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又一个“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季节。相里义作为县政府重修唐代龙天庙领导小组的负责人之一带领施工队伍回到下白彪岭,对龙天庙进行修缮。相里义和下白彪岭村的村干部们以及他的父亲相里彦章坐在一起,向大家通报了一些关于修复龙天庙的情况。大致意思是,龙天庙作为三十里桃花峡旅游景区的一个子项目,其修复工程项目的资金一部分由县政府负担,一部分靠社会集资。现在一期工程的款项已经到位。其中包括上白彪岭钱福顺自愿捐助的六万元和他的三个亲家各捐的三万元。相里彦章没有想到、村干部们更没有想到,钱福顺竟然主动捐款,并且动员他的亲家们也慷慨解囊。相里义说:“是钱福顺主动找到我的。这个人说话也直爽,他说他生是桃花峡的人,死是桃花峡的鬼,桃花峡的事就是桃花峡的人自己家里的事,不关心不重视那就不配当桃花峡的子孙。修复龙天庙是积善行德的好事情,作为桃花峡的人,他没多有少,一定要捐助的。”
有村干部感叹:“要说吧,这钱支书只是霸道了些,但是人不惹他,他也不惹人,总的来说也不是个赖人。”
相里彦章接了话说:“渠渠里边有道道咧,两不见面,我也知道他钱福顺是怎想的,咱那龙天庙虽然被日本兵、阎锡山的兵糟蹋过,损毁严重,但最终损毁成现在这个样子,罪魁祸首还是他钱福顺。这桃花峡里的人谁不知道?谁心里不藏着一份对他的怨愤?钱福顺是人,是人就有思想,这么些年了,他能不反省,能不掰开捣烂地想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如今也六十几岁的人了,那支书、村长还能干几年?一旦退下来,难保桃花峡里没有人找他的后账。他这是给自己铺后路咧,也是掏钱弥补自己的过错咧,这个面子咱得给人家。”
相里义说:“其实,钱福顺也说过这个意思的话,我没有明说,我大倒给说明白了。钱福顺当初砸庙也有当初的客观条件,政策就是那么个政策嘛。现在,人家主动捐资还带动他的三个亲家也掏了腰包,也算是主动承担责任咧。你们都知道的,钱福顺爱财如命,这样一次就拿出六万现金来,不容易啊!”
相里彦章:“可想而知,对龙天庙,他的心里有多大的愧疚!”
相里义:“不过,他也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把他的名字刻到将来要在庙里树立的功德碑上。”
农村的旱厕所里往往在茅坑上垫两块石板,供人蹲踩,土话叫茅石板。村干部说:“还要上功德碑?在茅石板上给他画上两道道吧。”
相里义:“其实所有捐资捐款的人都是会刻名功德碑上的,我们领导小组就没有表示异议。”
相里彦章:“对的咧。功是功,过是过,人家掏钱了,该怎就得给人家怎。人,谁还没有过做错事的时候?”
这样的讨论还轮不上霍斌武参加。但是,修复龙天庙,霍斌武绝不会无动于衷。现在,他还没有太多的钱,但也算是脱贫致富了。这次修复龙天庙,他举双手赞成,并找到相里义谈过自己的想法和看法。经相里义首肯,他承担了龙天和龙母塑像的全部费用。他从相里彦章的石料场挑选了两块上好的石料,雕刻完成了龙天龙母的塑像模型,他抱着两尊塑像模型来到相里彦章家,先请相里彦章过目,然后请相里彦章转相里义,提交领导组审核。
相里彦章端详着模型无声地笑了。
霍斌武问:“伯伯,你乃是悄悄地笑甚咧?”
相里彦章说:“伯伯看这龙母怎的像个人咧?”
“像谁?”霍斌武问了一句,立刻又补充道:“像桃花仙子吧。”
相里彦章:“你见过桃花仙子?”
霍斌武:“那你说像谁?”
相里彦章:“像、像你原来窑洞里窗圪台上的那二十三尊石刻女人。”
霍斌武脸上笑笑的,却半晌没有说话。
相里彦章:“哎、哎,二斌子怎不说话?”
霍斌武:“伯伯你不用逗我了,我这雕的就是龙天龙母。”
相里彦章:“你见过龙天龙母?”
霍斌武:“伯伯你见过?”
相里彦章:“我见过塑像嘛。”
霍斌武:“我就是按照伯伯说的雕刻成的,修旧如旧恢复原貌。伯伯你仔细看看,和你印象中的差距大不大。”
相里彦章没有正面回答霍斌武,却是发出一串呵呵呵的笑声。
霍斌武:“伯伯,你看领导组审核能通过不?”
