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焕云扫荡完桂花糕,又跑进屋内毫无顾忌地翻傅卿云的箱笼,扒拉几盒子点心,这才心满意足地一抹嘴走了。
张嬷嬷忍不住道:“姑娘也太纵容四少爷了,吃了那么多甜点,晚上又该闹肚子。姑娘是长姐,该管着些才是。”
小林氏不满傅卿云,张嬷嬷听过几回牢骚,逮着机会就要教训傅卿云,她是傅卿云的管事嬷嬷和教养嬷嬷,教训起傅卿云来名正言顺。
傅卿云略微皱眉,威严地呵斥道:“张嬷嬷!”
张嬷嬷心口一跳,以为看见了发脾气的大林氏,腿一弯就要跪下去,等她惊觉回神时,后背上莫名生了冷汗,不由地十分懊恼:“姑娘大了,奴婢做不得姑娘的教养嬷嬷,倒要姑娘来呵斥奴婢,奴婢做到这个份上不如求了夫人离去。”
张嬷嬷恼羞成怒下,口不择言,开始撒起泼来,边说边朝外走去找小林氏,眼角悄然望向傅卿云,傅卿云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她对傅卿云的固有印象,毕竟傅卿云是她养出来的,她对傅卿云的了解一点不比死去的连翘少半分。
教养嬷嬷顶半个娘呢!
可她都走到门口了,傅卿云依旧无动于衷。
张嬷嬷慌了,朝屋内伺候的凤梨打眼色。
凤梨的未来握在张嬷嬷手上,巴结张嬷嬷还不来及,正愁没处下手,连忙打个哈哈对傅卿云说道:“姑娘饶一回张嬷嬷罢,张嬷嬷人老了,就是爱念叨些,心里还是疼姑娘的。”
张嬷嬷站在门口垂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傅卿云这才抬眼看向凤梨,话是对凤梨说的,话里指的却是张嬷嬷:“凤梨,你瞧连你也认为张嬷嬷老了,说话没个把门的。前些日子我已经惹了夫人的嫌,心里正惶恐,她却还来挑拨离间,传了出去,倒成了我教唆张嬷嬷说夫人坏话。”
张嬷嬷一惊,凤梨惊讶地问:“姑娘何出此言?张嬷嬷何时挑拨了姑娘和夫人?”
傅卿云状似无奈地摇摇头:“罢了,我原不想落张嬷嬷的面子,到底你们是我的人,关起门来我们是一个院子的,你们吃了挂落,我少不得要担责,就与你们分说清楚,做个教训,省得日后祸从口出,带累了我。刚才张嬷嬷说我是长姐,让我管教四少爷少吃甜食,是也不是?”
凤梨点点头,张嬷嬷的话虽然责怪了傅卿云,过个嘴瘾,可这话本身并没有错儿。
傅卿云道:“四少爷有夫人教养,夫人尚在高堂,我虽是长姐,也不该逾矩代替夫人管教四少爷。张嬷嬷这话可是在说夫人无能?”
嘴上这么说,傅卿云心里却在冷笑,她从小就被张嬷嬷这么教大的,她是长姐,要让着弟弟妹妹们,傅冉云和傅焕云因这个缘故从她这里讨了多少好东西去。那些都是她生母大林氏留给她的,凭什么要让给小林氏的儿女?而小林氏除了府中规定的份例,又何尝给她添过什么珍贵物件?
以前是她傻,将他们当做自己人,恐怕他们还在暗地里笑她是个傻帽儿,如今明白过来了,她可不会再任由小林氏母女拿捏。
张嬷嬷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吭哧吭哧喘粗气,却找不着话来反驳傅卿云,偏偏傅卿云又说:“我这梨蕊院庙小,容不下张嬷嬷这般拉着我虎皮做伥的大佛,先是出了连翘这个陷害我三妹妹的丫鬟,自个儿又是个拎不清的,弄得梨蕊院乌烟瘴气,瞧来是真老糊涂了。既然她要求去,也是早早避了祸事,我倒是赞成的,索性你也别拦她,日后积了福,可知我今个儿的话才是正理。”
凤梨愣怔,讪讪然一笑:“姑娘言重了不是?”暗道,傅卿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哦,凤梨你是要为张嬷嬷求情让她留下了?他日张嬷嬷嘴上闯祸,你担待得起?我可是担待不起的。”
张嬷嬷一听,傅卿云这是要将她往外赶啊!这么没头没尾地出去,她可就成了整个侯府的笑话,哪里还有半分体面,忙忙地跪下哭求:“姑娘饶老婆子一回罢,老婆子是吃了猪油懵了心,以后万万不敢再口不择言,必定会三思而后行!”
