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为了与王罕搞好关系,为自己的长子术赤求娶王罕的女儿察兀儿·别乞,还想要把自己的女儿豁真·别乞嫁给了桑昆的儿子秃撒哈。桑昆却不以为然,说:“我女儿到他家只能面对北方守门;他女儿到我们家则在营帐里向南而坐(指尊位)。”意思就是说客列亦惕的公主比蒙古的公主金贵得多!成吉思汗感到面上无光。
成吉思汗的宿敌札木合也在他和王罕部落之间不断地上蹿下跳。札木合曾经在最终没能当上古儿汗之后投靠了王罕。成吉思汗-王罕联盟军与乃蛮人交锋之时,札木合也在军中到处煽动,想让客列亦惕人的军队偷偷撤离营帐,想要坑害成吉思汗。后来王罕遇险,被乃蛮人首领可克薛兀撒卜剌黑逼得无力反击,也是成吉思汗派遣“四杰”为他们解围的。那时候札木合似乎没有在军中。到了这个时候,札木合听说成吉思汗和桑昆因为联姻的问题闹得不愉快,便又开始了动作。《秘史》记载了蒙古贵族阿勒坛和忽察儿对成吉思汗的地位不服气,在1203年猪年,札木合与他们曾经密谋过,后来又跑去扯哲儿温都儿之北的别儿客额列地区与桑昆商量。桑昆一向看成吉思汗不顺眼,札木合趁机煽风点火,说成吉思汗与客列亦惕人的敌人乃蛮人眉来眼去的:“铁木真口口声声称王罕为父,却与敌人串通一气!”札木合还说出了一个让桑昆觉得很绝望的事实——王罕死后似乎会剥夺桑昆的继承权,让成吉思汗接管客列亦惕部落:“如果不先下手为强,恐怕到时候后悔莫及!”成吉思汗这边,两个不安定因素——兄弟忽察儿和堂叔父亲王阿勒坛也想要推翻成吉思汗的统治,于是大家一拍即合,说:“杀了他,把他的手脚都绑住!”
桑昆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派人去见自己的父亲,指出成吉思汗的野心。他甚至说王罕是老眼昏花了,竟然没看出成吉思汗包藏祸心,“似乎耳聋眼盲了”。桑昆想要王罕出兵制伏成吉思汗。《秘史》记载王罕很犹豫,不想违背二人成为父子的誓言。他说:“上天不会庇佑我的,札木合说的话信不得。”桑昆见自己的人没能劝服老头子,就亲自上阵说:“你现在还在,铁木真已经如此嚣张了。如果有一天你死去,他肯定会想办法抢夺我的地位。”王罕不胜其扰,后来勉强同意,但他始终决心不大,《秘史》记载他的思想是很矛盾的。他把自己的背叛行为归结到他儿子身上:“要做你们尽管去做吧,但你打不过铁木真的!”这可能只是蒙古人写历史时候的想法,也许是真的,拉施特也曾说过王罕的无可奈何,他指出王罕也说过:“札木合的话不要听,成吉思汗帮过我们这么多,你们怎么不听劝,一心要颠覆他呢……”《元史》也有类似记载,王罕说:“札木合并非道义之人,其言不足听。”“成吉思汗于我有救命之恩,何以如此对待他?吾髭须已白,遗骸冀得安寝……汝善自为之,毋贻吾忧可也。”《元史》和拉施特的说法都准确地记载了桑昆试图说服他父亲的时间,就是1202年底到1203年初。王罕还没有完全表态,札木合等人已经先下手为强,把成吉思汗牧马的地方烧个精光。
一场大火,还没能激起战争。桑昆想要使用点阴谋诡计把成吉思汗抓住。《元史》说,在1203年猪年,《秘史》则更清楚记录是在春天的时候,桑昆假意同意和成吉思汗联姻,让他来喝酒。成吉思汗并没有怀疑,只带了十人去赴宴,在路上就住宿在蒙力克老人的家里。蒙力克老人觉得成吉思汗这次行为太鲁莽了,说道:“他们本来不愿意和你结亲,现在又转了一个态度,似乎有点问题。不如你就找个理由推掉,说你忙着春天放牧,不能离开牧马的地方……”成吉思汗觉得有道理,就让不合台和乞剌台替他去赴约。这样的话,桑昆就知道成吉思汗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
第二十一节与王罕部的战斗
这个拙劣的计谋失败之后,桑昆终于还是说服了懦弱的父亲,想要偷袭成吉思汗。
他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会上就部署了这个计划,将领也客·扯连也列席其中。散会后,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多嘴把这一计划泄露给了妻子阿剌黑·亦惕,还说了一句:“如果把这个情报放出去,不知道铁木真怎么赏赐呢!”妻子怕隔墙有耳,阻止了他。一个名叫巴歹的负责看守草地上马匹的佣人刚好要送马奶,经过这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然后他拉着朋友乞失里黑一起偷听。他们听到也客·扯连的儿子纳邻·客延正在发话,说哪个下人听见了,就割掉舌头去。他们闻言吓了个半死,于是马上烧了一只羊羔,骑马跑到成吉思汗部落去告密了。他们还提醒成吉思汗:“他们想要把你活捉,要小心啊!”