相里彦章:“领导组也没几个见过龙天龙母的,塑像也没见过啊。真正见过塑像的,也只有咱桃花峡的老人们。”
霍斌武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正是在开发三十里桃花峡旅游景区及修复龙天庙过程中,下白彪岭村接连发生了几件稀罕事。一是相里彦章多年来收集整理的关于桃花峡的故事、传说一类的文稿结集出版,书名为《三十里桃花洞风情》;二是霍斌武被县总工会推举为出席省总工会的“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并在“五一”劳动节前去省城披红戴花接受表彰;三是在龙天庙举行龙天龙母神像开光仪式的当天,钱福顺久久凝视着龙母塑像,忽然泪流满面,几乎失声……
有人说钱福顺是心疼他捐助龙天庙的那几万块钱呢;又有人说不是心疼钱,是良心发现,后悔当初带人砸了龙天庙呢;还有人说那是做样子给人看的,假模假样假善人,怕桃花峡的人们恨他,用眼泪争取桃花峡人的同情和宽容呢。霍斌武当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后来,桃花说起这个事的时候,他显得有些突兀地说了一句:“我还想哭咧……”
这些事情之后,下白彪岭发生了又一件事情,是实实在在关系到霍把式家的大事情、好事情、美事情。
霍斌武的媳妇任桃花有了妊娠反应。
真是天遂人愿,霍家所有成员个个欢喜、个个高兴。
“骡子家”的帽子很快就要摘掉了,霍把式吩咐老伴俏孥儿重点保护桃花,不让桃花再去养殖基地,只在家做些简单的家务;又把霍双儿两口子叫回来,基地的事情由他们协助霍斌武去打理。隔一段日子,霍把式就命令老伴俏孥儿和斌武带着桃花去一回昌宁镇卫生院检查,每次检查结果都说是正常。让霍把式惶恐的是,眼看这已经是第六个月了,昌宁镇卫生院却说桃花的肚子有点不正常,惊得霍把式吃不下、睡不着,一会儿不等一会儿,命令老伴俏孥儿和斌武带着桃花到县城汾阳医院做进一步检查,自己则留在家里,满院子跑动,焦虑地等待、祈祷;再等待、再祈祷……
霍把式茶不思、饭不想,坐卧不宁,心底里一遍又一遍地祷告着老天爷爷。终于听到了街门响动,急忙往门口跑,忽而又觉得有失庄重,就站住,极力塑造镇静、沉着、每临大事不慌张形象……的确是老伴俏孥儿和媳妇桃花检查回来了,斌武把她们送到门口后,院子也不进就去养殖基地看他的牛、羊、鸡去了。霍把式干睁着两只眼睛瞅着老伴俏孥儿把儿媳妇桃花扶进院子又扶进窑洞,却是没有勇气问一句话的。直到老伴服侍儿媳妇躺在了炕上,返出来,他才结结巴巴而又小心翼翼地问:“怎、怎呀、也不说句话,没、没甚事吧?”
老伴俏孥儿压抑着高兴劲儿,故意耷拉着脸说:“两个咧!”
霍把式听差了,惊问:“甚?眼黑(瞎)咧?怎会眼黑(瞎)咧?”
俏孥儿实在是憋不住了,哈哈哈笑得弯了腰,说:“你耳背啦?谁说眼黑(瞎)来,我是说,医生说咱儿媳妇一肚子怀了俩孩儿咧!”
霍把式瞪大着眼睛:“你可不用逗我啊!我霍继业还能摊上这天大的好事情?”
老伴俏孥儿笑得合不拢嘴:“谁可稀罕逗你个老圪杈,真是怀了双胞胎啦,医生说很有可能还是个龙凤胎!那镇医院连这都看不出来,还说是不正常。”
“哎呀、哎呀,老天爷呀,这才叫个怎也合适咧!”霍把式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冲着儿媳妇桃花居住的窑洞叫喊,“桃花呀,你就是我老霍家的活菩萨!你就是我老霍家的桃花仙女咧!”
这样的表现还不够畅快,霍把式快步在院子里跑动着,老伴俏孥儿撵都撵不上,最后他跑到那两只石锁前,弯腰抓住了石锁把子:“我今儿得舞它几个回合!”
老伴俏孥儿慌忙把他抱住:“快不用逞能啦,也不想想自家多大岁数了?把腰弄折了,我伺候你还是伺候媳妇?这锁子留着给咱的孙子们耍吧。”
儿媳妇桃花爬在窗户上,看着院子里宣泄快乐和激动的老两口,忍不住悄悄地偷笑。
十月怀胎,一日分娩。
桃花顺利生下一对健康的龙凤胎,女儿在前,儿子在后。正应了那个桃花仙子的传说,在桃花峡一带传为美谈。
一举摘掉了骡子家这顶臭帽子,成功解决了霍家后继无人的大难题,霍把式心满意足、心花怒放。他把老丈母娘留下的席器和后来添置的茶炉全部封存在旧窑洞里,决意放弃租赁席器这个营生;有昌宁镇卫生院来请他去当接骨大夫,并许诺给予一定的薪酬,他二话不说便回绝了;又有人花高价要购买他家祖传的药膏秘方,被他教育了半天,说什么致富没有捷径,要靠勤劳,要向霍斌武学习等等。这些事情之后,霍把式放出话来,说从今往后他就什么也不做了,家里的事由斌武和桃花做主;男主外,女主内。他和老伴俏孥儿只管照顾这俩宝贝孙子。
霍把式的话一放出来,斌武就做了一回主。斌武执意要把女儿的名字叫月,把儿子的名字叫圆。桃花明白他的心思,不敢表示反对,霍把式老两口也知道原委,心里不是很乐意,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眨眼,斌武的一双儿女也三四岁了,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姐弟俩经常相随外出玩耍,斌武要他们回来,就会放开嗓子呼唤:“月——圆——”
知情者说,霍大老板还在念着上白彪岭的那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