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铃兰撩了帘子进来,脸上神色不见惊慌,低声在傅卿云耳边道:“姑娘放心,宋姨娘没事,是豌豆中午做菜杀的鹅留下来的鹅血。”
杀鹅做的就是傅冉云喜欢吃的胭脂鹅脯。
傅卿云心头的第二只脚悄然落下,她松口气,发现自个儿额角淌了不少冷汗。
铃兰明白傅卿云的心思,心想傅卿云还是心软,宽慰道:“姑娘就算不放心宋姨娘的演技,也该放心我们这些丫鬟日日夜夜地训练,绝对摔不到姨娘的!”
傅卿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好了,连你也贫起来了!我们快去瞧瞧宋姨娘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只希望薛大夫那里别出岔子。
说来,这个计划里必须有薛大夫那一环,韩嬷嬷千磨万泡,薛大夫一直黑脸不答应,最后还是海棠贡献出方神医的一张独家秘方,他才松口。
傅卿云则想,薛大夫从来不搅合傅家内宅的事,他完完全全效忠老侯爷一个人,想来这件事得到了老侯爷的默许。思及此,傅卿云底气足了两分,她稳稳地扶着铃兰的手到院门口,扁豆几个丫鬟七手八脚地扶起宋姨娘,旁边傅冉云哭成泪人。
傅冉云一看见傅卿云就着急地扑过来,抱着她的腰,惊恐地惨白着小脸说:“大姐姐,好可怕!宋姨娘流血了,我们的小弟弟小妹妹不会有事罢?”
她肩膀轻轻颤抖,十足一个吓坏的小女孩子模样。
铃兰侧目,看见傅冉云泪眼朦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恶毒和得意。她不自禁打个冷战,若非有韩嬷嬷提醒,她真不能相信傅冉云小小年纪竟然对一个还未出世的庶弟庶妹下得去手!
傅卿云咬着唇安抚她说:“别怕,宋姨娘福大命大,连老夫人都说她是福星,肯定不会有事。”
傅冉云啜泣不止,没有接话,狗屁福星,宋姨娘是定南侯府的灾星才差不多呢!
宋姨娘艰难地痛叫两声,刚坐上扁豆命人搬来的藤椅,小林氏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她着急忙慌地问:“宋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摔脚?是谁伺候的你,差点害死我们长房的少爷,你告诉我,我一定不饶他!”
她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丫鬟婆子,以及傅卿云和傅冉云。
宋姨娘疼得说不出话,在小林氏紧逼的目光下突然晕了过去。
傅卿云冷哼一声,小林氏真是荒谬,就这么不待见一个丝毫不会威胁到她儿子地位的庶子,竟然亲自跑来堵人,堵着宋姨娘在冰天雪地里受冻,不许她回屋!
傅卿云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启唇说道:“夫人,当务之急是先将宋姨娘送回百合园,保住胎儿才是第一要事。”
小林氏一噎,很快反应过来,掩饰脸上被识破计谋的狼狈,连忙说道:“大姑娘说的对,海桐,安祖,你们快护送宋姨娘回去,她要是有个万一,我打断你们的腿!”
海桐等人战战兢兢地应诺。
宋姨娘从南方带来的两个黑脸丫鬟一个唤作小桃,一个唤作小红,上次傅卿云出事,跟着宋姨娘的就是小桃,小桃和小红哭得泪汪汪的,要跟着一起去,小林氏喝住她们:“你们两个怎么伺候的?来人啊,把她俩给我拉下去关到柴房里!这件事我得好好查,不然有人把手伸到我们大房的孩子身上,真是无法无天,当我们大房没人了!”
小桃、小红脸上的血色唰的变成纸白,跪在雪地里哭道:“夫人饶命,奴婢们绝不敢害姨娘!姨娘是奴婢们的命啊!”
