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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八爪鱼

埋骨原,从天空鸟瞰的话,就像是一朵盛开在沙漠里的白色莲蓬。凸起的部分是一个一个人工沙丘,经过长年风化和烧灼,变成巢穴般的空壳。而凹进去的部分,就填着一批批遗民和以前死在这里的动物们的骸骨。埋骨原并没有把尸骨埋进地下,反而都暴露在空气里,无数的骨架叠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这里是沙海的中心,也是离五座城市最远的沙漠深处,以前是一大片泥沼,被称为旅人的坟墓。焚风出现以后,才变为了如今这副模样。

众人听到少女说焚风要来,皆是一惊。飞艇已经驶入埋骨原的边缘,头顶的乌云低得仿佛伸手就能碰到,不时有闪电划过。路两边都是纠缠的骨头,有的骨头上面还穿着像他们一样的灰色袍子。几个遗民把脸贴在墙壁上往外张望,外面虽然狂风大作,但显然不是焚风,因为那些衣服还在风里飞扬,没有被烧成灰烬。想来是这少女太没见识,把狂风当成了焚风,虚惊一场。他们回过头,正想打趣她几句,却不料还未开口,一阵猛烈的撞击便把飞艇撞得侧翻了。

飞艇内人仰马翻,天旋地转,所有的人都挤到一侧。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回过神,飞艇又一次遭受撞击,这一下直接把飞艇整个甩进了一个耸立着的沙丘里,又翻滚数圈才停下来。

飞艇的舱门已经被撞开来,里面的人乱作一团,个个惊魂未定。椅子被撞烂了不少,刀疤脸踢开一把压着他的椅子,刚才那一下撞击实为猛烈,他啐了一口被震出的鲜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出舱门。

沙丘内部相当庞大,光线幽暗,透过那个被撞开的口子,可以看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黑色火焰。所幸这阵焚风并未从那缺口吹进来,只有炙热的气流实实在在的弥漫在沙丘里,让人呼吸困难。

幸存下来的遗民陆陆续续都从敞开的舱门里爬出来,先是几个畏畏缩缩的男人,再是那个小偷,过了一会儿,那少年和少女也走出了舱门。刀疤脸体力已经恢复了几分,他摸索着走向驾驶室。

在这种地方想生存下去,除了要有过硬的心理和身体素质,武器也是必不可少的。驾驶室的门也打开了,一名卫兵直接被甩出了舱外,身上的甲胄都被烤的焦黑,一动不动的趴在沙土里。刀疤脸走过去先找到他挂在腰间的电磁手铐的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手铐,又捡起他的武器,光能MP9,这是一种无须装填,利用阳光充能然后发射高温的自动武器。刀疤脸识得这武器的用法,正暗自窃喜,驾驶舱里头却传来一阵电子音。他想也不想就冲那个方向连开数枪,别看他生的五大三粗,但是枪法极准,在没有提前瞄准的情况下,每一枪都正好击中陆续醒来的几名卫兵头盔上嗡嗡作响的通话装置。洞穴里一直回荡着焚风过境时的巨大轰鸣,若不是他耳力过人,是绝对听不到这么微弱的响动的。

驾驶室是率先被焚风袭击的部分,所以受损得也最严重。不过那黑胡子却一直清醒着,只是被两个撞过来的队员卡在里侧,他从缝隙中看到舱外的一名遗民居然在捡他们的武器,而且是名单上最危险的人。正想出手制止,结果先被对方察觉。

“不想死的,就给老子安分点!”刀疤脸阴恻恻的对着三名愣在当场的护卫吼道。他无心杀他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微妙,沙丘外的焚风与其说是灾难,倒不如说是他的机会。比起被遗弃在这荒原里无所依托,此刻手里的武器等物资成为了他活下去的资本,任何一点资源他都要利用。“你们几个,过去卸下他们的武器,顺便把其余的人松绑。”他把钥匙扔给那几个原本拥簇在他身边的男人吩咐道。

那几个人似乎是他手底下的喽啰,对克鲁姆点点头,接过钥匙打开自己的手铐后,留了一人给余下的遗民解开手铐,剩下的一言不发的走进驾驶舱,把所有武器都搜刮了出来,包括黑胡子藏在靴子里的一把匕首。

“克鲁姆,我们的任务只是送你们来埋骨原,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们。”黑胡子望着手持武器瞄准他的刀疤脸说道,“放过我的队员们。”

