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颤抖地看眼小林氏,又看眼傅冉云,闭上眼睛流泪:“奴婢……奴婢昨儿个困顿,今儿个拿了对牌后,不小心在假山里睡着了。奴婢耽搁了大姑娘的病,求老夫人责罚。”
张嬷嬷的儿子捏在小林氏手里,她的爹娘也捏在小林氏手里。
一个茶盏砸在白檀头上:“为姑娘请大夫这样重大的事,你竟也能安心睡着!真真是其心可诛!你倒也实诚,主动认罪,可你犯了错是事实,还是差点害死大姑娘的大错!既然如此,我也不说打死你了,徐嬷嬷,先打白檀三十大板,唤人牙子来,撵出府去!”
白檀萎顿在地,面临不可知的命运她浑身颤抖,“二姑娘”“碧桃”两个词在舌尖打滚,她终究没有胆子说出口来。
在她不知是松口气,还是提口气时,已恍惚地被徐嬷嬷命人拖了下去,她没有如张嬷嬷那般大喊大叫,尽管如此,在被拖到门口时,她听到傅老夫人又说:“白檀老子娘可在府上?”
小林氏对傅老夫人的处置添了两分把握,说道:“白檀的老子是门房,老娘在灶上烧火。”
等白檀放了出去,她再把白檀的老子娘放出去,让她一家三口团聚,不用做人奴婢,也就不会寒了为她办事的其他丫鬟的心。
谁知傅老夫人不按常理出牌,竟说道:“白檀办事漫不经心,她老子娘能是兢兢业业的?哪天门房怠慢贵客,烧火婆子烧了厨房,想想就觉得可怕,便是庄子上也不敢留他们。徐嬷嬷,白檀和她老子娘一起发卖了罢!不必挑日子,就今儿个打发出去,落得干净。”
“是,老夫人!”
白檀惊恐大叫:“不——老夫人,是二……唔唔唔!”
房间外一阵挣扎声响,接着变成寂静,只有不耐燥热的蝉儿在树叶里声嘶力竭地鸣叫。
小林氏身体僵硬,定南侯府正是如日中天,人牙子不敢得罪定南侯府,领了他们府上发卖的奴才大多会转卖到不干净的地方,或者不见天日的矿场做苦力。傅老夫人发卖得这么急,她根本没时间赎出白檀一家三口。
她忍不住开口求情:“老夫人,白檀是个糟心丫鬟,可她老子和老娘办事还是牢靠的,老夫人瞧,是不是给府中老奴才留两份体面?”
傅老夫人焉能不知小林氏打什么主意,抿了口茶,说道:“我倒是想给他们体面,他们养出这等蛇蝎心肠的女儿,可见是他们自个儿不要体面。就按我说的办罢!”
小林氏深深垂下头,她觉得傅老夫人这句话是对她说的,脸上火辣辣的:“是,媳妇遵命。”
傅老夫人的目光最后落在凤梨身上,尚未开口,便闻见一股屎尿的骚臭味道传来。
大家纷纷捏起鼻子,傅老夫人厌恶地冷哼,斜睨地上软成一滩烂泥的凤梨:“瞧你怕成这般,想来扁豆的话是真的,凤梨,你可认罪?”
有张嬷嬷和白檀的下场在前,凤梨哪敢狡辩,连傅卿云都默认了她的罪证,她便是狡辩,傅老夫人会信任她超过信任傅卿云么?