小林氏不理,依旧让人把她们关了起来。
傅卿云瞥见宋姨娘的手动了动,她忙担忧地说:“听夫人的意思很严重,我也不懂这些,刚才我吩咐扁豆和苍耳护送宋姨娘,我问心无愧,为了避嫌,就让苍耳和扁豆也跟着小桃和小红去罢。”
扁豆和苍耳哀求地看了傅卿云一眼,傅卿云别过脸不理,紧紧盯着宋姨娘的肚子,宋姨娘裙子上染了血,煞是吓人。
扁豆和苍耳认命地垂头。
这时,韩嬷嬷派的人和海桐、安祖一起已经将宋姨娘抬走了。
傅卿云舒口气,好险,宋姨娘差点就露馅了。
傅冉云环目四顾,眉梢轻轻一皱,主动说道:“夫人要审问害宋姨娘的人,我也是有嫌疑的,就将我的丫鬟也一视同仁罢。”
小林氏没客气,将扁豆、苍耳、碧桃等人全部关押起来,恰在这时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也赶来了,见场面控制住便松口气,转眼看见地上刺眼的红色,都不忍心地别过头。
定南侯脚步匆匆,直接到百合园探望宋姨娘,薛大夫已经诊脉完了,开了安胎药:“宋姨娘摔着了,有小产的迹象,幸亏她底子好,保住了孩子,侯爷别担心,宋姨娘母子平安。”
定南侯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傅二夫人双手合十念佛:“真是感谢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她们娘俩!”
傅卿云眼角余光瞥着小林氏,果然,小林氏很勉强地挂着笑容跟着傅二夫人念佛,想必她心里已经把宋姨娘骂了个半死。
宋姨娘虚弱地靠在炕头上,脸上的苍白在喝了一碗热腾腾的保胎药之后慢慢变红,恢复血色。
傅冉云眸中的厌恶之色几乎掩饰不住,宋姨娘真真一铁打的小强!明明摔了那么狠一脚,流了血,竟然还是好好的!她真恨不得冲上去多摇几下宋姨娘,把那个小孽种摇死才好。
宋姨娘突然打个喷嚏,她心尖一颤,其实从头到尾她都迷迷糊糊的,生怕孩子真的摔没了,谁知道她小心再小心,依旧没有躲开被摔的命运……
正心有余悸地想着,定南侯难得温柔地开口问:“可好些了?”
宋姨娘微微一笑:“让侯爷担心了,婢妾本来身子就强壮,感觉好多了。”她摸了摸肚子,继续说:“孩子也很安分呢。”
定南侯的目光随之转移到她肚子上,眼中溢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柔软。
小林氏袖子里的拳头倏然一紧,迎上来隔开定南侯放在宋姨娘肚子上的视线,坐在炕沿上,拍拍胸口说道:“宋妹妹吓坏我了!幸亏你底子好。”
宋姨娘憨憨地说:“托侯爷和夫人的福。”
定南侯见宋姨娘脸上的笑意并不勉强,知道她说的不是场面话,一颗吊起的心落回肚子里,这才转过脸来问:“夫人,我刚才看见你院子里人荒马乱,关丫鬟、关婆子的,是怎么回事?”
百合园就在永和院后面,前面那么大动静,丫鬟婆子哭声一片,定南侯想听不见都难。
小林氏迷茫地眨了眨眼,似乎没察觉到定南侯语气里的那一丝怀疑和不悦,神色如常地说道:“宋妹妹身子骨向来强壮,妾身想着她是个稳重的人儿,哪能轻易就摔了,怕是有人要害她,这才抓了当时服侍的人。卿丫头和二丫头为配合我,主动把当时在场的丫鬟都送了来。宋妹妹,你好好歇着,若是意外便罢了,若是有人故意的,我绝不会姑息凶手,定会给你个公道!海桐,你去把小桃叫上来问话。”
定南侯扫了小林氏一眼,事关子嗣,而且宋姨娘没有反驳小林氏的话,他决定静观其变。再说,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这段日子的确处处在配合傅老夫人针对小林氏。
宋姨娘似乎是愣了一下,瞥见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的不满,这才虚弱地说道:“夫人,婢妾当时只是滑了一下罢了,既然孩子没有事,就不追究了罢。”
小林氏特别义正言辞地说道:“宋妹妹,这事不仅关系你的身子,也关系到长房孩子的生死,不能因为孩子没事便当做没发生。”言罢,她转过头对定南侯和两位妯娌说道:“事发的地方妾身瞧了下,那条路上竟然有冰块!因为还在下雪,那冰块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宋妹妹才没看见。但是,那条路是卿丫头和宋妹妹、二丫头之前都走过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冰块?这是有人故意谋害宋妹妹啊!”