“少废话,现在这里轮不到你做主。”克鲁姆恶狠狠地说道,又啐了一口,“把我们送到这儿难道是来度假?兄弟们,”他对手下说道,“把他们铐起来押到空地上。”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重甲坦克’克鲁姆,久仰大名!”那小偷从一旁迎上来,笑嘻嘻地说道,“小弟叫诸葛明,是‘千手诸葛’的弟弟。”

在各个城市里都有些不愿与军方为伍的地下势力,其中不乏能人异士。这“重甲坦克”就是其中之一,他本是蒸汽之城的一个卫队长,因为犯了军规潜逃到琉璃之城,隐姓埋名的混迹于坊间。由于他实力不俗,头脑也灵光,所以在琉璃之城的各股地下势力里名气颇高。这次会被抓做遗民,全因一个蒸汽之城的士兵路过琉璃城的时候偶然认出了他。

“什么‘千手诸葛’,不过是个扒手头子而已。”克鲁姆不屑的哼了一声,对那些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的遗民说道,“外面的情况各位也看到了,这种地方谁也别想单独存活。现在我们唯有团结起来,同舟共济,才能生存下去。”

那诸葛明被他奚落一番,面有愠色,不过此刻还需依赖于他,只好赔笑道:“克鲁姆大哥说得极是,我们都听你的吩咐!”

其余的遗民也都随声附和,克鲁姆满意的点点头。他发现那少年少女不在人群里,微微有些惊讶。他拨开人群,发现那两人并未私自离开,而是站在远处刚才被飞艇撞开裂缝的地方,也不管手上还带着手铐,只是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对这边的骚动充耳不闻。

“怎么样,小兄弟,外面有什么情况吗?”克鲁姆朝他们走过去,一边把电磁手铐的钥匙递给夏殇一边笑着问道。

夏殇回过头,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武器,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接过钥匙,替浅岚和自己解开手铐,。也对他笑了笑说:“暂时还没有,只是对外面那些尸骨好奇。”

“尸骨?”克鲁姆闻言也往外面看去,缺口弥漫着强大的热流,他只能半眯着眼睛去看。诚然,平常是不可能看到这样堆积如山的尸骨的。那些森森的白骨表面一层都被烧的发红,被风一吹就化作一团团灰烬消散在气流里。不过这一路白骨也看了不少,他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疑惑地望着夏殇。

“你不觉得奇怪吗?”夏殇对他说道,“这个洞穴里可以抵挡住焚风,但是四周却一具骨头都没有。反而所有的骨头都在这个洞穴的外面。”

“你是说,正常情况下,遗民们应该像我们一样躲在这个洞穴里避难。”克鲁姆恍然大悟地说道,“但他们却都死在外面,这说明,要么他们是来不及进到这洞穴里,要么……”

“是这洞穴里比外面更危险。”一直观察着焚风的少女转过头来接话道。

克鲁姆闻言面色一变,上次这少女说焚风要来,结果他们便毫无预警的被焚风袭击。如今她又说这里危险,他自然不得不防。他虽不知道这二人的底细,但始终觉得他们绝不简单。

“依我看,还有一种可能。”诸葛明如影随形般地跟过来说道,显然在偷听他们说话。克鲁姆望了他一眼,心生厌恶,但眼下若是内讧不利于稳定局面。于是他沉声说道:“有话直说!”

“是,克鲁姆大哥。”诸葛明点头哈腰道,“小弟愚见,军方名义上是把遗民遗弃在这里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实际上却是将他们全部处决,所以尸骨才会全部在外面,而且排列的还那么整齐。”他自以为这是很高明的见解,说完瞥了一眼被电磁手铐绑在地上的几个卫兵,眼神里有些玩弄之意。

“你不要血口喷人!”黑胡子怒气冲冲地对他吼道,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们只会把人送到这里,绝不会对手无寸铁的人做处决那种龌龊之事!”