凤梨面若死灰,跟打摆子似的嘴唇抽搐,抖抖索索说道:“奴婢认罪,奴婢照顾大姑娘不力,连累大姑娘加重病情,奴婢该死。”
傅老夫人的态度很明白,一是要她们认罪,二是不许她们开口攀扯小林氏和府中主子。没听见白檀要供出傅冉云时被堵住了嘴么?她便是想要招供出小林氏,恐怕也只是多受些苦头罢了。
凤梨被拖出去时,乞求地看向傅卿云。傅卿云若是能说句话,比小林氏管用。
傅卿云面无表情地转过眼,她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因为前世的凤梨就是个吸血鬼,吸干了她和儿女的精血。
凤梨和白檀的下场一般,打三十板子,全家被撵出去。
后来,傅卿云辗转听说白檀被卖进勾栏院里,本就打板子负伤的凤梨见了她爹,被她那爱喝酒赌博的爹给一个酒罐子砸到脑门上打死了。
这是后话了,此刻在梨蕊院里,傅老夫人命人清理房间,温言细语地安慰傅卿云:“丫鬟们伺候得不尽心,你只管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做主,看她们谁敢作践我们定南侯府的千金小姐!”
言罢,扭头指着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这是甘菊,是个仔细的,从今儿个起擢升一等大丫鬟,放在你身边伺候。”
穿橘色夏衫的甘菊上前应诺,清丽的气质犹如菊花般淡雅,带着一丝丝甜腻,果真是人如其名:“谢老夫人提拔之恩,奴婢见过大姑娘。”
傅卿云看着这个眉眼带着淡笑的丫鬟,悄然捏紧拳头。
甘菊,前世安国公的甘姨娘,第一个爬安国公床的丫鬟。那时候她在甘菊身上尝到绝望的滋味,又在小林氏的误导下,误以为看清男人贪花好色的本质,以至于她给安国公接二连三又纳了三个妾室,安慰自个儿女人要认命。
甘菊,就像是探路的石头,这块石头一磕上来便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让她溃不成军。
傅卿云指甲掐进掌心,努力保持清醒,眉梢微微一挑,喜色便溢满流光溢彩的明眸,正是所谓的明眸善睐:“多谢老夫人割爱。甘菊瞧着便是个伶俐的。”
傅冉云嫉妒地望着傅卿云,甘菊为傅卿云不经意间流露的风采而愣怔。
傅老夫人很是满意,她这时侯把身边的丫鬟给傅卿云做大丫鬟,而不是直接买大丫鬟,明显是预备通房丫鬟。甘菊人淡雅娴静,样样不如傅卿云,却又有一定的心计手腕,懂得分寸,方便傅卿云拿捏,又能为傅卿云所用。而且,甘菊是她的人,即便被傅卿云收服,对她这个旧主也会存着一两分忠心,毕竟甘菊的体面都是她给的。
傅卿云做过国公夫人,对内宅之事背后的意义焉能不知,顿时心里对傅老夫人的那点感激熄灭了。她这个侯府嫡女,未来的安国公夫人,人人都想控制啊!
傅老夫人怕傅卿云反感,只放甘菊一个大丫鬟,扫视梨蕊院的三等丫鬟,说道:“你院子里的事自然是原来的旧人用着顺手,我瞧着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倒是可以先提拔成二等丫鬟,不合用的,我再叫人牙子给你换。那个扁豆,我瞧就不错,人老实憨厚。”
张嬷嬷被打死了,扁豆以为自个儿没指望升职,谁知被傅老夫人点名表扬,乐呵呵地傻笑。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了傅老夫人。
傅卿云便笑盈盈道:“凭她能博老夫人一笑,定是个机灵的,孙女相信老夫人的眼光。”
傅老夫人扫视一圈,又点了两个女孩上来,其中一个叫豌豆,和扁豆是同一批进院子伺候的,另外一个瞧着笨笨的,名字叫苍耳。扁豆、豌豆、苍耳三个加上忍冬,恰好凑成四个二等丫鬟。
小林氏看傅老夫人挑人,心里直打鼓,傅老夫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扁豆是庄子上长大的家生子,老子娘俱亡,如今得了老夫人青眼,万不会投靠她;豌豆的老娘是金嬷嬷,金嬷嬷是傅老夫人陪房,管着傅老夫人的小厨房,和傅老夫人最倚重的徐嬷嬷是姨表姐妹;苍耳是外面买来凑三等丫鬟数的,性子极为木讷。
小林氏不安地挪了挪脚,斜瞟了眼甘菊和忍冬,这才镇定下来。
傅卿云倚在傅老夫人怀里,看小丫鬟的同时,眼角余光也在看小林氏,见此,心中忽然一动,甘菊,有可能是小林氏的人么?
