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婆子大惊失色,呼喝着叫来正在洒扫的婆子,没想到傅焕云虽然身子板比原来不如,但他常常贪玩,倒是练得一双跑得快的腿,一个不留神就给他溜到正房。
傅焕云一头扎进傅卿云作为卧房的西厢房,还没来得及放狠话呢,迎头就有人抽了他几耳光,厉声呵斥:“傅焕云,你不要命了,你发什么疯!”
傅焕云脑袋发蒙,抬眼一看,原来是傅凌云,傅凌云瞪着眼睛,跟生气的定南侯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心里先生怯意,但想到傅冉云说他不如傅凌云的话来,忍不住挺直小身板,哼着破掉的嘴角,色厉内荏地说道:“傅卿云不敬母亲,是个不孝的人,我是来替夫人教训她的!你给我让开!”
傅凌云气极反笑:“我是你长兄,傅卿云是你长姐,你这般直呼大姐姐的名讳,见到长兄不行礼,你倒是个孝顺的,我今儿个算是见识了夫人教出来的‘孝顺’是个什么模样!”
傅焕云人蠢,但是略略思考还是听懂了傅凌云在拐弯抹角地骂他和小林氏,当即急红了眼,嘴里又开始咒骂,还要扑上去跟傅凌云干架。可是他忘了,他的身板像牛犊的时候就不及傅凌云,现在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傅凌云没法子教训小林氏,心里的气日渐凝聚得不到发泄,傅焕云送上来门来给他打,他岂有不打的道理,傅焕云每骂一句脏话,傅凌云就抽他一耳光。傅焕云脸肿的跟个馒头似的,恐怕小林氏站在这里也认不出他来,最后他嘴肿的骂不出来话,气急之下,就死赖着还手打傅凌云。
傅凌云眉头都没皱一下,一脚将傅焕云踹出厢房,傅焕云弓着腰一路撞飞绣花中三君子(梅、兰、菊)的缂丝帘子,倒退好几步,被门槛绊倒,仰倒在厅堂里。他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大哭,但是因为嘴肿了,舌头磕破了,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轻轻地哼。
猪头配上猪哼,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傅焕云终于知道害怕了,畏惧地望着傅凌云,连恨意都不敢有。
傅凌云火气上来,擂起拳头就要揍傅焕云,一直坐在梳妆圆凳上没出声的傅卿云这才淡淡地开口阻止:“凌云,罢了,他不是你在战场上的敌人,那副身子经不住你两拳头,你别把他打死了,教训一下让他长记性就行了。”
傅凌云踢了傅焕云一脚,转回身说:“姐姐,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骂你骂得那么狠毒,我就是打死他都不为过。跟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做兄弟,我真是羞愧难当。”
傅焕云身子打了个寒战,傅凌云说最后一句话时斜睨着他的眼神无比寒凉,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傅凌云是真的会杀了他的。一念至此,傅焕云抖得更厉害了,身下渐渐湿润。
傅凌云见一个眼神就吓尿了傅焕云,更是鄙夷:“没出息的玩意儿。走,别弄脏了大姐姐的屋子!”
言毕,他一只手轻轻松松拎起傅焕云的领子,一路将傅焕云拖到寿安堂,身后的雪地里是一条长长的印子和一行深深的脚印。
这个时辰,各个院子的人开始给长辈请安,洒扫的仆妇来来往往,大家惊讶地盯着气势凌人的傅凌云,一个个目瞪口呆。
小林氏听到消息,不敢装病了,慌慌张张地跑到寿安堂,娘俩到的时候,傅凌云已经给老侯爷和傅老夫人禀报完经过,定南侯闻讯赶来,亲自命人将猪头脸傅焕云摁在板凳上打板子。
定南侯的门客相公们看见小林氏跑来,一个个着急忙慌地躲到厢房里,大气不敢喘,眼神不敢乱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定南侯就看着小林氏,甚觉丢人。
行刑的厢房前有四个男侍卫守着,小林氏不敢硬闯,跪在雪地里求情,拽着冷峻的定南侯的袍摆,哭得梨花带雨:“侯爷,焕云不懂事,是妾身没教好,求侯爷饶他这一回好不好?焕云以后再不敢了。”
小林氏没想到,多日没见定南侯,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样难堪的场景,可傅焕云已经瘦成这样了,她真怕傅焕云挨不住,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哭都来不及。
定南侯站在雪地里岿然不动,听着厢房里沉闷的板子声,沉着声音说道:“子不教,父之过,我已经听说了,焕云不仅咒骂卿丫头,还咒骂过老夫人。这样顽劣的孩子,我真不敢相信竟然是我傅彬的儿子!慈母多败儿,你也该好好反省下自个儿。不能再放任焕云了。”
小林氏辩解道:“侯爷,焕云是个老实孩子,他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地咒骂卿丫头,求侯爷给焕云一个解释的机会!”
定南侯冷笑:“小林氏,你果然是不会教导孩子的!你怎么还不明白,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焕云咒骂长辈和长姐都是不对的,他不单单是行为恶劣,而且品性有问题!”
说到品性有问题,定南侯气得肝疼,情不自禁想起另外一个孩子傅冉云,傅冉云何尝不是品行有问题?原以为小林氏是故意放任傅焕云,不让傅焕云太有出息抢了傅凌云的风头,而事实上则是,小林氏根本不会教导孩子!孩子犯了错,他这个父亲责罚,她这个当母亲的却一味想包庇孩子,这跟他想象的将傅焕云教导成一个平庸些的孩子,差距太远了!
