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相见,她刚满十八岁。
十八岁的她,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腰姿柳婀,正是人生最美。
她从乡下来,被表姐荐到一家星级酒店做大堂登记。大堂,真像一间大课堂,同龄女孩子多,什么都新奇无比。她的到来,若鱼跳水、鸟投林,从此更多出几分新奇和兴奋、欢噪与快乐。
有一天,他来了。高大英俊,温文尔雅,深黑的眸光像天边泛起的海浪。她倒吸一口凉气,还来不及收起惊羡的目光,已被朗声问道:“小姐,我姓蓝。对,预定过,两个标间,刷卡,我们之间有协议…”
彬彬有礼,男中音浑厚而充满磁性。这就是传说中的他。
她兴奋得脸红,告戒自己一定要细心,不管对方何方神圣,首先要把工作做得完美!她做到了。目睹他和客人远去,她缓缓蹲下来,长呼一口气。在姐妹们的唏嘘里,安抚一下险些脱轨的心。
她毫无意外爱上了他,他是一家软件公司的经理,就在酒店上层办公。她能不时看到他,不自觉得发呆。有时候他恰好迎面走过来,她立刻会脸烫如烧,像个被当场捉住的贼,无地自容又羞耻难当。
一个傍晚,她接到电话,第一次要上楼去为女客人送丝袜。她像一只小雀儿,轻舞着飘向电梯。“喀”,电梯落下,门开的那刻,她忽觉眼睛被恍了一下。呀!是他。他一个人从电梯里走出,脸上带着沉思和疲倦,差点撞到她身上。他略带歉意一笑,匆匆走掉。
她赶紧跃进电梯,心跳跳的。正要摁键,忽听门外一阵疾跑,他重新返回,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又忘了关程序…”
“喀”!电梯上升。
他摁了数字17,原来他公司在17层,她鬼使神差地摁了20,不知为何,她不想在他下去之前下电梯。
她似乎能感到他在看自己。是的,她从光滑如镜的四壁中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他在看她。
他干什么呢?有什么好看?自己正穿着酒店大堂的制服,一身月白套裙,一件浅褐色马甲,一双普通的白色凉鞋…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这么粗枝大叶地上来了,他还在盯着自己看!她勇敢地抬起头来。
他们目光对视。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柔情。还有笑。她奇怪,世上居然有一种笑可以只是藏在眼睛里的。
“小姑娘,你真好看。”
静静的电梯间,尴尬的两人时刻,他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他叫她“小姑娘”。这让她感到亲切、温暖和感动。
她红了脸,有点怕,将头别到一边,站得离他更远。她告诉自己绝不能理他。其实不只是理,哪怕再多看一眼,她兴许就会融化…
“喀”,17层到了。她有些晕旋。他要往外走,忽又回头问:“你去20层吗?那里一直闲着,还没装修,这么晚你不怕吗?…”
她恍然大悟,那样的地方她怎么敢去呢?她后悔了,几乎是随着他就跳出了电梯。
他却从身后拉起她的腕子,像大人领着孩子,向里面走。他带她走进拥挤却整洁的办公室。一阵悉挲碎响,引擎和电源渐次熄灭后,他再次走近,双手掬起她的脸,低头将温热的唇递上来。
她闭上了眼睛。浑身剧烈地战栗。感觉那噪热的、急迫的唇,就要迫近时,用力推开了他!
“啪啪啪啪”一阵急雨似的逃跑。之后,“喀”一声,电梯到了。他,并没有追上来。
她忐忑不安,发现自己变了,像一粒种子,开始破土发芽。她已深深坠入情网。她为他日夜叠纸鹤、幸运星,打手套、微机套,甚至买来一株“小花农”含羞草,天天浇水凝望,像呵护一个掌心里的梦。
情人节那天,同伴们都看到他,亲手送来了玫瑰花。可出人意料,她非但没接,却哭着跑掉了,没有给他和自己留任何颜面。
他开始用各种方法追求她。送花、打电话、请吃饭,她一概回绝,并且没有了往日的笑容。鲜红的玫瑰,只能插在前台的瓶子里。还有,她这才知道,酒店20层其实是家豪华咖啡店。但她没有给他弥补玩笑的机会。一次也没有。
然后,是那两个夜晚的降临。
一次,是她再次为房客送物品。电梯里与他邂逅,人那么多,他悄悄绕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在他结实宽大的腋下,她动坦不得,感觉被他搂得几将窒息。
而后,他随她去房客处,等她出来把她箍到墙角,抱紧了问她:“说实话,你喜欢我吗?”“喜欢。”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但还是没有。她只摇着头,求他快点放开她。
他掏出了一枚闪亮的戒指。“跟我走?这个,送给你。”她伸手打掉了它,说:“我喊人了!”他笑:“喊吧?”她不敢喊了。
他们僵持着,最后,她把他的手臂都掐破了,才跑出来。他在她背后大声问:“难道你不喜欢我吗?”她只是一阵猛跑,跑到电梯间时,快要吐了。
事后她惊讶地发现,那枚戒指,还是躺在她的口袋里。
另一次,他酩酊大醉。打电话给她。她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因为担心。她没想到他单独开了房间,一进去,便被半裸的他抱在怀里。他的吻像夏夜迅疾的雨劈头盖脸,她在狂风骤雨中颠簸跳荡。他急了,再一次吼道:“难道你不爱我吗?别人都告诉我了!”是的,他随便打听她身边哪一个人,都能知道她爱他。
可是她,就是不让他靠近。
接着,他甩出了钱。厚厚一叠,飘飘洒洒。然后他再次冲过来,却被她一个花瓶砸中头部,鲜血直流。
他在惊异和绝望中,看她再一次跑掉…
白天,公事公办时,一切如昨。他温文尔雅,她相敬如宾。只不过,在如期而来的夜晚,她依然为他叠着星星、纸鹤,辗转无眠。她深知自己和他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的甜蜜和痛苦,因他而起,但可以与他无关。最后,她居然做出了令自己都感吃惊的决定:放弃工作,悄然离开。
而他,出于屡次被拒的愤怒,竟一改往昔沉稳。开始频繁邀请别的女孩吃饭、聊天,甚至去开房间。有时,他一下叫走好几个她原先的姐妹去玩;有时,他甚至去夜总会找小姐。买醉之余,他觉得沮丧,为什么自己连她都搞不定。
可这一切,她看不到了。也没有人告诉她。她只将那些五彩斑斓的星星和仙鹤,挂满新宿舍的每一个角落…
“她没回乡下去,好像在城南一家加油站上班。”当他问起,一个偶尔见过她的姐妹热心回答。
他听了,很不解,眉头紧蹙,难以置信却又痛苦不堪。他不敢想象她那双白皙的玉手、修长的美腿,离开了宽敞明亮的大厅和套裙,出入于一家满是污秽的油站。
渐渐忙起来,他就把她忘记了。他本就是在砰然心动时,想玩一场新鲜的游戏。他得不到,也没失去。
可她,却不同。她种的含羞草一天比一天高了,微风徐来,娇羞颔首。她的手指间,戴上了那枚经鉴别系伪造的钻戒。
她兀自爱着,她的爱。