傅卿云无动于衷:“嬷嬷教养我一场,我是为嬷嬷好。”
张嬷嬷无法,以头触地,怦怦磕头,乖乖认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调三窝四挑拨主子!”
傅卿云数着砰砰声,等她磕够二十个头,额头青紫,这才大发慈悲道:“罢了,原是为嬷嬷好,嬷嬷既然认错,看在教养我一场的份上,这回就算了。以后记得谨言慎行。”
张嬷嬷捏了捏伏在地上的拳头,心里冰寒一片,赶忙再磕个头道谢。傅卿云真如小林氏所言,不是往日的那个傅卿云了。
“凤梨,还愣着做什么?虽是夏日,地上却寒凉,快扶张嬷嬷起身。”
凤梨望着张嬷嬷脑门上渗血的青紫,打个寒颤,悄悄瞥了眼傅卿云,赶忙扶起张嬷嬷。
张嬷嬷神色灰败:“老奴不敢污主子的眼,老奴告退。”
在凤梨的搀扶下刚转过茜纱帘幕,张嬷嬷一个踉跄,只见几个三等小丫鬟正趴在地上沉默无声地擦地板,见她出来都好奇地打量她。
张嬷嬷心一颤,刚才她在内室求饶的话,这些小丫鬟们全都听见了?
张嬷嬷朝茜纱帘幕内望一眼,咬了咬牙冲小丫鬟们低吼:“看什么看!再看,让你们老子娘来领你们回去,看不打死你们!凤梨,我们走!”
张嬷嬷刚离开,扁豆悄悄凑到另外一个小丫鬟身边,颤抖着身子说道:“刚刚……刚刚张嬷嬷好可怕!”
以此为引线,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张嬷嬷那老货冒犯了姑娘,我们恰恰听见她的丑事,她是怕我们传扬出去坏了她的体面。”
“我听见张嬷嬷说自个儿挑唆主子,挑拨姑娘和夫人的关系呢!难怪姑娘不饶她。”
“是啊,是啊,我也听见了。张嬷嬷是该的!”
“张嬷嬷虽然是姑娘的教养嬷嬷,可也是奴才,以前她可没少仗着姑娘教养嬷嬷的身份克扣我们的月例,她倒霉可一点不冤枉。”
“……”
扁豆唇角微微勾起,盯着屋外的眼角瞥见一个蹒跚的人影过来,赶忙说:“快住嘴罢!张嬷嬷到底是我们梨蕊院的管事嬷嬷,姑娘看重着张嬷嬷呢,别再说张嬷嬷的坏话了!”
几个小丫鬟闻言,赶紧住了嘴,张嬷嬷可恶,但她们可没勇气敢造张嬷嬷的反,过过嘴瘾罢了:“扁豆,你说的对,我们不比凤梨姐姐她们体面,就是个三等丫鬟的命,还是好好干活罢!”
