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当她在李维斯牛仔布包里翻找钥匙时,终于回头往后看了看。她看见那个男人站在小巷子的转角处,一脸冷静安详,好像他整个早上都一直站在原地等待似的。阳光照在陡峭的墙上,也照在他的衬衫上,把他的手臂与脖子染成金黄色,将一抹纯粹且清晰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只消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不妥当的笑容,她都可能转身打开大门,再当着他的面摔上,将他关在门外,令他远离她的房子和她的生活。但是,当他们四目交会,他只是待在转角动也不动,沐浴在一片晕染了墙壁和他的白衬衫的光线里。远远看去,一双绿眸似乎含着笑意,有如在酒吧里她提醒他已是打烊时间时的促狭笑意。那双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她忽略的事,关于她的现在和未来的事。
她没有打开大门,然后将门摔上,而是将袋子扔在地上,然后坐在台阶上,拿出烟盒。她缓慢地抽出香烟,没有抬头,保持不动,直到男人爬上楼梯来到她身边。一瞬间,他的影子遮住了阳光。然后,他坐到她旁边的同一级台阶上。即便她的头垂得低低的,她仍看见一条经过反复洗刷的蓝色棉质裤子,一双灰色的网球鞋。衬衫袖子翻折卷起,底下经过太阳暴晒的双臂修长而结实。左手腕戴着一块黑色表带的精工防水手表,右前臂是耶稣受难图的刺青。
特蕾莎点燃一根烟,头垂得很低,松开的头发散落在脸上。她点烟时,不经意地将身子朝男人挪近一点。他却躲开了,如同先前在街上夹着箱子不想撞到她一样。她没有看他一眼,也知道男人没有看她。她安静地吸烟,冷静地分析在身体里乱蹿的感受与身体的感觉。结论令人难以置信的简单:与其遥远思念,不如就近厮守。忽然间,他动了一下身体。她回过神来,生怕眼前的人就这么离开。为什么我要拒绝你,她想,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抬起头来,拨开头发想看清他。他有让人喜欢的外形:瘦削的下巴、古铜色的脸庞、因为阳光而微蹙的眉头、半眯的眼睛,整个人帅气十足。他远远眺望着古鲁谷山和摩洛哥。
“你到哪里去了?”她问。
“旅行去了。”他的声音有轻微的口音,但是第一次不太听得出来:令人舒服的轻柔音调,有点低沉,与本地的西班牙语口音不同。“我今天早上刚刚回来。”
事情就是这样,他们重新打开中断的话匣子,像两个久别的故人,彼此都不觉得惊讶。一对故人,也许可以说是一对爱侣。
“我叫圣地亚哥。”
他总算回过头来。特蕾莎想,这样的态度显示出你若不是心机太深,就是真的这么讨人喜欢。无论如何,一定是其中之一。绿色的眼眸再次出现笑意,充满自信与平静。
“我叫特蕾莎。”
他低声念她的名字:特蕾莎。他带着若有所思的语调念着,仿佛因为两人都还不了解的原因,必须要习惯去念这个名字。她吸了一口香烟而猛然吐出烟雾时,他仍旧以一种下定决心的样子看着她;她把烟蒂丢到地上并用脚踩熄时,他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他知道,如果女孩没有给出下一步指示,自己就会留在原地不动,不会强迫任何事情。不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和害臊,他明白自己不是那样的性格。他沉着的态度让这事情似乎有了百分之五十的把握,而每件事情都应该照其轨道发展下去。
“进来吧。”她说。
他是另外一种类型的,特蕾莎下结论。想象力没有格罗那样天马行空,也没那么风趣。和其他几次经历比起来—那个毛头小伙子与□□不算在内—他没有连篇的笑话,笑声不够大胆,不会夹带粗话当前戏来助兴。
事实上,在他们初次的缠绵里,他的话寥寥可数:全部过程中几乎没有开口,动作严谨缓慢,很细心。那时他的眼睛甚至平静到连一丝波澜也没有,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身体。没有避开视线,也没有半眯着眼。当一束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特蕾莎肌肤上的细小汗珠因此而晶莹剔透时,那双绿眸的光芒似乎更加清澈、坚定,更加警觉。眼睛如此平静无波,一如他那精瘦结实的身躯的其他部位。他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耐心尽失地只想一味攻占她,而是不疾不徐、踏实坚定地深入。他全神贯注于她脸上的表情和肉体的收缩,好像一切都在他控制下,每个吻、每个爱抚、每个场景都延伸到极限。相同的动作、颤动与回应,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以及一连串复杂的过程:裸露、湿润、紧绷的下体散发出气味;两人的唾液、肌肤的灼热、温柔的动作;然后是身体的挤压,最后归于平静。因与果交错,又变成新的因,肉体永无止境地重复连续的动作。当她冲抵巅峰,好像从躺着并漂浮着的某处跌落,认为自己以某种方式醒来时,她加速律动,想将他带到她以往所知—她以为自己知道—每个男人都想被带领到的地方,但他轻轻地摇头拒绝,眼里的笑意越发明显。他低声喊出几乎听不见的话,有一次甚至举起手来甜蜜地告诫她。他喃喃地说:等待,冷静,不要眨眼。他后退,不动,一会儿过后,又夺回主控权。突然间,他再次深入,直到最深处,特蕾莎叹出一记呻吟,一切从头开始。百叶窗缝隙渗进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伴随着温和的、稍纵即逝的□□,就这样断断续续喘着气,如此近距离、眼神狂乱地看着他,似乎身体里拥有他的面孔、嘴唇、眼睛,而她就是困在躯体和凌乱床单间的阶下囚。她的手臂、双腿和双唇更用力地抓紧他,突然,她突然想到:天哪!圣母。基督的圣母啊!我们忘了用保险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