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点兵点将完了,拱手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粮草。
皇帝义正言辞地说道:“现在边关告急,安国公先去震慑,粮草随后就到,否则贻误军机,丢失城池,于战事不利啊,请安国公以边关为重!”
话外音便是,若是城池丢了,就是安国公拖延时间造成的,这个罪名谁都担不起。
安国公窝了一肚子气,但皇帝唯恐北狄攻破关隘,急急忙忙地就举行了誓师大会,送安国公出征。安国公无奈,带着门客谋士们以及自家征集的少量粮草出征,燕京城全程的老百姓守在街道两边送行,万人空巷。
傅卿云坐在马车里抱着淳于蘅一路跟随,泪眼朦胧,她此刻的心情正应验了当初傅老夫人的话,身为簪缨世族的媳妇就要有随时送丈夫出征的自觉,每每忆及前世安国公出征后身上多出的伤痕,她的心就揪成一团。身为主帅是不需要亲自上战场的,但安国公一向身先士卒,为鼓励士气也有上战场的。
这次安国公出征,傅卿云拜托了方神医祖孙俩照顾他,希望他能少受些伤,或者就算受伤了也能少吃些苦头。
送到十里长亭外,太子带着文武官员在长亭里为安国公践行,傅卿云远远地看着安国公和太子碰杯,喝了慢慢一盅酒。长亭里有宫中歌女抱着琵琶弹唱:
“君欲守土复开疆,血犹热志四方。
我为君擦拭缨枪,为君批戎装。
君道莫笑醉沙场,看九州烽烟扬。
我唱战歌送君往,高唱。
听昨夜有戎狄,扣我雁门关,攀我十丈城墙。
看九州有烽火,江山千万里,烽火次第燃。
我高歌送君行,掌中弓虽冷,鲜血犹是滚烫。
且为君倾此杯,愿君此行归来踏凯旋。
我梦君征战一月,君行一月梦君征战。
我梦君归来一年,君行一年梦君归来。
我梦君不还五年,君行五年君不还。
我梦已不在十年,十年梦不在。
闻说塞外雪花开,吹一夜行路难。
我织一片明月光,愿为君司南。
闻君跃马提缨枪,逐戎狄,酒一觞。
我将祝捷酒浅埋,待君共醉万场……”
歌声凄婉悲壮,傅卿云潸然落泪,将士们踏着歌声出发,她抬起头,看到安国公骑在高头大马上朝她的方向望来,傅卿云举起帕子朝空中挥了挥。
这时候号角声响起,安国公朝她勾唇一笑,那个笑容里盛满了阳光,充满了必胜的自信。傅卿云的心怦然而动,战马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这才是真正的安国公。
安国公不再回望,扭头抖动缰绳,高举红缨长枪,气势凛然地高喝:“出发!”便率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淳于蘅听到骑兵的马蹄声和步兵整齐划一的步子十分兴奋,扑腾着朝外看,可惜因为人马多,路上扬起风沙,除了飞扬的尘土,什么都看不见。
淳于蘅的扑腾劲儿很足,韩嬷嬷差点抱不住他,笑着安慰傅卿云说道:“夫人,咱们蘅少爷这么高兴,将来也会跟咱们国公爷一样是个英雄!”
傅卿云破泣为笑,点了点淳于蘅的小鼻子,说道:“外面全是灰,你再扑腾就扑腾你一脸灰。”又对韩嬷嬷说道:“他才多大点儿,能懂得什么。”
韩嬷嬷笑而不语,淳于蘅长得十分壮实,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不久的将来,他肯定比安国公更壮实。
突然,车厢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傅卿云扭头一瞧,原来是淳于嘉,她便打趣着笑道:“嘉妹哭什么?可是担心公冶宸?”
淳于嘉急的脸红,嘟哝道:“他又不在出征之列,关我什么事?我只是舍不得大哥而已。”
傅卿云噗嗤一笑,好歹是看着淳于嘉一时羞恼而忘了哭了,她勾了勾唇角,昨儿个晚上她特意交代了安国公要命人好好看着公冶宸,打仗可以,可不能再拼命到把命给弄丢了。
直到最后一个士卒的身影看不见了,傅卿云才吩咐马车回府。
之后的几日,傅卿云总是神色恹恹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太子妃招她去东宫说话,都被她以身子不适给推拒了。而且,整个安国公府都沉浸在死气沉沉中,也不见淳于嘉跟小丫鬟们玩捉迷藏、踢毽子了,她近来比以前懂事多了,三个兄弟都出征上战场,亲近的人只有傅卿云,想帮傅卿云分担家务,因此学管家格外认真,得闲了就逗着淳于蘅玩耍。
倒是傅老夫人听说了傅卿云生病,信以为真,过府探望,傅卿云解释很久才让傅老夫人相信她不是真病,祖孙俩说起皇贵妃来也是一阵唏嘘。
傅老夫人说道:“现在朝廷上吵翻了天,太子殿下忙的焦头烂额,千方百计地为安远大军争取粮草,三皇子把持着户部不松口,还妄想亲自到战场上瞧瞧,要亲自送粮草呢!也有那不死心的老臣,天天叫喊着让皇帝杀了红颜祸水皇贵妃,唉,皇上这会子倒是清醒明白了,说是北狄故意找茬,还扯出证据证明皇贵妃遭人陷害,真正杀北狄公主的是北狄公主的婢女……乱糟糟的,真正关心打仗的都上了战场了!”
