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祭——第六章
庆功宴次日,醒来时日光已经穿透了珠帘,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堆烦心的事情,只想再睡过去,但总要面对的,不必再逃避了。
简单的洗漱过后,二娘派人带话来说霍府送聘礼来了,是霍大人亲自送的。
“哦,****何事?”我漫不经心的望向带话的人,惊讶的目光充满了他整个眼眸。
欢怡对他说道:“你回去跟夫人说小姐正在梳妆,等等就来。下去吧。”
“是。”大概是二娘让他务必请到人,他本想再试图劝我随他过去,但欢怡已经给了他可以交差的话了,他也不能多说什么。便匆匆离开了。
“小姐,你不去的话不大好吧,毕竟以后你还是要天天处着现在送聘礼来的人。”
我指向书案上的那串风铃,“我挂好拿东西就去。”
“让我帮你挂吧。”欢怡心急地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嗯……我想把它挂在走廊的檐上。”我对欢怡做了个鬼脸后便去拿起风铃,走出房外,欢怡也只能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我扶着身旁的柱子,站在栏杆上,虽然有些功夫底子,但当真正站在高处无所依时,心里还是有些慌的。好不容易系好以后,转身下栏杆时,才发现霍光正站在院门处望着栏杆上的我,他眼神里的怪异更让我觉得尴尬了。
我立刻跳下栏杆,边走下去边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他抿嘴笑了笑,“从你刚爬上栏杆,我就站在这里,很巧,对吧?”
我狠狠地瞪了欢怡一眼,她竟然不敢看我,臭丫头,竟然不提醒我!如果昨晚一次眼神交流不算初次见面,那么今天就是初次见啊,怎么会留给他这种印象啊?
“夫人,你平日里都这样?”他问道。本来对着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可被他这么一说,我努力挤出来的矜持全被踢飞了!
“虽然你的聘书送到了,但在还没行礼前,退婚也很正常,现在叫夫人还有点早。还有,什么是都这样,我哪样了?”我盯着他,刚开始还能把持住,可不知怎地,后来却变成了他的眼神紧紧锁住了我的目光,如同掉进了黑色漩涡,若不是他移开,恐怕真的出不来了。
“可愿意随我出去一趟?”他的话竟平淡如水,没有丝毫起伏,他的城府绝不亚于一个出入官场多年的官绅。
“哪儿?”我微微地笑着说。
他挽起我的手,笑了笑,向外走去。
欢怡说道:“小姐,我去通知大公子。”
“刚刚在下已经见过他了,他允了。”霍光瞥向我笑着说。
我扭过头对欢怡吩咐道:“你不用跟去了,我随他去,他更紧张。”转眼瞥向霍光,抿嘴笑着。
霍光扶我上马车后,才松开了手。
待马车行了一段路后,我才说话:“谢谢。”
“不用,我也需要演这场戏给府上的人看。”我看着他,他没有了刚刚在长辈面前的刚气,眼中流露出不少的无奈,“其实这场婚姻,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们只负责演就好了。”
“其实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说道。
“说吧,我尽量回答。”
“我会是你的盟友还是你的夫人?”我又一次紧紧地盯着他。
他注视着我,片刻后,“你都被你家里的那几个老狐狸练成精了。”
是不知道怎么答?还是不想答?
我嘴角微微翘起,冷笑了一下,“若非此,凭什么我的将来夫君是你?”
他也冷笑着说道:“这是在夸我吗?”
“算吗?”
“别人娶个佳人回家,求的是安稳,舒心。怎么到我这就一反常态呢?”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
马车行了一段山路后终于停了下来,沿途既无风景,又甚是颠簸,骨头都快要散架了,霍光也是朵奇葩,别人都带女子去游船、赏月,他倒更像是带我去跳崖自尽。心中暗骂着。
霍光见我神色不对劲,便说道:“刚刚那段路是辛苦了点,不过我相信你会很喜欢接下来的东西。”
“要是我不喜欢呢?”边问着,下了车,一家饭馆摆在眼前,黄酒煮牛肉的浓香扑面而来,再多的不爽,当真被一扫而光了。大门旁的酒坛半遮半掩着,再难把持住自己了,我慢慢地走进园里,若不是骨头疼,估计早扑了过去。
霍光笑着拉起我的手,走进饭馆的正厅内,奇怪的是,整个厅内只有一张小圆桌!
我拍了拍霍光的手,问:“怎么那么冷清?”
“不好吗?”他招手,示意一个小二过来。
我打量着四周的布置,摆满了各色奇石,房顶上还吊着一串串琉璃灯,店家似乎真的没有想过会来其他的客人。想到这,懂了,“你的?”我手指向四周指了一圈,问道。
霍光望着我,几瞬后,说道:“你的。”
竟然花那么多心思在我身上,这场买卖,将来都不知道我是赚了还是亏了,不过也罢了,目前来说,一切都还好。
“光哥哥!”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后面忽起,转瞬,那名男子从霍光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不会吧!我整个人愕然了,我早做好了霍光会纳妾的准备,可没想到以后跟我分他的人竟是个男的。虽然正值太阳最辣的时候,但背后还是一股寒意。
当那个男子发现我时,他竟然也是愕然了,片刻后,他松开了双手,坐在了我的对面,用奇异的眼神望着我,又用极其轻挑的语气问:“你就是光哥哥将要迎娶的那个?”
