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云觑着傅老夫人的表情,擦干净所有泪水,她今儿个这番作为在傅老夫人的心里留下颗怀疑的种子,这颗种子会生根、发芽,等到它长成参天大树的那日,就是小林氏成为落水狗的那天。
她发誓,今儿个的羞辱,她定然会在小林氏母子身上找回来!你不是喜欢银子么?那我就让你一无所有!
傅卿云瞥了眼在傅老夫人面前苦着脸装穷的小林氏,这个蠢妇竟没察觉到危机。她淡淡地撇过头。
林翠玉也发觉了不对劲,朝傅卿云使个眼色,傅卿云轻轻摇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父亲送回来的宝石并不是京城流行的,成色虽好,价值却不高。”
林府本就是皇商世家,林老夫人自个儿也是个爱算术的,养的贴身丫鬟里有两个是算账高手,噼里啪啦一通算盘打下来,恭恭敬敬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地禀告道:“傅老夫人,傅二表姑娘(傅冉云)和二姑太太(小林氏)的首饰和布匹价值三万零五百八十九两银子,还差九千四百一十一两白银。”
旁听的人不约而同地倒吸口凉气,林老夫人眉心陡然一跳。
小林氏到此时才察觉到大家的面色不妥,她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傅老夫人却不想继续在林家人面前丢脸,板着硬邦邦的面孔说道:“我说到做到,卿丫头,一会子到寿安堂来,我让徐嬷嬷给你取一万两的银票。”
赶来凑热闹的傅二夫人、傅四夫人立马垮了脸。
傅卿云上前行礼,细声细语地说道:“老夫人,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一笔写不成两个‘傅’字来,算那么清做什么?况且,夫人这些年来教养我不容易,我若是不适可而止,真要被人当做不孝女了,若是凌云知道我从老夫人这里拿银子,不得笑话死我!老夫人就当心疼孙女,剩下的银子留着给妹妹们添嫁妆好不好?”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微微松口气,看向傅卿云的眼神含着暖意。
傅卿云并不在乎几个婶娘的态度,但她得给弟弟凌云在这个府里留个后路,留份体面,正如她曾经说过得,做事可以做绝,做人却不可以做绝。
傅老夫人这才有了些微笑意:“好,就卖你个好,留着给你们姐妹添嫁妆。”
话音刚落,她面色再次一变,冷飕飕的目光射向傅焕云,傅焕云不自觉地躲到小林氏的裙子后面,她冷笑:“焕云屡教不改,这顽劣的性子不仅没磨得稳重,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看来是祠堂里的日子太舒服,太安逸!既然如此,我会和老侯爷商量让你换个地方。我们傅家门户低,养不起你这等败家子!”
在场的人除了小林氏和傅冉云,没一个人同情傅焕云,当即傅焕云被徐嬷嬷堵住嘴再次押到祠堂。
傅冉云战战兢兢地看着傅老夫人的目光转过来,傅老夫人不留情面地说道:“今儿个是恪王府特意下帖子请,才例外准许你们母女两个出院子,既然回到侯府了,仍按侯府的规矩办事,你们继续闭门思过罢,等过去这三个月,老侯爷觉得满意了,再放你们出来。”
小林氏手里的帕子攥成一团乱,傅冉云差点气昏了,怨怪傅焕云是个惹祸精。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回到寿安堂,林老夫人显得很是疲惫,饮了半盏茶水便向傅老夫人告辞。
今儿个的事情原本可以平平静静解决的,结果傅焕云不安排理出牌,让定南侯府再次丢了大脸,傅老夫人已经没脸见林老夫人了,等林老夫人一离开,她便让大家散了,连四姑娘傅云丽的亲事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傅老夫人靠在软枕上,让杜鹃给她揉捏额角,和徐嬷嬷抱怨:“这府里,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徐嬷嬷,你说,小林氏的嫁妆怎么就从一千两变为三万多两呢?若说是老大送她的首饰,打死我都不相信!”
徐嬷嬷哪里敢议论主子的是非,模棱两可地说道:“许是侯夫人持家有道。”
“这话也就骗骗孩子罢了。”
要说是小林氏挪用侯府产业添到自个儿嫁妆里,她有九成九的相信,但她绝对不相信一个后宅妇人能将一千两打理成三万两。
傅老夫人陷入沉思,她微微眯起眼,忆起多年前的旧事,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回忆起往事,每每思及小林氏的威胁,她夜里总会做噩梦。
沉思半晌,傅老夫人不再揪着这个话题,换成侧身的姿势,一手拄着脑袋,说道:“唉,咱们卿丫头的确是受委屈了,这事啊,我在旁边看着都气,那个孽障,生生将卿丫头给气哭了!前儿个我让你打听学堂里的事怎么样了?”
徐嬷嬷回话说:“文师傅和姜师傅二人的确有一次罚大姑娘不许吃午饭,原因是大姑娘没完成功课。”
傅老夫人不相信地轻笑:“我十几个孙子孙女,就数卿丫头最乖巧,功课最为认真。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她被师傅罚。”
徐嬷嬷浅浅地笑了笑,语气温和:“是老夫人教导的好,大姑娘是长姐,孝顺老夫人,底下的少爷姑娘都有样学样。不过,大姑娘没完成功课是有缘由的。”
“我就说卿丫头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逃避功课。快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怎么回事。”
“文、姜二位师傅讲课时只讲一遍,而且不亲手演示,也不给大姑娘正面的解答,大姑娘不明就里,当然不能完成功课。好在大姑娘聪明,让五少爷从老侯爷的书房里找到姜师傅曾经出过的一本刺绣书,大姑娘就按照书本上的摸索,文、姜二人便找不出茬儿了。”
傅老夫人捂嘴呵呵笑:“这我知道,这俩老货竟敢这么埋汰我们卿丫头!”
