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一遍杜宁今天发来的消息:心爱,今天又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合伙开了一家火锅店,里面的涮羊肉真是一等一的好吃,我一下子吃了三盘,可惜你不在,不然可以带你一起。
那股心动的感觉又来了,在那天杜宁说了一句:浪迹天涯后,她就开始向往起来,可以逃离这里,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沉重的学业,没有可恶的同学,没有......她望着天花板,没有现在的绝望。
她想,去浪迹天涯。
宋子和在参加完文心爱父母葬礼后就没有再见过文心爱,只知道被她小叔叔接走了,至少她现在是有地方住的。
母亲一直在生他的气,怪他没有去高考,他知道重读一年的学费很高,所以最近几天他让姑姑介绍,在一家餐厅里做服务生,早上还去送牛奶,几天下来母亲就心疼了,终于肯跟他说话。
在当了一天的服务生回家的路上,或是送牛奶,打着自行车铃转过小巷的时候,他就会想到文心爱,记忆总是停留在她坐在警车里空洞望着车前方的一瞬,她过的好不好?她小叔叔的家人会不会欺负她?有时候他想发消息给她,问她怎么样?但是,刚打了几个字,就放弃了,因为这样的关心让他觉得似乎已超越了朋友的关心,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今天,他领了工资,虽然只做了半个月,但到固定发工资的日子,老板还是把工钱给了他,可能是上次有一个外国客人来时,他一口流利的英语,所以今天还特意问他,愿不愿意给他的女儿补初三的英语。
他没有答应,只说考虑一下,因为那让他想到文心爱,第一次帮她补课时,她也是初三,就像时针转了一圈又回来起点一样,一切又重新开始了,而他希望那段补课的经历是唯一的记忆,而不想让它被现在又一段的开始代替了。
他骑着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到了母亲摆摊的地方,现在天气热,酒酿和桂花糕根本没人买,母亲就干脆开始卖小馄饨,母亲手艺好,小馄饨居然还卖的不错。
当他拐进熟悉的巷口时,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巷子的另一头张望,他停住,看着那个人的脸,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她整整瘦了一圈,脸更小,眼睛反而显得过份的大了,苍白的皮肤几乎是透明的,夕阳照在她身上,让人有种错觉,那是光照下的幻影。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他走近她,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文心爱正低头看自己露在凉鞋外面的脚趾,听到宋子和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时竟然冲宋子和轻轻的笑了。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竟然还能笑,尽管那笑在他眼中早已没有之前那样甜美,但她总算还是笑着的。
“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所以在这里等你,可能你会出现。”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纤细。
“你可以发我消息。”
她却又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我还是想自己来等你。”
他看了她一会儿,看着她偏淡的头发拢在脑后,露出紫色的蝴蝶纹身和细长的颈项:“你找我是什么事?”
“我想回家拿点东西,不想一个人,你可以陪我吗?”除了房子是父亲当局长前以自己的能力买的,没有被落收,屋里的很多摆设,银行账户都已经被没收和冻结了。
宋子和点点头:“你上车来吧,我带你过去。”
屋里已经看不到一点血的痕迹,但文心爱总觉得还能嗅到血腥的味道,她不敢用力的呼吸,不敢看阳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她不知道,如果宋子和不在身边她会不会夺路而逃。
还好,宋子和就在她身边。
她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些平时要穿要用的东西,放进双肩包里,当她看到客厅里那幅前几年父母十五年结婚纪念时拍的全家福时,停住了,她记得爸爸当时说,心爱穿着粉色的礼服像公主,我和妈妈就是国王和王后,心里便用力的酸涩起来。
她看了半晌,将凳子搬了过来,然后踩在凳子上想把那幅照片拿出来。
“我来吧。”身后的宋子和把她拉下来,然后自己爬了上去。
他不知道文心爱为什么要把照片取下来,因为这里还是她的家,就算现在没办法住,但隔了一段时间,等心情平静下来,还是会回到这里,根本没必要把照片取下。
他眼看着文心爱将照片自相框里取下,卷好,忽然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两人出文家时,天已经全黑了,慢慢的在小区里走,宋子和在前面一点,文心爱则跟在身后,好几次宋子和回头等她,却看到她正望着自家的方向,眼里看不清是什么。
他忽然很不喜欢她这样一步一回的看,似乎就要去哪个遥远的地方而依依不舍,想也没想的伸手拉住文心爱,道:“快走了。”
除了那次在警车里,这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分明是夏夜,却意外的冰凉,等那股冰凉真正完全掌控在他手掌间时,他愣住,怎么,就握住她的手了呢?