霍光立刻一个眼神递过去,“她是李广将军的女儿,不得无礼。”
我尽量友好的抿嘴笑了笑,说道:“初次见面,小师傅您是?”
大概是霍光刚才的话,这次那个男子的语气倒是低调多了,“鄙人默容顺,姑娘叫我顺儿就行了。”
“慕容氏的?”其实这并不让我感到诧异,骠骑将军带回来的匈奴战俘给弟弟一个也正常。
顺儿点了点头,“河西一战,我阿爹中了三箭,离开了,是霍去病将军把我带到长安的,现在有光哥哥照顾着。”他微笑着望着霍光。
“我又没让你说那么多,以后多留点心眼,可不是每个人都对你真心实意。”大概是同情他的遭遇,同时也表示对他的欢迎。虽然顺儿这个大大咧咧的货没听懂,但其实只要霍光明白就够了。
自进入饭馆后,霍光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我的态度,听了我这句话后,眉头才松开来,笑着对顺儿说:“我让你准备的快点拿上来。”
“行啦。”顺儿向外头的女工招了招手,随后便是一样接一样的小点搬到桌上。
“这是我让顺儿收集来的,有些连宫里的厨子都不知道,今天特意请你来尝尝。”霍光夹起一团金黄色的东西放到我的碗中,“这是把芋头碾成粉后,夹进面团里,再油炸开的。”
我尝了一口后,果然很好吃,“这家店以后归我了,不许跟我要回。”我对着霍光说。
霍光笑着点了点头。顺儿却大叫了一声,急促地问霍光:“你打算不要我了吗?”
霍光笑着指了指我,“她说了算。”
顺儿站了起来对我呵道:“你干嘛要嫁给他,你竟然跟我抢光哥哥!”
进来为我们端酒的女工看到这一幕后,速速完事离去,脸上不乏惊恐之色。
我走到顺儿旁边,双手用力按他坐下,“小顺哥,若你想以后在这里待着,也就是你想以后能见到你的光哥哥,你就先不要吓走我的女工,行吗?”我笑看着他。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真的还能看见光哥哥?”
我做出发誓的动作,“我保证不干扰你们见面。”
他这才有嘻嘻哈哈的笑起来,还连敬了我好几次酒。
霍光起先还对我说少喝点,可后来他未再多说了,大概他也希望我能借此发泄一下。
到后来,顺儿开始哼着小调: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矧伊人矣,不求友生?
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
既有肥羜,以速诸父。
宁适不来,微我弗顾。
於粲洒扫,陈馈八簋。
既有肥牡,以速诸舅。
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
笾豆有践,兄弟无远。
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有酒湑我,无酒酤我。
坎坎鼓我,蹲蹲舞我。
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酒过三巡后,我和顺儿都趴下了。相比起顺儿,我算是个安静的主儿,只听见顺儿一直在嘀咕着他曾经在匈奴时的生活,霍光仍旧静静的坐在那儿,听着顺儿的个人传奇。
微弱的烛光中,眼中的霍光渐渐模糊,莫途的身影却又出现了,我轻轻喊着他的名字,每喊一次,他便会走进我一步,他的面容逐渐清晰,多么希望他能牢牢抓住我的手,不要松开。莫途,请不要松开我的手。可你为什么又离我而去?又为什么要怨我背叛你的感情?不是这样的,怎么会……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到有人把我抱上了马车,马车在那颠簸的山路上前行,我一直半睡半醒的倚在他的怀里。不知怎地,嘴巴好像失控了,竟问道:“你……你有断……断袖之癖吗?”
说完这句后,可能是因为忍了一天没说的东西出口了,立马整个人放松了,软软地躺在他的身上,渐渐进入梦境。
隐约间,好像莫途在我的耳边说了一段话,“若我……怎么会喜欢你……”虽然只听到了零星的片段,但足够了,嘴角不禁上翘,微微笑着,梦里有酒香,很甜。
几个时辰过后,酒醒,欢怡连忙捧来一杯醒酒的茶让我喝下,几个丫鬟准备好澡池后便离去。
我看了一下窗外,天色正黑,便问道:“几时了?”
“亥时刚过。”
“这么晚了啊,刚刚是谁送我回来的?”
欢怡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功夫,带着职责的对我说道:“小姐你忘啦?真没心没肺。若不是二夫人一直劝霍大人先回去,恐怕他就在这守一个下午了。”
“只有他,没有其他人吗?”
欢怡诧异地望着我,“小姐,你到底想问什么?”
看来是没有其他人了,那么莫途对我说的那句话……看来是在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