不管甘菊是谁的人,她都不打算放过甘菊!不过,甘菊表面上是傅老夫人的人,轻易动不得她。
点完贴身丫鬟,傅老夫人警告地瞥着小林氏,却是对傅卿云说道:“等过两日,你身子骨好些,我让徐嬷嬷叫人牙子来,补齐下面三等丫鬟的缺,你也学学怎么挑人。”
傅卿云颔首,见傅老夫人面露疲态,连忙请她回房梳洗休息。
傅老夫人更喜傅卿云的贴心,起身回寿安堂,叮嘱甘菊好好伺候。
落在后面的傅云靖好奇地打量傅卿云几眼,冲她友好地眨眨眼,傅卿云微愣。小孩子长得快,若非傅云靖与傅老夫人态度亲昵,她都不敢认这调皮搞怪的男孩是她五弟弟。
傅云靖捏捏傅卿云放在锦绣鸳鸯被面的手,骄傲地宣布:“大姐姐,我是云靖。”傅卿云唇角翘起,他又说:“大姐姐送给我的玩具,我都收着呢!”
傅卿云恍然而悟,傅云靖是个标准的纨绔少爷,一直很得傅老夫人的宠。她误打误撞,居然获得傅云靖的善意,正要笑着说什么,傅云靖挤眉弄眼一番,一溜烟跑去追傅老夫人,“老夫人等等我”的欢快叫声一直传到院子门口。
傅卿云因为这笑声,心情也欢脱多了,连甘菊在她眼前晃悠,她也不再觉得那么堵心,而且因为傅老夫人在梨蕊院发一通脾气,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一批人,底下的小丫鬟们战战兢兢,生怕打个喷嚏冒犯了傅卿云,手脚不知有多勤快。
甘菊出去吩咐煎药,扁豆凑到傅卿云枕头边上焦急地问:“姑娘是真病了么?”
扁豆今个儿完全得罪小林氏,还帮她除掉张嬷嬷和白檀、凤梨这三个心腹大患,傅卿云已是对扁豆有九分九的信任了:“我若是不真病,今个儿的戏怎么唱的起来?”
扁豆眼眶一红,傅卿云好笑地说:“我有分寸,不会为那几个吃里扒外的人弄坏自个儿身子骨,她们还不配!你放心,吃两剂药便好了。”
扁豆这才放心,小声告知傅卿云豌豆和苍耳的来历,她常在三等丫鬟堆里混,对各个丫鬟的来历最清楚不过。
傅卿云颔首,递给扁豆一串钥匙:“这是我库房的钥匙,以后交给你保管,横竖你得罪了夫人,索性跟紧我,老夫人喜欢你,夫人没有充足的理由不敢动你。”
扁豆欢喜,破泣为笑。
傅卿云也笑了,扁豆人够机灵,到底有些孩子气:“库房里有个画彭祖的描金匣子,你捧那匣子送到寿安堂给老夫人,里面是龙舌兰香,你这么跟老夫人说……”
扁豆连连点头。
傅卿云眯眼微笑,傅老夫人最爱龙舌兰香,更喜欢在佛堂里点。她住在林府时,便让林老夫人搜罗到市面上珍贵的龙舌兰香,傅老夫人提前回府,想来小林氏还未准备好佛香呢。
不管小林氏准备没准备,她送龙舌兰香给傅老夫人都会落个好。
这就是无奈,傅老夫人只肯为她小惩小林氏,她却不得不对傅老夫人“至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