傅二夫人的视线在屋内众人身上游走一圈,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闭嘴,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她打定主意不开口,前提是事情没有牵扯到二房身上。
傅四夫人坐在椅子上屁股挪了挪,小林氏分明是在说他们二房和四房暗害大房。真是可笑,弄死个庶子,她还嫌脏了自个儿的手呢。
她沉不住气讽刺地开口:“大嫂说这事是有人害长房,可这冰天冻地的,梨蕊院门口只有你们长房的人会经过,我们二房和四房的人没事闲的蛋疼才会去梨蕊院!”
小林氏默默地给傅四夫人鼓掌,她冷静地说:“所以我才要调查。”
定南侯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傅卿云,这件事里她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时候,海桐禀报道:“侯爷,各位夫人,小桃带上来了。”
小林氏正襟危坐,一拍桌案,喝道:“小桃,把当时的事讲一遍,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小桃憋着嘴吓得要哭不哭,看了一眼宋姨娘似乎没事,这才安下心,寻思片刻,怯生生地说道:“奴婢和小红扶着姨娘从梨蕊院正房出来,扁豆拿了一件狐裘斗篷说是大姑娘怕冻着了姨娘送给姨娘的,扁豆和苍耳给姨娘穿上斗篷,然后她们俩就扶着姨娘出来,谁知刚到院门口姨娘就滑倒了,不一会儿看见姨娘流血,我们都乱了,赶紧喊人来……后面大姑娘出来,侯夫人也赶了来,把姨娘送回来,最后夫人就把我们关起来了。”
小林氏眼底飞快地闪过笑意,转过头来皱眉问道:“宋妹妹,小桃说得对不对?”
宋姨娘连连点头。
傅卿云欲言又止,小林氏为难看向定南侯:“侯爷,您看这……”冰块在梨蕊院的门口,是傅卿云的贴身丫鬟扶着宋姨娘出事的,怎么看怎么是傅卿云有预谋。
小林氏真想狂笑三声,傅卿云自个儿找死,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个屎盆子扣在傅卿云头上,运气好,能怪谁?
问动机?傅卿云有一个很明显的动机,那就是宋姨娘送夜来香香片,差点害死她,她反过来报仇,这是她为傅卿云选择的最佳的动机。
定南侯眉梢狠狠拧着,犹豫半晌问:“卿丫头,你不为自个儿辩解么?”
傅卿云猛地抬头,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她真的在定南侯眼里看见了怀疑,她可以肯定小林氏一定在定南侯面前上过眼药,虽然知道是小林氏作祟,她依旧觉得有些难过。
她飞快地收起那丝受伤,装作十分惊讶地问:“父亲,我为什么辩解?夫人不是在调查么?揪出来凶手就好了啊!”
定南侯面对傅卿云无辜的眼神,心里也很难过,他有些后悔点破这句话,如果他不说,傅卿云就不会被怀疑得这么正大光明,他刚要安慰傅卿云,小林氏就嗔怪地接过话:“侯爷,你怎么可以怀疑卿丫头,卿丫头在府里出了名的心善慈和,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铃兰听了,真想撕烂小林氏那张嘴!人家是父女俩,凭什么你一个后娘在旁边责怪父亲怀疑女儿,你有资格么?这是红果果地离间人家父女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