小林氏听不到傅焕云的声音,彻底慌了,她见求定南侯没有用,慌乱下,竟然跪到傅凌云面前求情:“凌云,看在焕云是你弟弟的份上,你饶过他一回罢!凌云,母亲求你了!”
言罢,小林氏就要给傅凌云磕头。
傅凌云本就厌恶小林氏,听到这句“母亲”,差点将隔夜饭吐出来,他连忙跳开,躲在定南侯身后,绷着脸,带着一丝惶恐地说道:“对不住,夫人,这是父亲的决定,凌云不敢干涉。”
小林氏要冲过来拉他的袍子,傅凌云吓了一跳,一蹦三尺开外,躲到了老侯爷和傅老夫人所在的正堂。
小林氏见傅凌云溜得比兔子还快,一没法子拿住傅凌云不孝的名头,二没法子求情,眼底流转过深深的怨毒,而这时候下人禀告傅焕云已经打完板子了,她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跑进去看傅焕云。
傅焕云昏迷不醒,脸肿得像猪头,嘴肿得像香肠,白花花的屁股上染成血河,半条亵裤都湿透了。
小林氏手足无措地大哭,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才能扶起傅焕云而不会弄疼他,在她眼里,傅焕云已经全身是血、全身是伤了。
定南侯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命人搬来一个藤椅,将傅焕云趴着抬回他的院子。
傅老夫人早请了薛大夫等在外院给傅焕云看伤,定南侯安顿好傅焕云便到寿安堂来请罪,看见傅卿云也在座,这请罪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傅卿云站起身,蹲身行礼,愧疚地说道:“父亲大安。女儿刚才听说四弟弟挨了板子,不知现在伤势如何了?应该没事罢?”
开口先问的便是傅焕云的伤。
定南侯脸色说不上好看,坐在老侯爷下首,安抚地说道:“他是男孩子,皮糙肉厚,没事的,你别担心。哪个男孩子小时候不挨打。”
棍棒出孝子是民间俗话,经定南侯的嘴说出来带着两分滑稽,傅卿云却笑不出来,她看出定南侯的烦躁和担心,她在心里叹口气,定南侯这次回府不顺气的事太多了,偏偏家里人不消停。
但是,她却没办法顾着父亲的顺心就不顾自个儿和凌云的命,依旧蹲着没起身,又说道:“女儿不知为什么缘故四弟弟挨板子,来了寿安堂才知道跟女儿也有些关系。女儿实在惶恐,四弟弟早晨来时叫嚣着我不敬夫人,气冲冲地踹门跑到我的卧房吓了我一跳,要不是凌云拦着,还不知道会怎么样。那时我刚跟夫人请完安,只说了些家常话,告诉夫人明儿个外祖母来我们府上小聚,临走时夫人还很高兴,说就是病着也要见外祖母,给府里添喜气。不知四弟弟到底误会了什么?”
定南侯看着傅卿云无辜的眼神,欲言又止,最终叹口气,说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就是疯了,跟你没半分关系。你好好养着身子罢,快起身,别蹲着了。”
傅卿云这才有些不安地起身,傅老夫人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着,问她:“没吓着罢?”
傅卿云小声地说道:“我没吓着,就是心疼四弟弟,还那么小,不知受不受得住板子。”
傅老夫人就叹口气:“唉,那个孽障!”
定南侯神色尴尬,吃了早饭匆匆忙忙去上朝,下朝后去了永和院,不见小林氏,又去外院,劈头就问:“你跟焕云说了什么,导致焕云对他长姐出言不逊?”
小林氏恨得不得了,她才冒死在定南侯眼里建立的形象就这么没了,定南侯的问话让她心寒,她想将傅卿云那个死丫头的话全盘告诉给定南侯,但是她现在正跟傅卿云扮演“慈母孝女”呢,哪里敢跟定南侯说实话。
小林氏掩着帕子哭了会子,等定南侯快不耐烦了,才抽抽噎噎地说道:“卿丫头请安,说她痊愈了,妾身喜极而泣,哪知焕云就来了,冉云恰好也在,问冉云我哭什么,冉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就说刚才卿丫头来过,妾身来不及解释,也没想到焕云这般大胆,就跑到梨蕊院闹起来……”
定南侯看着小林氏没说话。
小林氏嘤嘤哭着,抓住定南侯的袖子,生怕定南侯厌恶她的样子,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侯爷,全是妾身的错儿,妾身这几日不自在,说话喘不上来气,也不是故意让焕云误会的呀!侯爷,你要怪就怪妾身好不好?您怎么罚妾身,妾身都不会有怨言……”
小林氏双手抓着定南侯的衣袖,因为身高差,抬着细腻白皙的脖子楚楚可怜地望着定南侯。
定南侯纵然十分气,也去了五分,他无奈地说道:“好了,我已经惩罚过焕云了,以后千万别再纵容他的性子,等再大些,定了性子,他一辈子都这样了。”
小林氏连连点头:“老侯爷当初将焕云挪到外院去,就是想让焕云长进些,以后这些事,妾身都听侯爷的安排。”
定南侯又安抚两句,问了傅焕云的伤势,这才踱步出了院子,站在院门外,望着白茫茫的天空,眉梢微微皱了皱。
定南侯府里暗潮汹涌,所有人不过是在********罢了。
小林氏目送定南侯离开,眼中掩不住失望,又有些后悔,原指望这两个孩子稳固地位,谁知他们长大了,一个个给她拖后腿。她暗下决心,以后是真的要好好教导傅焕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