼历历。也不及细看,林安已将贾琏引至一开阔的中厅里,早有一清秀的丫鬟悄无声息的上前奉了茶。
“琏二爷且稍坐,早已有人去请我家老爷,后院稍远,琏二爷先喝口茶。”林安礼数一丝不少的将贾琏礼让至客座上。
一路赶来,贾琏确实有些渴了,便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入口顺滑,竟如珍珠般在喉舌间滑过,淡淡的苦味还不及回味,已经是唇齿清香满满……外面也传来一阵脚步声,看林安迎了出去。知是林如海来了,贾琏也急忙放下茶杯,往屋外走去。迎面一三十多岁男子,面容清瘦,颜色晦暗,胡须竟有些零乱,步子也不免飘浮,看起来竟有些潦倒之态。“看来姑姑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琏儿见过林姑父。琏儿奉老太太之命前来探望姑姑,不知姑姑可好?”贾敏素有才名,在子侄辈中也是广受仰慕和敬重的。贾琏虽不成才,倒也知道好歹,对这个姑姑打小也是极为敬服的。今日听的这个姑姑病重,内心里也是关爱和难过的。如海见贾琏倒不似作假,当下心里稍慰。只道:“你姑姑自有了玉儿,身子便一日不似一日,江南名医看遍,只说怕是年纪大得子,失了调养。日日滋补的药用着,只不见好转。前些日子突然好转,胃口也好,气色也不错。谁知不知因何就受了风寒,突然就沉重起来。可怜玉儿,可怜玉儿日日守着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