成吉思汗马上召集部下,要求他们做好战斗准备,把粗笨的家具等东西扔掉,马上狂奔向卯温都儿山——它应该属于兴安岭山的支脉,把军队埋伏在客鲁涟河上游和喀尔喀河源之间,者勒蔑担任前哨,监视敌人的举动,并断后。成吉思汗则带领大军到合剌合勒只惕-列惕地区扎营休整,等到蒙古将领阿勒赤歹的看马人赤吉歹飞速报上军情,看见“红柳”方向尘土飞扬,成吉思汗于是披甲上马迎战。
《秘史》的语言风格如史诗一般,即使敌人的话也是这样的语气。王罕带兵与成吉思汗对垒,问札木合:“铁木真手下谁最骁勇善战?”札木合说:“兀鲁兀惕和忙忽惕这两个最擅长阵前厮杀,他们身经百战,混战中也能够全身而退。”拉施特记载,王罕手下最勇猛的是只儿斤部落的人,他让合答吉带着这个部落的战士去与成吉思汗部交战,其他客列亦惕人在后头跟上:阿赤黑·失仑率领土绵土别干人、豁里·失列门太子率领斡栾董合亦惕部和王罕的一千人护卫队,王罕殿后准备呼应。《秘史》里面记载,王罕让札木合指挥大军,但札木合自己面对成吉思汗的时候常常有败绩,因此也怀疑客列亦惕人的战斗力。于是,他又反过来与成吉思汗暗自私通,谈好条件,让他小心,这人可能为了准备后路,也可能人品本来就这样反复无常,还有可能就是念着安答的旧日情分。
拉施特说,成吉思汗对于这次战斗可谓计划周详。他让兀鲁兀惕部年迈的首领主儿扯歹领兵为前锋,主儿扯歹还没有答应,忽惕部首领忽亦勒·答儿薛禅就已经抢先一步大声叫道:“我去带兵杀敌!”他发誓要把胜利的旗帜插在阔亦田高原上面,还把自己的三个“孤儿”托付给了成吉思汗,以表示自己必死的决心。主儿扯歹也带着兀鲁兀惕人和忙忽惕人要求一同上阵。两边军队一站稳脚跟,只儿斤人的军队就扑了过来。
只儿斤人虽然善战,但兀鲁兀惕人和忙忽惕人更加英勇,杀得对方丢盔弃甲,然后乘胜追击,但他们在追击的路上中伏,被阿赤黑·失仑带领的土绵土别干部队围住,忽亦勒·答儿被砍了一刀跌下马。忙忽惕人急急保护自己的头领,兀鲁兀惕人则在主儿扯歹的带领下又一次冲到前面,把土绵土别干人逼退。他们之后又击败了客列亦惕人的另一支部队董合亦惕部,还有豁里·失列门太子领着的护卫队。于是桑昆也投入了战场,却被箭扑面射中而摔下马,据说这是主儿扯歹射出的箭。客列亦惕人士气受挫,只能护着桑昆败退。
根据《秘史》《拉施特书》的记录,那一场战斗,成吉思汗占有优势,但是也是惨胜,自身也是受到了不少损失,伤敌一千自伤八百。成吉思汗让人照顾好忽亦勒·答儿并把他带到大后方去修养,自己也在离战场较远的地方休整。后来早上清点人数的时候,他却找不到三子窝阔台和自己的老朋友博尔忽和博尔术。他顿时大放悲声:“他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啊!”刚说完,就看见博尔术跑了回来,告诉成吉思汗:“我的马被射死了,桑昆也受了伤,对方停止了攻击,我于是骑着一匹运货的马回来了。”一会儿,博尔忽也回来了,他马背上伏着成吉思汗的三儿子窝阔台,他颈部被射中了。博尔忽用简单的方法给他施救,用嘴巴把脓血吸出,弄得满嘴是血。《秘史》里面说,成吉思汗这么铮铮铁骨的男儿,也感到痛心,留下了热泪。
这次战斗没有分出胜负。客列亦惕人被重创后逃到了卯温都儿山前、忽剌安不鲁合惕(“红柳”)方向。成吉思汗也无力追赶,只能带兵沿兀勒灰失鲁格勒只惕河往上行走,退却至答兰捏木儿格思地区,也就是蒙古最东边,捕鱼儿湖以南,失勒津或阿哲儿刊河方向,兴安岭山脉的分支索约勒诗山旁休整。在这个时候,王罕觉得自己做错了,不应该背叛成吉思汗,加入这场无谓的战争。一个女人离开客列亦惕人驻扎的地方,跑到成吉思汗这边报信。据她的描述,王罕对桑昆不断责备,部下阿赤黑·失仑则说:“没有儿子的时候,你就求老天赐给你一个儿子。现在儿子有了,你就宽恕他吧。”虽然这一战没有打赢,但客列亦惕人的力量还是强于成吉思汗的军队,人数和装备都比他们好得多。客列亦惕的将领们也很乐观,他们觉得蒙古人不堪一击,“就像收拾马粪一样”,能轻松打败他们。