“有没有做只有你们自己知道。”诸葛明讥笑道。

“够了!”克鲁姆打断他们的争吵,他看了看洞穴四周,并未有什么异样。对众人说道,“不管怎么说,这里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大家必须步步为营。”然后他又补充道,“此地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要赶快修理好飞艇。等焚风一过就必须立刻离开,不然迟早死在焚族手里。至于飞艇的维修,”他看了一眼黑胡子说道,“就看你们的了,就把这当做换取你们活命的筹码。”

“就算我们修好了飞艇,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黑胡子不动声色道,“在王国内你们都是通缉犯,回去也一样会被再次抓住。”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自有去处。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敢对飞艇动什么手脚,就别怪我无情。”克鲁姆冷笑一声说道,他对几个手下一挥手,“放他们去修飞艇,若是有人敢反抗,就地处决。”然后对其余的人说道,“剩下的人先找地方休息一下,风一停我们就会带大家离开这个鬼地方。”

遗民们如获大赦,虽然这洞穴里热气难当,但他们还是兴高采烈的找了一处离缺口稍远的平地上席地而坐。这里的气流没那么热,而且地上全是细软的沙土,用来休息再好不过。黑胡子等一干守卫被解开了电磁手铐,他瞪了一眼克鲁姆等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带领手下去检修飞艇。

诸葛明谄媚得拍干净一块石头上的尘土,招呼克鲁姆坐下,忙不迭地轻声问道:“不知克鲁姆大哥有什么计划,如今的处境恐怕真如那大胡子所言,我们无处遁形啊。”

克鲁姆本不愿多搭理他,不过他看附近的几个遗民都伸长了脖子在等他回答,心知若是不透露一些消息给他们,这些人是不会安心的。于是他索性坐下来,又去看了一眼远处仍旧站在裂缝处的少年和少女。

浅岚正对着外面汹涌的焚风闭目聆听,过了一会儿,她对夏殇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有焚族的迹象。”

夏殇微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难道与这风没有关系么……”

那边的诸葛明见克鲁姆如此重视那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不由得也有些好奇。他也盯着那两人看,对克鲁姆问道:“要不要我替克鲁姆大哥去叫他们过来。”

“不必了,”克鲁姆回过神来摆摆手说道,对周围的几个遗民说道,“你们听说过有一支遗民组成的叛军吧?”

那几人闻言一愣,“叛军?”

“没错,”克鲁姆点点头说道,“我早料到会有变成遗民这一天,所以一直在暗中搜集有关叛军的情报。”

克鲁姆对众人说,从他逃离蒸汽之城开始,就一直在一边逃亡,一边打听关于那支荒漠叛军的事,算是给自己留后路。他想,如果有人能从埋骨原里活下来,那么他应该也可以。关键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必须要找到队伍,人多力量大,活下去的希望也更大。那支叛军能在荒漠里活下来,必然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只要他找到他们,就能跳出鬼门关。

可是连军队都找不到叛军的踪影,他想找到又谈何容易。有一次他听到一个来自荒原之城的旅人无意间抱怨,荒原之城边界的防护镜出现了一个漏洞,有时候焚风会从这个漏洞倒灌进来。威力虽小,但总归是个隐患,政府却迟迟不去修补,实在教人忧心。听到这消息克鲁姆脑中灵光一闪,他打开地图,发现埋骨原往东南方走一百多公里就能到荒原之城的边界。于是他觉得豁然开朗了起来,要在防护镜以外生存毕竟不太现实,那支叛军很可能就是去了荒原之城。有交通工具的话,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半个小时之内就能到。可是就算他们能进荒漠之城,他们又怎么能在里面生活而不被发现呢?要知道他们这些遗民的身份是五大城市互通的,也就是说,不管你是哪个城市的居民,成了遗民以后,统一会被防护镜排除在外。

克鲁姆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以前他在蒸汽之城做卫队长的时候就知道,这些年略微安定下来以后,各座城池之间的因为利益之争又开始摩擦起来。其他几个城主都认为现在的琉璃女王担当不起国王的位子,若不是忌惮司南法师和“琉璃与猫”公会的精英,他们可能早就取而代之了。荒原之城很有可能会把其他城池流放在外的遗民回收,一方面,他们心里充满了对其他城池的怨恨,必然会效命于荒原之城;另一方面,他们可以从那些遗民身上搜集到其他城池的信息。

这一切到目前都只是克鲁姆单方面的猜测,不过他认为有六成的把握。只要到了荒原之城,他们必然能找到生路。

他的推理头头是道,那些遗民听了无不喜上眉梢,以为这次总算有救了。

诸葛明竖起大拇指对克鲁姆称赞道:“克鲁姆大哥当真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啊,我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克鲁姆却并不理会他,他看了看周遭愈发幽暗的光线,走到刚才飞艇旁边,望着在驾驶舱里忙碌的卫兵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飞艇还有多久才能修好?”

