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农历1949年正月中旬。这一天是个大晴日,夕阳在西边的山峦上渐渐消逝,夜的黑幕开始将整个永顺县城笼罩。此时,城中著名商家杨宏顺布号的木楼厅边,戒备森严,整栋楼房的外围布满了持枪的警兵,木楼的门口,有两个大红灯笼高挂着,在灯笼的照耀下,不时可见一帮帮人不断向这座木楼大门内走去。
到这布号来的人,都集中到了二楼厅房里。他们之中除了盟会的主角曹振亚、汪援华、周海寰、冯泉和来自泸溪的张玉琳、来自古丈的张大治等人外,还有永顺各界有头面的人物,如国民党的党团骨干、县参议长、参议员、专署、县府的科长秘书、学校的校长、八师附小主事、退役的军官、商会会长等等,大约60多人。这些人大都是曹振亚和汪援华事先计划好要邀请聚义的风流人物。他们中有不少人并不是自愿来的,只是在周海寰的亲兵“邀请”下,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出席这次结盟会。在结盟仪式开始前,来客们都各自坐在火盘边,一面烤火,一面嗑瓜子,或谈笑风生看热闹。在厅房的前台墙壁上,贴有一张大红纸,上书“关圣帝君神位”六个大字。红纸下面的一张方桌上设有香炉,两边各插有一根红蜡烛。一位勤务兵左手提着一只公鸡,右手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刀子,那鸡公不时嘎嘎地叫着。
仪式开始,穿一身警服主持会议的曹振亚最先讲话。这位昔日八面威风的警察局长,自从带头哗变拖队上山以来,脸上一直透着一股阴郁的神色。但今日晚上,他却显得有几分高兴。他坦诚地对众人说:“十七绥靖公署成立以来,主任李默庵对湘西北一直排斥打击,还要我们交枪成立什么戡建大队,搞得地方很不安宁。为了拯救地方人民,我们商量决定成立湘西北人民反压迫运动委员会,并将以‘打倒李默庵,拥护程潜将军,改善人民生活’为行动纲领。为了坚定信心,一齐向李默庵开火,今晚特邀请诸位聚首盟誓。”
曹振亚说完,汪援华紧接着跛着一只腿走上了讲台。这位在国民党正规部队服过役的保安团长,数年前曾在抗日战争时伤过一只脚,其战斗经历在当时记者的报道中,很有些英雄传奇色彩。就凭这打过日本鬼子的不凡经历,他也常常流露出十分自负的神气。汪援华的脾气鲁莽率直,虽然肚子里没有多少文化,但骨子里野心却不小。这会儿他在讲话中极自信地说:“共产党已经打到了长江边,形势很紧。我们要实现湘西地方自保,就一定要扯起独立的旗帜。而国民党和共产党都是难靠住的。我们只有独立地建立自己的自卫军,然后出兵讨伐把常德攻下,才能使湘西的地盘牢牢巩固。”最后,汪援华又说,“只要打起来,再支持三至五年,那时我们的二等兵都能当上团长,在座的诸位当然更是大功臣了。”
对于汪援华的这段讲话,参会的人都心领神会,因为汪的一番野心在此已表露无疑了。
汪援华讲完后,周海寰又接着发言讲了一阵。这位周海寰因是曹振亚的亲老表,过去在小学教过书,有点文化,又当过政府秘书,因而颇受曹振亚器重。周海寰此时引经据典地说:“纵观历史,不造反者就难成大功。陈胜、吴广起义,推翻了秦朝统治;刘邦斩蛇起事,夺得汉家天下;李渊、李世民举义,奠定唐朝几百年基业。成吉思汗、朱元璋、努尔哈赤等英雄若不造反,又怎能成就帝王大业?现在,我们也要学古人揭竿而起,结盟举义,首先横扫十七绥靖公署,把李默庵打倒。待到把声势闹大了,实力雄厚了,也就可以割据一方,与共产党、国民党都可以抗衡。”
周海寰的一番煽动,使得众人更鸦雀无声。接下来,汪援华的参谋冯泉和省人事室科长周录芝等人也都先后讲了话,大意都是说:十七绥靖公署主任李默庵不打倒,湘西北地方就救不了。为了保卫湘西,就要走独立割据之路,大家要齐心协力,共同举义进行倒戈。
讲话结束后,结盟仪式就开始了。先是全体人员起身肃立,接着,参议员唐纯菁手捧一张红纸写的誓词在“关圣帝君神位”牌前的桌子边站定,另一位提大公鸡的勤务兵,用刀往鸡颈上一割,那鸡血就直冒出来,立刻滴在桌子上事先准备好白酒的大缸里。等到鸡血滴尽,白酒变成了血酒,唐纯菁就带领众人朗诵誓词:
“我自愿举义结盟,参加湘西北人民反压迫组织,打倒李默庵,拥护程潜将军,为拯救湘西人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入盟之后,一定听从组织指挥,决不叛变当卖客,若违誓言,绝子灭生,红炮子穿心。立誓人XXX。”
朗诵誓词完毕,就由汪援华领头,一个个地走到桌边,自报姓名和生辰八字,然后盛上一杯血酒一饮而尽。
众人喝罢血酒,正要继续开会议事时,门外忽有人高声叫道:“聂专员到!”大家于是又起立恭迎。在曹振亚和汪援华的陪同下,聂专员神情黯淡地来到桌前,端起血酒喝了一杯。本来,聂鹏升对于这次聚首是很不情愿参加的,但抵不住汪、曹一再邀请,他不得不到会参加了结盟。