合勒合河从奥孛乐喀巴那山和阿鲁脱那兀山流向捕鱼儿湖。成吉思汗认为现在所在的答兰捏木儿格思地区还是有潜在的危险,于是就顺着河流继续转移。他手上只有2600左右的人马。他们转移的路上靠打猎为生。成吉思汗不让忽亦勒·答儿受着伤去狩猎或打仗,但他没听成吉思汗的劝告,最后金疮再发而死。他被成吉思汗埋在了合勒合河附近的斡耳讷兀山半山腰。成吉思汗让主儿扯歹去联系翁吉剌惕部落,说:“你们还念亲情吗?想要投降还是打一仗(孛儿帖是翁吉剌惕人)?”翁吉剌惕人投降,于是成吉思汗在他们的领地休整,善待这些亲人。
成吉思汗的营盘在这个地方,一直延伸到统格小河的东岸。我们现在不能确知这条河的准确位置,霍渥斯觉得这是斡难河的一条支流,也可能是合勒合河的支流。
第二十二节“成吉思汗的申诉”
成吉思汗让马队在统格河沿岸休整,这里有肥美的水草。他让两名使者:阿儿孩·合撒儿和速客该·者温去王罕、桑昆、札木合、阿勒坛、忽察儿那里,向他们申诉。他让这两名使者,用韵文把成吉思汗的心声尽数流露。
在往后的四十余年,“成吉思汗的申诉”被广为流传,诗人们不停吟诵,很有名。到了1240年前后,《秘史》上首次收录了这一段文字,1307年,拉施特也引用了这段文字,到了1371年,《元史》也记载了下来。这样一篇文献,无疑是动人心魄的,虽然只是成吉思汗口述的,却比较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三方面的材料,可以互相补足,重复的东西不多。几种材料的互相补充和印证,足以证明这篇材料是真实存在的。这段文字不但意境优美,而且在历史上的政治地位很高,所以被保存了下来。在今天看来,在众多蒙古诗歌和文学作品里面,这段文字依然是最动人的一篇,也是成吉思汗最重要的文献之一。
这篇文献讲述了正直、情感,追忆了以往的恩义,非常具有政治含金量。他在里面对王罕说道:“汗啊,我的父亲,为何你要怪罪我,为何你要威胁我?若你想要责备我,你可以大方地教训我,不需要毁坏我的产业。当然,这是坏人(指札木合)离间的结果。但是你不应该听信旁人挑拨,你应该记得我们在勺儿合勒昆许下的盟约。我们就像车的两个轮子,若其一折断,另一个便无计可施。”之后,成吉思汗把他父亲对客列亦惕首领的恩情也叙述出来,我们在前文已经对此有所了解。
《元史》的行文则逻辑性更强,少了很多诗性,如同状词一样。这就成了一篇外交檄文了。有一细节被《秘史》遗漏了,被《元史》记录了下来,成吉思汗曾经杀害了两个从堂兄弟撒察·别乞和泰出。成吉思汗是因为王罕对他们不满而牺牲了两人的性命,所以就把这笔账算到了王罕的头上。其实我们都可以弄清楚,他是因为自己的愤怒去杀害这两个人。中国古代史家经常用比兴的手法来描述:“我为汝征朵儿边、塔塔儿、哈答斤、撒勒只兀惕、翁吉剌惕,就如那海东鸷鸟之于鹅雁。”
拉施特的描写更加巧妙:“我为了你,杀死如同长兄和幼弟的撒察·别乞和泰出。”然后他提到了他们结盟时的誓言:“我们在勺儿合勒昆附近宣誓,哪怕被毒蛇所咬,也绝不分离。而你却听信了谗言。”他还以一只可爱的鸟儿的口吻说了一段话:“罕啊,我的父亲,我就像出儿忽山上的小鹰,飞过捕鱼儿湖,为你捕捉朵儿边人和塔塔儿人,就像捕捉青足灰羽之雀;又飞过呼伦泊为你捕捉哈答斤人、撒勒只兀惕人、翁吉剌惕人,就像捕捉蓝足浅青色之雀,我把他们都交给了你!”他还以车子做了比喻,与《秘史》提到的相似:“如果两轮之一折损,车子便不能行动。如果用牛去拖,牛会受伤。如果解去绳索,车子就会奔脱……我就像是你的车子上的两轮之一。”
成吉思汗也以这样的方法,训斥以前的兄弟札木合,说他充满着嫉恨和坏心,挑拨自己和义父的关系:“以前,我们早上起来的时候,习惯用罕父(王罕)的蓝色(或青色)的杯子饮马奶。我一般比你起得早,所以你嫉妒我。让我们像从前一样在我们父亲的杯子里同饮吧!”在这里,他甚至把王罕的义子说成是札木合了,这句话诸多史料都引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