言罢,傅老夫人又是深深叹息。
听到粮草的事,傅卿云猛地坐直身子,前世安国公虽然打了胜仗,但多数是险胜,正是因为粮草不济,深入草原的士兵们有不少是饿死的,只是朝廷爱面子才把这个事给压了下来,不许安国公外传,但作为安国公的妻子她是知道一点的。
皇帝得有多可笑才会想着把出生入死的士兵们饿死?又不是没有粮草,而是粮草被皇贵妃的兄弟洪犇给扣着了罢了,皇帝却像不知道似的,一味纵容。思及那些无辜牺牲掉的人命,傅卿云真有种让皇帝不得好死的想法,皇帝除了比别人投胎投的好,他有什么权力饿死那些无辜的士兵们?
为自个儿心中大逆不道的狠戾惊了一下,傅卿云赶忙回过神来,下午的时候送傅老夫人回府,顺便求见老侯爷,开口就说道:“皇上护着皇贵妃,不惜颠倒是非,嫁祸他人,恐怕为了给皇贵妃撑腰,还会让洪犇或者三皇子运送粮草。老侯爷知道洪犇和三皇子的贪婪,没有粮草,前方交战,后力不济,安远大军危矣!老侯爷能不能想想办法救一救安国公?”
老侯爷近日也在观望皇帝的态度,有点不相信皇帝能冒天子之大不讳明着护皇贵妃,但也想到了傅卿云说的这种可能,便兴味地问道:“安国公是我孙女婿,我当然是站在他这一边,你想怎么救他?”
傅卿云有些气恼,老侯爷明知故问嘛,摆明是在逗她玩,说道:“上次父亲和凌云打仗时,安国公劫粮草救济,老侯爷可以效仿啊,那洪犇就是个草包,对付他并不难。”
老侯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欣慰地说道:“安国公连这种事都跟你说,可见你们夫妻俩缱绻情深,不需要我们长辈操心了!”
傅卿云的脸慢慢红了,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老侯爷笑完,又郑重地说道:“不过,这次却不能完全效仿上次。上次洪犇运送粮草两次被劫,后来你大舅舅主动捐献粮草,这次若是也被劫,再由你大舅舅捐献,洪犇可能联想不到,三皇子和他的谋士们却不是吃素的,他很容易就联想到我们身上来了。若是找别人捐献,恐怕也不妥,没有像你大舅舅这样的稳妥的人。”
说着,老侯爷还把林家大舅舅夸了一通。
傅卿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禁讪讪的,说道:“是我思虑不周。老侯爷可有稳妥的法子?”
若是真查到林家、傅家和淳于家身上,对此时的安国公来说可是致命的打击!傅卿云浑身打个寒颤,幸亏她没有冲动地去找二老太爷,而是来找了老侯爷,对朝廷上的事还是身在局中的老侯爷看得更明白。
老侯爷捋了捋胡须,眯起精光闪烁的眼睛说道:“若是我有法子,又怎会在此发愁。放心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法子的。”
傅卿云失落而返。
果然不出傅卿云所料,太子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催促皇帝拿粮草出来。皇帝先是把北狄公主的婢女斩首示众,给她按上个栽赃嫁祸、陷害皇贵妃、杀害北狄公主良妃、挑起两国战事的帽子,又把良妃宫里的人全部处死,最后皇贵妃宫里的人也没逃过厄运,被秘密处死了。
皇后见皇贵妃整日恍恍惚惚的,便让叫嚣处死皇贵妃的大臣们松口了,皇帝这边顺着梯子下,让户部出粮草,洪犇是主要的押运官,三皇子随行监督。而皇帝以身子骨不适留下太子处理政事,他自个儿则盯着战况,除了上朝,皇贵妃一直紧紧跟在他身边。
傅卿云便和二老太爷商议,命淳于家族养的探子盯着三皇子的粮草,出了京城,那粮草翻第一座山的时候停留一晚上,夜间有蒙面人偷偷将粮草换成沙子,真正的粮草其实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而三皇子并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随后老侯爷的人秘密把蒙面人换走的粮草又换成了沙子带走!
老侯爷还查到三皇子把“粮草”秘密带到离京畿不远的河北道一座大山里,那些蒙面人长期盘踞山中,是远近闻名的拦路劫匪,经过此处的商队需要交纳巨额的过路费。河北道的官府曾经剿匪,表面上剿灭山匪,实际上则与山匪沆瀣一气,在朝廷里立了功,每年都从山匪手中拿到不菲的“保护费”。
商队敢怒不敢言,剿匪也就不了了之,只能破财消灾。
老侯爷的人深入探查之后,发现了个惊人的事实,这座山里的山匪实际上全是兵丁!而且兵丁的数目远比表面上暴露出来的山匪数目多得多!老侯爷粗略估计,有十万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