聂专员喝了血酒,大家便又坐下议起事来。汪援华询问众人对这次建立组织和行动纲领有没有意见,众人都说没有。于是,汪援华又进一步说:“参加这次盟会的都是反压迫运动委员会的委员,现在还要推选出主任委员、副主任委员和秘书长来。”大家于是酝酿提名,很快便推出了三个人来,即由县参议长向乃根任主任委员,县中校长符正平为副主任委员,冯泉为秘书长。接着,会上又决定在委员会下设置军政委员会,由汪援华和曹振亚分任正副主任。军政委员会下再设左右两翼军。
左翼军总司令汪援华
副总司令曹振亚
周海寰
右翼军总司令张玉琳
副总司令张大治
杨光耀
关于军事行动的计划是:左翼军兵分三路进军常德,一路由汪援华指挥保安团绕山路,经大庸、慈利、黄石趋常德;二路由曹振亚为指挥,率“严”、“正”、“勇”、“勤”四个纵队二千余人,由王村乘船沿酉水南下,抵沅陵县城后再顺沅水东进常德。三路由黄鹏、向绪武、向质云率领,经古丈、泸溪赴辰溪,并与张玉琳的部队配合一起抢兵工厂武器,再向常、桃威胁。张大治则作为预备队使用。在关于进军常德的讨论中,有几位与会会员提出,军队应从沅陵县借道绕过,不要进城,以免扰民,此提议也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会员结盟仪式及有关军事行动会议直开到天亮时分,众人才疲惫不堪地各自散开回去休息。
到了2月22日,由汪援华和曹振亚牵头,军政委员会又专门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会上确定了具体的出兵日期,并决定由周海寰担任前敌指挥,鲁邦典任永顺城防司令,其任务是维护地方治安秩序,同时监视看守专员聂鹏升,不让他乱说乱动。整个军事部署安排到位后,各路人马便分头行动起来。
从永顺沿酉水下常德之间,有一座依山傍水的山城,它就是美丽的沅陵。
早在东汉时,沅陵就曾因伏波将军马援的远征五溪而闻名于史。清朝中叶以来,沅陵更设有道台管辖湘西数县城域。国民党统治时期,沅陵也一直是统治湘西部分地区的重镇。1949年解放前夕,沅陵尚设有湖南九区专署,国民党十七绥靖公署在此也驻有湘西师管区指挥部,驻有兵力一千余人,总计武装约两千多人。
守备城防力量并不薄弱的沅陵县城,在永顺曹振亚、周海寰武装进攻之前,还没有人把这当回事。直到2月26日,沅陵县党部书记长兼《神州日报》社社长杨清漳、县参议长刘铭吾、县国大代表何沛霖等人,忽然都接到汪援华、曹振亚、周海寰关于要求“让永顺反压迫人民自卫军武装借道沅陵,直趋常德”的来信后,几个人才赶紧在杨清漳家里秘密商议了一阵。
杨清漳首先说:“永顺这帮人胃口不小,他们想进攻常德,把十七绥靖公署打倒。现在要从我们沅陵县经过,我们是打还是不打,大家谈谈想法。”
“我看还是不打为好!”国大代表何沛霖说,“打起来老百姓遭殃。永顺这帮势力不可小觑,曹振亚、周海寰的队伍虽是些乌合之众,但汪援华的正规保安团却很有实力,汪自称总司令,他这个人野心可能不小,我们不能不防。”
“如果永顺方面的队伍倾巢出动,这防守压力是很大的。”保安团长邓德让也表示担忧。
“我看他们只是要‘借道”并没有要打的意思,那就让他们过境吧!”县参议长刘铭吾也发表意见,“只要他们进城不骚扰抢劫,过一下也不成问题。”
杨清漳于是点头道:“大家都赞成不打,那就给他们‘借道’吧。不过,对方还提出要酒,要粮食,要银元,看来我们也得准备一点。”
“这要找王县长筹集。”刘铭吾说,“听说他今日下高彻头去了。”
“等他回来,马上要他办!”杨清漳道,“我们不和永顺方面对抗,对方就答应保证我们的身家和私宅安全。他们寄的布告都这样写着‘士绅之家,严禁骚扰’,不知你们几位收到没有。”
“有哩,我们都收到了。”大家都说。
“德让兄,你那个保安团是不是也撤一撤,避避锋芒?”
“要给他们借道,自然我得往城外撤一撤。”邓德让说。
“师管区的队伍怎么办?”杨清漳又问。
“他们的队伍在前面驻防,由马指挥负责,我们管不着。”
“那就由他吧。,”杨清漳道,“永顺的人马来了,我们还要出面周旋应酬,总不要造成大的损失才好。”
几个人就这样密谋商谈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妥协退让,默许借道过境,邓德让的保安团于是悄然撤离了城区。
与此同时,曹振亚、周海寰率领的4个武装纵队约3千多人,于2月25日冒着大雨从永顺城出发了。部队到了古丈罗依溪后,就兵分两路,一路1000余人由黄鹏、向绪伍、向质云等人率领,取道古丈、泸溪向辰溪进发,准备配合驻守兵工厂的张玉琳去抢夺兵工厂;另一路2000多人,则由周海寰率领浩浩荡荡直向沅陵县境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