徐嬷嬷也笑了:“老夫人说的是,她们也不瞧瞧大姑娘是谁的孙女,岂是能让人白白欺负的。不过,大姑娘并未报复文师傅和姜师傅,私底下曾劝过几位姑娘别冲动,说是不想因为自个儿的缘故连累家中姊妹们在女师傅们眼中留个坏印象。”
傅老夫人叹口气:“卿丫头就是懂事识大体。罢了,原本我就觉得学堂里的师傅是小林氏请来的会委屈了她,今儿个又惹她哭一场,连我那一万两银子也眼不眨地不要了,我做祖母的,也不能光让孙女吃闷亏。索性那叠子账册我看着头晕,你们四夫人倒是想看,却是个拎不清的,便从明儿个起,让卿丫头来寿安堂帮我点账罢。学堂那边你去交代,卿丫头上午跟我学管账,下午跟她们学刺绣,功课做不做无所谓,留出时间给她绣嫁衣。”
徐嬷嬷忙屈膝应诺,声音十分清脆。经过这件事,傅卿云不仅追回大林氏的嫁妆,在傅老夫人面前的地位更加稳固,相对的,小林氏更遭傅老夫人的嫌弃。
傅卿云盯着丫鬟们轻拿轻放,将追回来的嫁妆全部放进库房里。以前她年幼不懂事,直到经历过两世生死,她才明白亲生母亲对儿女的疼爱是无私的,大林氏的这些东西就显得更为珍贵,这些东西承载着母亲对她和凌云的爱,她要为母亲和凌云守护好这些嫁妆。
从此,一个都不能少。
林老夫人离开时拿走那支摔坏的卿云拥福簪,答应会帮傅卿云修补成原样,林翠玉则给了傅卿云一封厚厚的信。
晚饭时,傅卿云听完徐嬷嬷的交代,徐嬷嬷暗示她傅老夫人已经知道女师傅在学堂为难她的事了,傅卿云心里好受了些,不管傅老夫人怎么偏心,她的关爱分割成多少份给孙子孙女,血浓于水,她终究是傅老夫人的亲孙女。
掌灯后,傅卿云便开始细细读林翠玉交给她的信,当她看到安国公也参与了时,心口扑通扑通跳,不禁忐忑难安,安国公知道她的狠毒了么?安国公会怎么看她?
随即,她想到上次在宫里,她就在安国公的面前设计个陷阱给她亲妹妹跳,安国公不仅不责怪她,还百般帮忙,这是不是说明,安国公并不在乎她是个恶毒的女子?
那,安国公到底喜欢怎么样的女子呢?
傅卿云陷入胡思乱想中,烛芯乍然爆开拉回她的神智,她微微摇头,罢了,反正她这辈子跟小林氏母子三人杠上了,安国公已经跟她定亲,管他安国公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这辈子都是她傅卿云一个人的丈夫!
霸气地想完这些,傅卿云接着往下读信,安国公和大表哥林魁玉查到的事验证了她的猜想,最大的疑团便是,小林氏的药材是从哪里来的?总不会真像林魁玉所言,小林氏是个深山老妖,会变法术罢?
傅卿云沉吟,不管怎样,小林氏果真是个有钱人这一点没错。
晕黄柔和的烛光下,傅卿云轻轻勾唇,小林氏的银子越多,当她失去的时候便越心痛!
从第二日起,傅卿云便开始跟着傅老夫人学管账,半天下来,傅卿云发现傅老夫人是个比文师傅和姜师傅更不靠谱、更不负责任的先生,因为傅老夫人什么都不教她,只让她自个儿看,好歹人家姜师傅还粗略地讲了下针法啊!
傅卿云管账的消息不消片刻便传遍了侯府上下,梨蕊院的丫鬟们出去个个抬头挺胸,别提多有面子了。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蠢蠢欲动,傅三夫人就是个打酱油的,性子温吞,从来不争不抢。前两位夫人只耐住半天,中午吃饭时殷勤地来上房伺候,争着为傅老夫人布菜。
傅老夫人只当看不见妯娌两个的明争暗斗。
饭毕,傅卿云去前院上学堂。
傅四夫人见小辈走了,这才好意思厚着脸皮开口:“老夫人,卿丫头十几岁的孩子能看什么账?况且侯府这么大,万一她看错个数字,岂不是做白功?媳妇好歹在四老爷任上管了几年账,经验是有的,不如让媳妇代劳,卿丫头该好好绣嫁妆才是正经。”
傅二夫人想说话,却被傅四夫人给挤到后面去了。
傅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掀起眼皮子看着傅四夫人:“经验是做了才会有的。况且卿丫头年纪不算小了,明年就出嫁。她夫人是个糊涂的,女孩子早该在十岁上便将管家学起来,偏老大媳妇没教她,少不得我手把手教了。”
傅二夫人赶忙接话道:“老夫人说的是,大嫂成日让姑娘们学刺绣,学诗词,正经的管家不给教,媳妇心里也着急呢,这不,四丫头也是过了十岁的,媳妇就想着能不能在老夫人指导卿丫头的时候,顺便也教教我们四丫头?”
傅老夫人撂了茶盏,眉心皱得更紧:“你们当娘的不教,怎么反倒让我来教?老二媳妇,你领着差事就该趁机教教四丫头怎么管库房,这还用我说么?”
傅二夫人被堵了话,面上讪讪的,心里却在想,管库房能和管账册相提并论么?管账册可是能看到整个侯府的产业呀!
不过,她到底不敢跟傅老夫人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