诸葛明正要站起来去问,一声刺耳的笑声突然在他们周围响了起来。

这笑声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既像有人睡觉时发出的磨牙声,又像是老人的咳嗽声,隔着外面咆哮的焚风,竟然也清晰可闻。想起关于这洞穴里比外面危险的说法,遗民们不由得纷纷聚拢起来,慢慢往洞穴深处退。

克鲁姆抬手制止了恐慌的众人,仔细听着那笑声的来源。那笑声也并未停止,依然有节奏的响着。洞穴里本来就阴暗,地面又全是细软的沙粒,这笑声似乎来自四面八方,真真切切,却又无迹可寻。

大家正静默着,忽然人群中最靠里面的一个遗民短促的惊呼一声,凭空消失不见了。大家闻声去看的时候,那地方已经没有半个人影。连挨他最近的人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消失的。

什么东西能让人凭空消失?克鲁姆首先想到的是那种传说中琉璃之城特有的空间魔法,将人从一个空间拉入到另一个空间里去。莫非这些人里竟藏着这样的高人?他兀自胡思乱想着,这时又一名遗民消失在大家眼前。

“在地下。”有人提醒,众人纷纷望向脚下,只见刚才那人消失的地方,沙粒正扭曲成一个规则的圆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流动似的,而且这种圆圈不止两个,还有好几个也在他们身边的沙地里旋转着,将挤作一团的人们围在中间。有两个心理素质差的遗民被吓得惊慌失措,想逃离这些诡异沙圈的包围,结果没跑几步就消失在空气里。越来越多的尖笑声同时响了起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克鲁姆也被眼前这些怪圈吓得不轻,但他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明白这不是魔法,而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但是几个拿枪的喽啰却按捺不住,冲着那怪圈开起枪来。一时间,枪声,怪笑声,呼喊声在空旷的洞穴里乱成一团。几条巨大的褐色触手从那些怪圈里升起来,每条触手上都布满了粗糙的吸盘,在空气中嘶嘶作响,看来这就是那怪笑的来源。

“是焚族?”诸葛明匆匆退后,免得被那触手卷了去。

“不是焚族,这是沙海怪物‘八爪鱼’。曾经是沙漠一害,”看到那些触手,克鲁姆终于认了出来,“身子藏在深深的沙海底部,用吸盘把迷途的旅人和动物吸进沙里吞食血肉。这种怪物应该在十几年前焚风出现的时候就灭绝了,没想到这里还活着一只!”

一旁修飞艇的卫兵们也听到了响动,赶紧跳出了驾驶舱。其中一个眼尖的卫兵指着不远处的沙地里又冒出了更多的触手说道:“不止一只!”。

“看来这洞穴成了它们的庇护所,难怪这里没有一个遗民的尸体。”克鲁姆一面躲避着那些横扫过来的触手,一面说道,他看到黑胡子已经趁机捡起了那把被他手下缴获的匕首。想起什么似得冷哼一声,“原来如此,军方好狠的心。这些洞穴怕是你们故意用来圈养这些怪物的吧,说什么不处决遗民,却是在借八爪鱼和焚风来杀人!”

“多说无益,你我还是先放下恩怨,想办法脱身才是上策。”黑胡子眼里起了杀意,用匕首狠狠斩断挡在眼前的一条触手。

更多的触手向克鲁姆和诸葛明等人袭来,克鲁姆见退无可退,索性将心一横,沉声道:“罢了,反正我这条命也算是捡来的。如今就放手一搏吧!”说完,他竟举起双臂生生接下了三条触手的攻击。第四条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当头劈下。

“克鲁姆大哥,我来助你!”诸葛明夺过一旁吓得不敢动弹的喽啰手里的光能枪,对着那几条触手一阵狂扫。等他回过头去看克鲁姆时,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枪掉到地上。

“啊,看不出你小子倒挺讲义气。”只见克鲁姆一半的脸已经被那八爪鱼的触手扯下,露出里面血红的肌肉,在那些肌肉中间,竟连接着一些金属线,此刻正闪着微弱的电光。他浑然不觉疼痛,双臂一挥,把手里的两条触手狠狠扯断开来,溅起一阵黄色的汁液。

“原来你是生化人!”诸葛明惊喜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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