就像很自然的动作,直接就握上去了,握住才发觉,他以前从未这样过,即使其他女生也没有。
他轻轻咳了咳,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什么,却竟然不想松手,就这样握着,让自己掌间的热意传递到那冰凉的小手中,然后猛然间,文心爱的手动了动,他以为她是想挣开,却没想到,竟是反手也握住了他。
他停住,怔怔的看眼前的女生,即使消瘦而苍白,仍是漂亮的让他移不开眼,她微微垂着头,眼里有羞涩,咬着唇不敢看他,却更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忘了后面要说什么,只是感觉手心的冰凉渐渐温暖起来,终于与他一般火热。
“啊,我自行车停在那里。”好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竟带着丝沙哑,便又轻轻的咳了咳,转身时,嘴角却轻轻扬起来了。
为什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载着文心爱出了小区,在马路上慢慢的骑。
“你会重读吗?”是文心爱先开的口。
“会。”所以,明年他和文心爱就是一个年级。
“对不起。”
他回头看她,她的头发飞场盖住了脸,所以看不到表情。
“都过去了,文心爱,不用说对不起。”其实他想说对不起的是他,因为她打电话过来求救时自己没有理会,但他不想让她再想起那晚的事,所以说已经过去了。
自行车要上坡,文心爱跳下车,跟在宋子和的车后慢慢的跑,宋子和不想让她追着跑,也下了车,两人在桥上并肩慢慢走着,文心爱侧过头,想偷看一眼宋子和,却看到他锁骨的地方有一个疤,结了黑色的痂,有些触目惊心,那是那天她狠狠咬出来的,她只记得自己没命似的咬,几乎要将他那块肉咬下来,一定很疼吧?
她边看着,边慢慢的跟着宋子和,不过,从此他的身上就留下自己的印迹了吧,即使自己一个人去浪迹天涯,属于文心爱的印迹还在宋子和的身上。
她将视线收回来,落在前面车篮里那只双肩包上,是啊,她要浪迹天涯了。
下坡的时候,自行车飞一样的往前冲,因为路上人不多,宋子和没有按刹车,那向前的速度带着呼呼的风声,有种沁入心脾的快意。
一瞬间文心爱抱住宋子和的背,用比耳边的风声还轻的声音,一遍遍的说着:“宋子和,再见,再见了。”
宋子和的耳边只有风声,只有被文心爱忽然抱住自己而乱了心神的心跳声,别的什么也听不到。
那句再见只有无奈的被风吹走,吹散了。
到文心爱小叔叔家门口时,宋子和才知道原来文心爱现在住的地方与自己家只隔了两条马路。
“你进去吧,我走了。”昏暗的路灯下,宋子和看到文心爱的脸有些苍白,抱着双肩包站在路灯下,像个无助的小女孩,就如同第一次见她时,她将钱送下来,站在路灯下远远的偷看他。
月光如水般的泻下来,与昏黄的路灯光交织在一起,将文心爱全身的线条勾勒的模糊起来,似乎风一吹就散了,他忽然有些舍不得,于是又催着自己说了一遍:“我走了,文心爱。”
人跟着就转身了。
“子和。”身后的人叫他,没有连名带姓,他愣了愣,脑子没有作出反应前,身体自己飞快的转身。
文心爱扔了双肩包朝他跑上来,很近的,他只觉想向后退一步,但温软的身体已经靠了上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柔而软的唇贴上他的。
脑中“嗡”的一下后,就是一大片的白,什么也没有,只有感观还在工作,只觉得那两片唇软得像妈妈做的酒酿园子,带着甜味让他失了心神,做不了任何反应,只能僵在那里,听到任何声音,无法思考任何事。
还好,只是极短的,那样的甜软双唇离开了,在他以为这样的柔软相触会一直到天长地久,猛然的离开才发现,那只是短暂碰触,眨眼就结束了。
文心爱没有像平时那样害羞的跑开,而是停在那里,他自迷乱中看到她的脸,为什么是哀伤的?
“文心爱?”他总算能发出声音,手不自觉的伸过去,想要抓住她。
“再见了,宋子和。”她却极快的说,没有让他抓住她,转身捡起双肩包,飞也似的进了旁边的小院。
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愣在那里,感觉方才的一切犹如一场梦般。
再见了,宋子和,他兀自沉浸在这场梦里,却还未发觉,那句话代表着什么。
再见,就真的不见了。
之后的几年里,宋子再也没有见过文心爱,只在文心爱离开的几天之后收到了一笔一万多块的汇款,是文心爱的小叔叔送来的,说是重读的学费。
那年的夏天就这样随着文心爱的离去走向尾声,留下无尽的遗憾,让宋子和用以后的好几年来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