张嬷嬷扶着门框,压抑着胸中翻滚的怒气,恨恨地盯了眼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又着重看了眼那个叫做扁豆的小丫鬟。看着是个老实的,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这群小丫鬟很快就会知道落井下石的后果。
张嬷嬷挑个时间去了小林氏的永和院,小林氏刚刚跪祠堂出来,膝盖酸疼不已,张嬷嬷一边给小林氏捶腿,露出额头上的伤痕,一边添油加醋地告状。
小林氏窝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加上女儿傅冉云在旁边火上浇油,哼哼冷笑:“你们大姑娘可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连你这教养嬷嬷的话也敢驳。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去做,让大姑娘知道什么是尊老。”
张嬷嬷嘴角泛起一丝冷寒的笑意,额头上的青紫於痕在烛光下触目惊心。
张嬷嬷和小林氏的算计暂且不表,傅卿云晚饭时去给小林氏请安,亲手送上从林府带回来给小林氏的礼物,是一双绣花鞋。明明是丫鬟绣的,傅卿云硬说是自个儿绣的。
小林氏要维持母慈子孝的假相,以免让下人们看了笑话去,自然不会反驳傅卿云的话。
小林氏微微含笑放下绣花鞋,亲热地说:“还是卿丫头孝顺,二丫头,三丫头,焕云,你们可要好好跟你们大姐姐学习。”等儿女们答应了,她又说:“下午听你院子里动静不小,可是有不妥,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傅卿云敛了笑容,正色说道:“夫人日夜操劳,不敢劳烦夫人。连翘去了,女儿想着张嬷嬷精神不济,身边没个大丫鬟帮衬,院子里不像话。凤梨她们三个是母亲千挑万选给女儿的,往日瞧着都是好的,提拔一个上来就是了。这事女儿吩咐张嬷嬷去办了,到时候选上来,夫人再帮女儿把把关,女儿才敢完全放心呢!”
小林氏皱眉:“你是咱们府上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挑大丫鬟自然该挑最好的,哪里能委屈从二等丫鬟上提拔个不成器的?”
傅卿云心道,果然,小林氏还是要塞人给她。
她瞥眼神色微变的凤梨,不急不躁地笑道:“我听夫人的,不过,府上的大丫鬟是有数的,女儿不敢劳师动众。算算时间老夫人快回京了,先前老夫人还说要给女儿一个丫鬟,不如再等等,兴许老夫人还记得四年前的话,舍个姐姐给我做大丫鬟呢。”
小林氏立马换了笑脸,嗔怪道:“一个伺候主子的丫鬟罢了,老夫人便是记得这话,你也不该拿这事去搅了老夫人的清静。转眼你也十四了,眼看要嫁人,你院子里的事该学着管起来,提拔大丫鬟的事你做决定就是。”
傅卿云忙敛裾福礼道:“女儿受教,夫人才是真孝顺,事事想在老夫人前头。”
起身时,她听见凤梨轻轻松口气。
饭后吃完一盏茶,小林氏腿疼发作,让儿女们早些回去安歇。
傅冉云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依旧是一副天真活泼的无忧模样,而傅丹云沉默地跟在后面。
两人间的气氛委实怪异,傅卿云轻颦秀眉,暗道,难道傅冉云知道张回峰会考中状元,所以才会这么高兴?
不过,无论傅冉云嫁给谁都跟她无关,她便收起了自个儿的好奇心。
在岔路口和傅冉云假惺惺地分道扬镳,傅卿云刚要回梨蕊院,傅丹云却拉住她的裙摆。
傅卿云奇道:“二妹妹,怎么了?”
她扭过身子来,借着凤梨手中的灯笼瞧见傅丹云满面泪痕。傅卿云心中一惊,赶忙遮住凤梨的目光,扬了扬手帕说道:“凤梨,屋里热,我要和二姑娘逛会子花园,你去给我找件披风来,就送到前面凉亭里。”
凤梨迟疑地应诺,将灯笼递给傅卿云,匆匆离开。
傅卿云又对傅丹云的丫鬟说了同样的话,等丫鬟们离开,傅卿云这才关心地问道:“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傅丹云见丫鬟们都走了,压抑地哭出声,肩膀颤抖,眼泪簌簌滑落:“大姐姐……大姐姐以后再也不能叫我二妹妹了。”
“这是为何?”
傅丹云无助的拽住傅卿云的裙子,哽咽道:“夫人为我上了族谱,我成了定南侯府的三姑娘傅丹云,冉云是二姑娘……大姐姐,夫人怎能换了我和冉云的排名……那姓张的乞丐……嘤嘤嘤,大姐姐,我该怎么办?”
傅卿云吃惊地瞪大双眸,小林氏为了女儿的姻缘居然换了傅冉云和傅丹云的排行?!她可真做得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